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前總統林肯曾經說過,河貍具備人類創造美好生活的一切特征。它們聰明機智,性情溫順,而且還有一副好牙齒。不過人們也許不會想到,如此可愛的河貍身為父母之后往往是十分決斷和殘忍的。
河貍的安樂窩一般建在池塘里。冬去春來,天真活潑的小河貍便來到了世間。兩年之后,小河貍長大成人。當它們想要在這個熟悉的家園安頓下來成家立業時,池塘已經“貍滿為患”了。但它們顯然還是沒有想到,父母會要它們離開池塘。
它們拒不離開。
于是,一場廝殺拉開了帷幕。
河貍夫婦緊緊地追逐和撕咬著它們曾日夜守護與疼愛的孩子。小河貍驚惶失措,四散而逃。它們似乎怎么也不能相信:露出老虎鉗一樣的牙齒逼迫在它們身后的,就是曾經親愛無比的爸爸媽媽。
流血的戰爭終于結束了。一些小河貍被咬死了,一些小河貍死里逃生,開始了新的生活。
在河貍居住的池塘里,所有家庭都是這樣破裂的。似乎是自然,也是必然。
人類的父母當然要比河貍復雜得多文明得多。生下孩子后,不但要養他,還要供他念完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畢業后又要殫精竭慮地為他找工作、娶妻、備房、成家、看幼、護孫,成了一輩子難舍的牽掛和無盡的戀念。而且即使兒女將來不愿贍養不愿盡孝,父母也會有種種無奈的解釋和原諒他們的理由。
對于這樣的父母來說,河貍父母簡直是太不人道了(它們的行為在很多人心里也許果然只配稱為獸類之舉)。除非萬不得已,他們是斷斷不會這么將兒女們遣攆出去,任他們去櫛風沐雨、自生自滅的——于是就有了永遠長不大的老小孩。
這也許是人類的幸福之一,但又何嘗不是人類的悲哀之一呢?要知道,任何一顆心靈的成熟,都必得有寂寞的飄泊和孤獨的奮戰啊。
相愛與相殘
動物間的戀愛實在有趣。
首先它們也得備送禮物。在求偶之際,雄翠鳥都要潛入水中為雌鳥捕捉肉肥味美的鱒魚,以此表明自己是個捕食能手,能為雌鳥提供產卵期所需的食物。而在未接到雄鳥送來的禮物之前,白嘴端雌燕鷗也是不會接受雄鳥的求愛的。
是不是和人有點兒一樣呢?
其次它們也很善于炫耀和誘惑。雄孔雀長久地展示著他那色澤奪目的尾屏。蝴蝶則集炫耀與誘惑于一身。它不但會充分地扇動自己那雙美麗絕倫的翅膀,還會分泌出一種特殊的香氣來吸引雌蝶。與上述相比,奎利亞雀和園丁鳥的炫耀方式大約是最特別的了。它們必須當著雌鳥的面表演一下筑巢建房的技巧,以此說明自己完全有能力構成一個家庭。
是不是也和人有點兒一樣呢?
再次它們似乎亦很容易由愛而生恨。
一只雄蝎正在向母蝎求愛,母蝎沒有動靜。雄蝎又小心翼翼地獻著殷勤。母蝎微微地動了一動,似乎想要反抗。雄蝎便迅速地伸出了鐵鉗,鐘情的配偶頃刻間變成了可口的獵物。
與蝎子相反的是,在蜘蛛的求偶過程中,母蜘蛛隨時都有可能把雄蜘蛛吃掉。剛才還得意洋洋的新郎,轉瞬間可能就成了婚宴食品。那些在求愛時對雌鴨恭順得像位紳士似的公鴨也比蝎子和蜘蛛好不到哪兒去,它們常常會竭力迫使那些尚未產卵的雌鴨與它們交配。許多雌鴨會在這個過程中身受重傷,甚至死去。無論當初多么愛戀多么纏綿,現在存留的似乎只有傷害和痛楚。
是不是還和人有點兒一樣呢?
當年輕的它們費盡心機地想要擁有愛和享受愛時,它們是否想到了此時的慘狀呢?
作為獸類,也許它們不知道。那么,人呢?
每當看到那些忠貞愛情的鳥兒,如丹頂鶴、白鸛、海雕、信天翁時,我就會不無遺憾地想:有些人還真的不如這些純摯的動物。
思維的境界
動物似乎是具備思維能力的。
在一次快樂的重逢中,兩頭大象擺動著耳朵互相招呼著,它們伸出長長的鼻子擁抱著,并且不時制造出一些我們人類稱之為接吻的場面。它們以特有的動作和聲音傳達著感情。聰明絕頂的人類,此刻被茫然地關閉在它們的世界之外。
一只名叫塔菲的海豚經過一段時間的強化訓練后,已經能夠熟練地進行一些人類無法承受的工作了。它能夠在深海水底為自己拍攝,讓人們根據畫面上它皮膚變形的程度來判斷水壓對它身體的影響。它甚至會記住在浮到水面上時向一個容器中呼氣,讓人們以此測量到它一次呼吸的耗氧量。它還能在昏暗的條件下設法捕食。還能在海下同幾公里外的同伴相互交談。
多么聰明而神奇的動物!
人們一向認為:把人類與動物分隔開來的最大鴻溝就是人類會使用工具與技術,而動物并不會。現在看來,這個結論并不完全正確。射水魚會向遠處的小昆蟲噴出一股水流,把它們打入水下吃掉。海獺會把一塊石頭放在肚皮上當作砧子,在上面用另一塊石頭動作熟練地敲開貝殼。黑猩猩則會很自然地用手邊的舊塑料帽盛水喝。
如果不是它們具備與生俱來的智能,那么有誰告訴它們這些教會它們如此呢?也許它們的腦海中沒有語言、沒有文字、沒有種種復雜的意識形態和文明概念,可是它們確實完整地為自己保持了一個自己理解中的世界。
人所能做的,不也是僅僅如此嗎?
可動物似乎比人還要完美。它們既可以運用大腦的思維來支撐生活和感情的必需,又不必為抵押貸款發愁,也不必為戰爭和核武器擔憂,更不必為歷史的傷口而痛楚流淚,為未來的天空而絞盡腦汁地去勾描藍圖。它們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于自身的存在。
也許這是最低境的智慧——然而同時不也是最高境的智慧嗎?
(楊安摘自中國青年出版社《坐在我的左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