近年來,中日關系從形成戰略對話到建立戰略互惠關系,呈現了戰略層面的深層調整,揭示了戰略關系的本源,反映了國際形勢走向和大國力量對比的深刻變化。這是中日邦交正常化以來,繼發表三個重要文件后,中日關系在曲折發展中取得的具有歷史意義的戰略定向。從這一戰略高度,分析其中帶有規律性的問題,把握中日關系發展脈搏,看清中日關系發展趨向,才能在大勢大趨面前有所作為。
構成中日戰略關系的要素
近代以來,中日關系就不是一般的雙邊關系,而是可能給對方帶來興衰存亡的戰略關系。眾所周知,一百多年前,中國加快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和日本快速成為東亞強國。就源于中日甲午戰爭。半個世紀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誕生和日本軍國主義的覆滅,又與雙方侵略和反侵略戰爭的大較量直接相關。20多年前,中國改革開放受惠于日本經濟協助。近10年來,日本經濟復蘇又得益于中國經濟拉動。最近幾年,中國和平發展和日本要成為政治大國導致出現新一輪互動。兩國雙邊貿易總量突破2000億美元,雙方分別與歐、美雙邊經貿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一百多年來,中日關系的互動、牽動現象,凸顯了中日戰略關系的定式,反映了構成戰略關系的多種深層動因和要素。
1、國家發展要素。近代以來,受西方世界的沖擊,中日兩國均面臨民族興亡和國家發展的挑戰,在尋找發展道路的同時,也在相互發生著重要影響。一方面,中日兩國沒有在西方列強的欺壓下,完全淪為殖民地,反而走上了國家振興的道路,這深刻反映了不甘落后的民族意識和國家意志。另一方面,中日兩國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國家振興道路,日本脫亞入歐,與西方列強爭奪中國,結果陷入國家崩潰的滅頂之災,而中國贏得了民族空前團結、國家完全獨立的勝利,這深刻說明了中日戰略博弈的必然結果。二戰結束迄今,與發達國家相比,中日兩國仍處于向全面獨立、繁榮和贏得國際社會普遍尊重的發展過程中。中國的統一問題、從發展中國家轉變為發達國家的問題,日本的完全獨立問題、從經濟大國轉變為政治大國的問題,都與雙方關系密切相關。確定中日兩國相互影響的性質和程度,對雙方今后發展關系意義重大。
2、經濟基礎要素。由于地理、歷史、文化和發展等方面的原因,中日兩國具備相互吸引、補充、提攜、促進的經濟關系。當一國財富和市場能夠滿足另一國發展需要,就可能產生如同經濟生命線的經濟關系。日本資本主義的早期發展。主要靠掠奪中國的財富。直到二戰前,日本對華貿易仍占其外貿總額的五分之四。二戰結束后,日本仍寄希望重新開拓對華市場,以利于日本戰后復興,但受制于西方國家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封鎖。中國的改革開放,為中日經濟合作提供了機會。雙方逐步構建了互利共贏的經濟關系,近年來,中日雙方經濟差異明顯縮小,這使兩國經濟不僅互補性強,而且能夠相互提攜。當兩國經貿關系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融合程度,就會促進政治關系的穩定和推動外交關系的發展。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國際關系規律。
3、大國關系要素。中國原本就是大國,不過在近代落伍了,中國的發展是一種本來意義的回歸。日本在近代成為東亞強國,二戰失敗后淪落,成為經濟大國后想轉變為政治大國,至于成為什么樣的政治大國,有一個定質定向的問題。國際關系歷史表明,新的大國崛起,必將引起大國關系和國際秩序的重新調整。企圖以取代一方,甚至以滅亡一方贏得自己崛起的大國戰略,將會導致相反結果。近代以來的中日關系就驗證了這一規律。當兩個相鄰國家先后崛起,不僅會產生新的大國關系,還將對國際戰略格局產生重要影響。上世紀70年代,美國就將中日兩國看做是世界五大力量中心之二。冷戰結束后,中日雙方進入了大國關系的博弈盤面。在國際形勢和大國關系的新一輪深刻變化和調整中,一方面大國要帶頭走和平發展道路,并由此調整雙邊關系,只顧自己發展,或損人利己的發展是行不通的;另一方面大國要承擔穩定格局的責任,也就是大國應承擔冷戰結束后在經濟全球化潮流下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國際政治責任。
