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顧城,一個“世界也許很小很小/心的領域很大很大”的詩人。在其傳奇的一生中,長期與自然的交融形成了他獨特的審美意識。透過大自然的光影交錯,顧城童話般的心靈窺見出生命的另一重境界,他用單純的思想去寫作,去生活。因此,他是那樣的不懂得現實,不懂得人生,也注定了他的失敗。
關鍵詞:顧城;朦朧詩;復歸;自殺
每個人都有權力去選擇自己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理想的家園。
對于顧城的死,開始我除了驚訝再說不出什么,經過時間的流逝和對他作品的細讀,我發現顧城的死是必然的。我們雖無權去過多地評述那些已死的人,但是上世紀九十年代詩人密集地自殺死亡成為當時文化風景中最為沉重的個體“選擇”事件。對于這些事件的解釋盡管由于各人的思想、動機的不同而不同,但直面死亡時,回到價值的本原無外乎是人生之苦與精神之累。文化的“失園”讓這些詩人無所適從,他們承受了太多的“歷史”,更讓他們負累重重,死亡對于他們來說也許是枷鎖的解脫,是另一種“重生”。
在這些詩人中,顧城是一個生錯了時代的孩子,一個生活在童話世界里的詩人,他用單純的思想去寫作,去生活。
《塔和晨》:潔白的塔呵,/圍著綠色的腰帶,/像一枝春天的竹筍,/在召喚滿天蓬松的云彩。/這是一個美麗的晨景,/到處都懸著露水,/像無數兒童的眼睛。/在濕濕的霞光里,/水光映著銅鈴,/鈴響伴著和風。/在云霧消散的松林里,/回蕩著啄木鳥工作的歌聲。
正如他在這首《塔和晨》中所寫的那樣,他理想中的世界是那樣的自然、純凈與祥和。
《失誤》:我本不該在世界上生活/我第一次打開小方盒/鳥就飛了,飛向陰暗的火焰/我第一次打開
而在他這首后期的詩作《失誤》中,我們可以看到正是現實與理想的沖突使詩人對世界和生活感到了厭倦,他認為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種失誤。就是這樣詩人一直生活在自我的幻想里、理想中,他不懂得什么是現實的世界、真正的生活,注定了他是一個失敗者。
顧城對自己是有著清醒的認識的,他寫道“我是偏執的人,喜歡絕對。”也正是這種“偏執”和“絕對”使他變得瘋狂,最后殺死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真正深愛過的人。童話世界的瞬間倒塌,使人變成了兇手。
顧城的小說《英兒》在這場殺戮之后產生了轟動的效果,不是因為它敘述了一個真實的畸形的戀愛故事,也不是文中充滿的詩意話語和清新意象,而是這殘殺和自殺所構成的血腥的籠罩。從這個意義上,很多人把這部小說看做是一部犯罪實錄,使得《英兒》的轟動遠遠超越了文本自身的轟動。
小說就是小說,雖然《英兒》中真實記錄了顧城、謝燁、李英(現筆名麥琪)三人在激流島上的生活,但是其中也不乏虛構之處。因為它就是一部小說,我們不能把它當做是對事實的簡單紀錄,更不能把它當成罪人的自白書。但是我們從《英兒》中看到了一個真實的顧成,正是他的童心和無所顧忌使人感受到作者創作所擁有的自由心態和自我意識,他的率真在作品中顯露無余,使人感覺一新。面對作者所選擇的生活方式和以自我為中心的情感追求、純真的陶醉和邪惡的嬉戲集于一體,情欲的吸引和滿足在這里被表現得瀟灑而又自然。雖然人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激流島上這種情愛的合理性和真實性,但《英兒》中的情愛描寫卻在相當程度上是真實的。在這部作品中顧城描寫了他在現實中所構建的理想中的“女兒國”、“桃花源”式的精神家園。
顧城的“女兒國”理想是不現實的,最終無法實現,而他的“天國”同樣充滿世俗氣并不高雅。詩人生活在自己的夢幻中,在一個遠離家鄉的太平洋小島上,他幻想著身邊的兩個女人,一個妻子謝燁、一個情人理應能夠親密相處。他天真地幻想著建立一個“桃花源”般的世界,表現了對過去某一時代的眷戀、幻想之情,這終究是有異于常理的,在這樣一個現代社會里,詩人的夢想與現實顯然格格不入。每一個詩人都是孩子,顧城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他將英兒當成少年時代朦朦朧朧中所憧憬的少女,卻忘記了英兒只是個人世間的平凡女孩。《英兒》中顧城對英兒的眷戀和他們之間的情愛描寫得詩化而又具體,無可否認地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并以“非虛構”的特性而贏得讀者。當描寫三人的靈肉關系時,雷這個重要人物的內心矛盾和痛苦卻受到有意識地忽視甚至是掩蓋。現實的故事發展與作品情節的演進是互相見證的,事后發生的事情預言般時時在作品中浮現,這時的死亡和悲劇仿佛是詩人預設而最終實現的。
