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細看上海老城廂的地圖,發現在文廟附近有一條叫做夢花街的彎曲小馬路,心里就想夢花街這是一個多么富有浪漫氣息和詩意的街名呵,再一看,老城廂附近有許多類似的路名,松雪街、望云路、小桃園街、紫華路……頓時就激起我去老城廂一逛的沖動。
那天正是“韋帕”臺風還在影響上海之際,天空中不時襲來一陣密集的雨點。我從復興東路上的莊家街拐入夢花街。到了夢花街,我才發現,原來這條街我來過不知幾回了,因為它緊靠在文廟書市的后門。只因為以前從沒有在意它的街名,所以幾度擦身而過卻不曾凝眸,以至夢花街真的像夢中的落花在我的記憶里不著一點痕跡。
此番重走夢花街,因為有意而來,所以我的五官是充分張開的,想把一切都攝入心間。但是夢花街的建筑與它的名字有著巨大的反差,狹窄的巷子,低矮潮濕的磚木房和新式里弄石庫門房并存,沿街兩側開滿了各式各樣與老百姓生活密切相關的小店,紛亂而又陳舊嘈雜。若不是看到一家家門牌上綠底白色清楚標著的“夢花街”三個字,真讓人難以相信這就是夢花街。
不過我又想,這就是生活,現實的上海老城廂居民的生活。看多了上海西區幽靜典雅的花園洋房免不了要做花園洋房夢,但是夢醒了還是要回到現實生活中來。生活總是既有詩意的一面,也有嚴酷的一面。上海的新舊陳雜是方方面面的。我熟悉眼前的環境,沒有廚房沒有衛生設備……柴米油鹽醬醋茶,但就是這樣一條毫無詩意的小街卻取了詩一般的“夢花”為名,是偶然還是巧合呢?難道正因為沒有“花”才要“夢花”嗎?
兩旁小店里全是為生計操勞等待的人們,他們也許不會關心夢花街名的來歷,正如我以前走過路過而從不關心它的名字一樣。但是走著走著,我發現盡管小街雜亂陳舊沒有古跡,但一些人家的屋檐墻頭上覆蓋著一些紫藤、爬山虎之類的綠色植物,有的上面還開著紫色的花朵,星星似的,在灰蒙蒙的老城廂背景中有些突兀,卻也有幾分清新亮麗。我突然醒悟到詩意不是抽象的,綠色就是詩意,種在花園洋房里的植物自然有詩意,長在老城廂角落里的植物也同樣不乏情調。因為只要懂得欣賞,所有的綠色是沒有分別的,一樣可以使人產生“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詩意。
人人都有做夢的權利。不論從生理還是精神的層面上,人都需要做夢,因為夢是未達成的愿望。一個人如果長時間沒有夢,倒可能預示著精神的失常。所以我想,我是沒有資格嘲笑夢花街的人們有沒有資格為他們的街道命名夢花街的,或者說,正因為環境的簡陋,才更有資格為自己取一個充滿詩意和令人遐想的名字。
借著躲雨的間隙,我與在一條弄堂口停留的老伯相遇。我直接問他夢花街名有來歷嗎?他笑笑搖頭答不知道。但是,他又告訴我,夢花街因緊挨著充滿書香的文廟和學前街,曾經也是老城廂的文化中心;以前的夢花街,也就現在的文廟新書市所在地,是一個有小橋流水和亭臺樓閣的大花園。因為這兒靠著文廟,政府有意保護老城廂的建筑和格局,故不充許造高樓,所以改造拆遷的步伐遲遲沒有動,這兒居民的生活一如既往,但是大家的心里都在盼望著早日拆遷,等待為自己重新打造一個美麗如花的夢花街的那一天。
晚上回到家,我又在網上搜索,突然查到,原來明清以來,上海城為提防倭寇侵襲,在原夢花街的地方建了“望海樓”。后來“望海樓”沒有了,但“望海樓”卻作為地名被老百姓叫熟。不過畢竟樓沒有了,再叫望海樓有點名不符實,再加上海方言中“望”與“夢”同音,“海”與“花”相近,幾經演變,“望海”就變成了“夢花”——呵,真的也算是一個美麗的“變遷”了!
有人說,一個人如果連“夢”都沒有了,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夢花——你的夢中還有“花”嗎?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