4、地緣政治要素。東亞地區是世界格局中最為復雜的地區之一,在殖民主義時代曾經是西方列強最后掠奪和瓜分的地區,以后又成為東亞強國日本與西方列強爭奪的地區,中國首當其沖地成為東西方爭奪對象。二戰結束后,東亞地區出現了一批社會主義國家,隨后又成為冷戰時期兩大陣營較量的前沿。中國成為社會主義陣營的主要國家,日本則成為西方陣營遏制社會主義陣營的前哨要地。在不同社會制度的較量和東西方文明的交融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取得了巨大成就,日本也創造了有自身特色的發展模式。日本以能夠充當西方社會影響中國的先鋒為己任,這一構想深刻影響了其對華關系。冷戰后期,在中美逐步和解的影響下,中日邦交正常化領先中美建交,中日關系終于迎來了新的歷史發展時期,雙方在穩定地區形勢和反對霸權等問題上發揮了重要作用。冷戰結束后,東亞地區形勢也發生了深刻變化。一方面,這個地區并未重演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崩潰的結果,由于中國改革開放的影響,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加快了互利合作和相互融合的進程。美國越戰失敗退出東南亞后,東盟國家興起,并推動了區域合作的發展。在多種力量制約和制衡的局面下,東亞地區較好地防止了恐怖主義和核擴散。在推動東亞區域合作和穩定地區局勢中,需要中日兩國發揮引領作用。另一方面,朝鮮半島冷戰格局尚未結束,歷史遺留問題較多,區域合作比較滯后,領土和資源爭端不斷。中日兩國也存在領土和資源所屬的爭議。中國成為美國防范與合作并重的對象,日本則成為美國維持地區主導地位的借重力量。
發展中日戰略關系的效應
確定中日戰略互惠關系,為中日雙邊關系的發展提供了一個戰略框架,其核心是互惠,這將從戰略高度提升中日關系,帶來多方面的戰略效應。
1、大局利益。在中日戰略互惠關系的框架中,大局利益更加凸顯,這將要求確立更長遠、更深刻、更全面的戰略思想,規范和拓展雙邊關系,在此基礎上要用新觀念和新方式解決雙方存在的矛盾和利益沖突,要以長遠利益高于眼前利益、整體利益高于局部利益的方式,化解難以解決的敏感問題,不能追求絕對片面利益。如有些問題難以解決,則仍應采取擱置的辦法,避免因一時沖動或不周,影響中日關系的大局。臺灣問題事關中國的核心利益,由于地緣因素、歷史情結和日美同盟關系,日本對解決臺灣問題有重要影響。日本能否多做有利于解決臺灣問題的事,而不是給解決臺灣問題帶來復雜因素。中日兩國在以史為鑒、面向未來的戰略互惠關系發展中,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如應進一步鞏固和發展政府、政黨、國防、智庫、媒體、民間等不同層次的對話交往機制,相互了解和準確評估對方的國內外形勢及相關政策,本著相互理解的精神和態度,在雙邊關系問題上求大同、存小異。
2、合作利益。發展中日戰略互惠關系,關鍵是深化合作。目前中日兩國的實力已能夠發展更加全面、更有質量、更有層次的合作。如在雙邊經貿合作中,可以增強能源、環境等方面的互補合作,選擇日本出色的節能技術,推動解決中國發展綠色GDP的問題,更大規模地開發雙邊能源和環境市場。也可以針對中國西部開發和日本中小企業開拓市場需要,更大規模地提高合作程度。在推動區域合作進程中,中日可以增強協作,發揮積極作用,將東亞地區建成不同文明、不同制度、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和平共存、和諧相處的多樣性區域共同體。在國際事務中,中日兩國應加強合作,共同推動構建有利于絕大多數國家利益的世界政治經濟新秩序,共同推動建立和諧世界,解決南北差距問題,共同迎接經濟全球化帶來的機遇與挑戰。應該說,日本在二戰結束后走和平發展道路是很有成績的,也積累了許多經驗。中國繼提出和平發展后,又提出推動建立和諧世界的主張,這是和平理念的深化。中日兩國在和平發展問題上有共識、也有實踐,這為雙方攜手推動和平與發展的新時代提供了有利條件。