除去這些,我依然喜愛《英兒》中散文詩的組合結構,優美而詩意的敘述語言所構成的獨特風格。愛情在詩人顧城的眼中是如此的純凈明媚、痛苦動人。我仍記得那些鮮亮活潑、如水珠滑過玻璃般的句子,“那些雪的感覺,溫柔的身體的感覺,鳥在月亮里飛的感覺,都好極了。我喜愛精神的光輝。”從這些詞句中我看到了顧城的心,他用心營造的唯美世界。
但作為女人我無法理解這個童話詩人的童話愛情世界,我感受到的只是一個自私、兇殘的人對于生命的毀滅。少女般的情人走了,母親般的妻子殺了,孩子一樣的詩人也自殺了。良善的人表示理解或同情,僅此而已,并非認同。文明的力量也僅限于此,無濟于事,死亡本身就是最高的審判,我們為自己和詩人找著各種各樣死的理由。
從顧城逃避到激流島,然后建立自己的“女兒國”,種種他自認為憤世嫉俗、與世無爭、離經叛道的行徑,不過是書商們大發其財的工具罷了。所有自以為偉大的愛情故事,在別人的眼里終究是場曖昧不堪的笑話。天才是人手里的斧頭顯出幾分凄厲的艷美成為現代文明社會所編排出的一出鬧劇,劇中的人亦不自由地迎合潮流節拍。尖銳沖突、人性矛盾才有賣點,一切都是那么合理化的野蠻,凡夫俗子的情愛糾葛,到了時尚文明手里轉眼便是一出戲。熱鬧過后,還剩幾頁發黃的紙,很快成了歷史。
對于顧城的死是不是作為詩人的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把顧城看成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尋找他理想的王國,尋找他家園失敗的理想主義者,他的死是有意識的。但我認為他的死是詩與個性沖突的結果,他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人的身上,他把謝燁不僅當做是妻子、朋友、母親,更是他精神的依靠,靈魂的避難所、救世主。所以他不能忍受妻子的“背叛”(盡管他自己已經先背叛了妻子),如果謝燁走了他也就無法生活。他不明白人生活在世界上永遠是孤單的,是不能夠過分依賴別人的,是需要自救的,因此就是在死去的時候他也要帶著自己的妻。他永遠也無法明白這些,如果他懂得了這些,他也就不再是顧城了。正如我在《英兒》中所讀到的孤獨、失敗、空虛和繁多的矛盾沖突。顧城必須直面生存與理想的矛盾:蒼白無聊的生活與夢想境界的矛盾。而在他后期的詩作中,更尋不到生活的激情、生存的意義,而是一系列的失語,失去情感、失去激情、失去意義、失去精神、失去精神的家園。這對于一個理想主義者,對于顧城這樣的“童話詩人”已是致命的打擊,從而可知顧城的死是必然的。
對本土的放逐與依戀,二十世紀末這批漂泊的詩人們,他們生活在兩種文化的尷尬夾縫中,他們失去了土壤,失去了歷史、時間和痛苦,更可怕的是他們失去了精神的家園。文字、話語、形式和色彩是需要激情和思考的,而一旦失去,就已注定了死亡,至少首先在精神上死亡。這些理想主義的漂泊者們,失去了他們的歷史與理想,他們怎么辦?他們所踏的土地為奔忙的生存所逼迫,平庸而又真實。而最為激情和文字的基礎的時間、歷史和痛苦,卻由于巨大的時空差異而失去了情感上的聯系,一切都化為一場夢而已,那么生活下去是多么的無聊、可怕。這對于像顧城這樣活在文字與理想中的人,這種無聊與蒼白就顯得更為可怕。顧城在自己生命的盡頭時,為什么總是寫出“死”字?可見他已一再直面過死亡這個問題,死已經成為既定的事實,剩下的只是時間與方法而已。事實上,顧城已死于他死之前,他的幻滅,他的精神已在世紀末的夕陽中先他而死。
在我看來,其實顧城殺人以后他的自殺已不是單純自殺,而是畏罪自殺。所有自殺可能達到的生命的追問、精神的歷練、情感的尊嚴都被殺人之舉腐蝕殆盡。盡管有人把這種行為稱作“一次行為藝術”,但也還是覺得殺人無法諒解。如果詩人可以用殺人來完成自己最后一行詩,那么我們就得承認希特勒為了《我的奮斗》而殺千百萬人也是詩的一種。如此,我們將永遠無法區別善與丑。
人的夢幻無法保護自己,無法守住精神的堤壩,走不出童話世界的詩人在夢想之大廈轟然倒塌之后,走向了崩潰與毀滅。顧城之死是一個詩人夢幻的破滅,夢幻如此的美麗,破滅得又是如此殘酷。他在十三歲時寫下的《美》是否預示了他的命運?
生命的美,
千變萬化,
卻終為灰燼。
死亡對于顧城來說是一種童心的復歸,他的死使得他夢想的一切都隨之消散,他的夢、他的理想只有在他的“天國”里慢慢實現。因為他知道,“死了的人并沒有消失。鬼溶解在空氣、黃昏、燈光和所有人的身上”。“死了的人是美人”,也許在他的思想中死是另一種生,死亡在顧城的心里有著別樣的意義。而后人的解讀不過是給這血腥的一切編造了一個理想的花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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