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小區里,有個小花園,那是退休老頭老太太的天下。以前,我沒怎么去過,這些日子,因為腰傷出院后大夫囑咐我要每天堅持走步,便每天清早到這個小花園里練習走步,才仔細打量了這個小花園。
花壇里有月季、木槿和紫薇,雖然寥落的總共只有幾株,卻總次第開著花,讓小花園不空擔虛名;四周有幾個雪松,更多的是槐樹,夏天到來的時候,地上總是落滿一地如雪一樣的槐花;它有一個花廊,爬滿的不是紫藤,只是很普通的爬山虎,和常來這里老人的身份很吻合;花廊旁邊有一個石桌和幾個石凳,石桌上刻著棋盤,但很少見老頭下棋,每天清早就被老太太占領,圍在桌前打撲克牌。花壇邊上有一道短短的石欄,因為不高,常常被人們當成凳子,坐在上面歇息,我就是繞著小花園走幾圈之后,坐在那里歇一會兒,和老人們聊天。
那里確實是退休老人的天下。那些老頭老太太都有些好奇地看著我腰戴的護具和手扶的助行器,猜得出是因為它們才讓我提前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他們都關心地問候著我,個個慈愛可親,尤其是有一位中風后腿腳不大利落的老太大,每天和我一樣也在堅持練走路,我們兩人常常一前一后笨拙地走著,蹣跚得都像是正在學步的孩子。第一天見到我,就是在我常坐在那里歇息的石欄前,她指著助行器對我說:我也用過這玩意兒,你比我年輕,會好得快的。她是在國外探望兒子的時候得的病,可是,她咬牙沒告訴孩子,堅持回國后再到醫院,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間。她沖我搖搖頭說:在外國看病多貴呀,我知道,她惦記的是孩子,幾乎所有的母親都不愿意給孩子添累贅。她對我說話的那一瞬間,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我終于可以扔掉助行器了,她看見我,很高興,一個勁兒沖我說:到底還是年輕,恢復得挺快。我對她說:我還年輕?都60歲了!她擺擺手:瞎說,你也就40多!我告訴她我確實60了,她卻堅持你就40歲多,我的兒子今年40多,長得和你差不多嘛,怎么你就一下子60了?最后,她讓步了,說我最多50多。我不知她是真的老眼昏花,還是為了安慰我鼓勵我,但是,她的話還是讓我高興,禁不住呵呵地笑,她跟著我也—起笑起來,滿臉的皺紋綻開一朵金絲菊。
有一天,因為夜里一場雨,我起晚了點兒,到小花園的時候,老太太們的晨練已經接近尾聲,石桌前的撲克打得進入了高潮。我走到石欄前,看見那位老太太正坐在上面,她看見我走過來,立刻站了起來,沖我揮著手打招呼:快坐這兒歇歇!好像那石欄成了我的專座。望著老太太見我走過來時幾乎條件反射一樣站起身來的樣子,我的心里忽然非常不好受,眼淚差點兒沒落下來。她的腿腳還不利索,一只手撐著石欄很費勁才站起來,而騰出的另一只手卻在向我打招呼。只有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才會有這樣的條件反射,完全忘記自己其實也是在病中。
我招呼讓她坐下,對她說:我剛來,還得走兩圈呢!她望著我笑了。她身后的花壇里,木槿花落了,昨夜的雨催開一朵猩紅色月季的新花瓣。
選自《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