3、安全利益。中日兩國的安全利益是非常廣泛的,既有傳統安全利益,也有非傳統安全利益。應該說,包括傳統和非傳統安全在內的綜合安全問題,是日本研究機構早在冷戰結束前就提出來的,這在國際安全領域是比較有遠見的戰略預想。東亞地區安全環境比較復雜,傳統和非傳統安全威脅相互交織,傳統安全威脅仍占主導地位,這在世界范圍內是比較突出的。所以,盡管中日兩國簽訂了和平友好條約,但由于美日軍事同盟及美對協防臺灣的承諾,中日兩國之間仍存在軍事沖突的潛在因素。同時,日本在對待中日之間懸而未決的領土爭端問題上,將可能引入美日同盟作為軍事威懾。中日確立戰略互惠關系后,在解決臺灣問題和領土爭端問題上應有不影響兩國戰略利益的選擇,同時也可以協調中日雙邊安全利益與美日軍事同盟利益的關系,形成中美日之間相對平衡的三邊安全關系。實踐證明,基于冷戰安排的軍事同盟解決不了東亞地區的安全問題,中日兩國應在解決地區熱點問題上發揮更大作用。在非傳統安全領域,中日兩國可以在預防自然災害、解決環境污染、防止氣候變暖等問題上加強機制性合作。
影響中日戰略關系的問題
確立中日戰略互惠關系來之不易,在今后的發展中,仍將受到一些問題的干擾,影響戰略關系的發展。
1、發展模式問題。中日兩國的體制、制度和發展模式是不同的。目前中國正在貫徹科學發展觀和構建和諧社會,日本則在仿效美國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這里有國家發展基礎的問題,也有發展層次的問題,還有不同程度的社會轉型問題,雙方應增強相互理解。值得注意的是,美國提出以推進民主和自由為基點,發展同亞洲國家關系的外交理念后,日本也提出以民主和自由為宗旨的亞洲外交觀。亞洲國家歷來與歐美國家不同,即使日本在資本主義發展中也擺脫不了亞洲特色的烙印。實踐證明,美式民主自由可能不適應一些亞洲國家的國情,反而給這些國家帶來無休止的內亂和內耗,直接影響國家發展。日本作為亞洲國家,應吸取脫亞入歐的歷史教訓,在國家發展和發揮國際作用時,更多地考慮亞洲國家的實際情況,作為一個知情者,發揮東西方溝通的橋梁作用。
2、歷史問題。歷史問題是影響兩國關系的深層次因素,事關國際政治和日本自身的發展,決不是簡單的認識問題。半個世紀前的那場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巨大傷害,受害者十分之九都是平民百姓,民族創傷難以撫平。因此,兩國政治家在民族和解問題上要盡心盡力。中國的幾代領導人在民族和解問題上作出了很多努力,日本許多政治家也能夠比較正確地對待歷史問題。去年就任首相的安倍晉三就未參拜靖國神社,今年就任首相的福田康夫也承諾不參拜靖國神社。但仍有少數日本政要隨意發表否認侵略戰爭的言論,甚至一些人指責中國紀念南京大屠殺是反日宣傳。歷史經驗教訓是國家發展的寶貴財富,如果能夠汲取這些難得的政治營養,將有利于日本的長遠發展。
3、美國因素問題。歷史經驗證明,中美關系的改善,為中日關系發展創造了前提條件。而中美關系惡化,也可能使中日關系停滯。美國要將日本綁在其全球戰略的戰車上,日本將美國看做是實現其政治大國的戰略靠山。這就決定日本在對華關系問題上缺乏一定的獨立性。由于種種原因,中日戰略互惠關系,難與中美建設性伙伴關系和美日同盟關系處于同一水平線。也要看到,日本曾經在美中關系上發揮過緩和作用,美國也曾明確表示其盟國不同意對中國遏制。在中日確定建立戰略互惠關系后,應該提升這種作用。坦率地說,日本能否成為政治大國,美國將是關鍵因素。隨著中美關系的發展,日本處理好中日關系問題,將有助于使國際社會認同日本的大國地位。
4、民族主義情緒問題。在中日兩國尚未實現雙邊關系全面發展和解決好歷史問題的情況下,應十分謹慎地對待容易引起民族主義情緒的敏感問題。民族主義情緒是非理智的,不應影響國家發展。解決歷史問題,是端正國家發展理念,防止走回頭路和錯路,順暢雙邊關系,推動兩國實現永久和平友好,不是要進行民族報復。所以,不應懷疑解決歷史問題的動機,更不應在此問題上針鋒相對。國際社會看一個國家是否愛好和平,既要看今天的和平表現,也要看對過去錯誤的反思。因此,政治家和媒體應認真對待中日兩國在發展中遇到的糾葛,不要隨意渲染和擴大一些敏感問題。企圖利用民族主義情緒,達到個人或集團的政治目的,其結果必然會適得其反。中日兩國確立戰略互惠關系后,更要注意控制好民族主義情緒,提高民族自制力,引導好愛國主義,提高相互學習和相互借鑒的認知能力,更好地著眼于未來,實現永久和平。
(責任編輯:劉萬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