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天火棘

東晉時期，朝廷孱弱，天下大亂。位于西北邊陲一隅的鮮卑族慕容部也想趁機劫掠一番。他們不顧族小人稀，在首領慕容鐵罕的帶領下，集三萬鐵騎，揮師南下，一路過關斬將，很快攻到了長江北岸，隨時準備渡江南侵。也是天不照應，接連數(shù)天江水暴漲，船只難以渡江，大軍只好安營扎寨，靜待天時。慕容鐵罕天天都往江邊跑，可江水只升不落，不由得心情十分煩躁。

這日，又在江邊巡視了一天的慕容鐵罕抑郁地回到營帳，貼心將領慕容拓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大王，末將外出巡視，碰上一個耍猴人，特將他帶回營中，給大王解悶。”慕容鐵罕也來了興致：“好，帶他進來。”

慕容拓轉身出帳，很快領進一個耍猴人。耍猴人衣衫破舊，肩上背著行李卷，手里牽著一只獼猴，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那里。慕容鐵罕問：“你叫什么名字？”耍猴人一抱拳：“小的行走江湖，混口飯吃，早已忘了姓名，江湖的朋友稱我為火棘。”慕容鐵罕一愣：“火棘？莫非是火棘樹的火棘？為什么人叫樹名呀？”火棘道：“火棘春季開花，夏秋結果，果實滿枝，紅得發(fā)亮，有映天之勢，所以又稱火把果、赤陽子。小的名叫火棘，就是想處處都有飯吃，在江湖上永遠傳名。”

“一個耍猴人竟然也有此氣魄，好。”慕容鐵罕贊了一聲，猛然發(fā)現(xiàn)火棘自打進帳后就一直低著頭，遂奇怪地問，“火棘，你怎么不抬頭？”火棘一抱拳：“大王，火棘相貌丑陋，怕驚嚇了大王。”慕容鐵罕仰天大笑：“想我慕容鐵罕，身經百戰(zhàn)，出生入死，還沒有什么人和事能嚇倒我，你盡管抬頭。”

火棘這才抬起頭來，只見他面目丑陋，一條傷痕由上而下貫通左臉，左眼已盲，戴著一個黑色的護眼罩，的確十分駭人。慕容鐵罕問：“火棘，你眼睛和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火棘長嘆一聲：“大王，常言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玩鷹的最后讓鷹啄了眼。火棘是耍猴的，這眼睛和臉上的傷就是讓猴子給弄的……”

原來耍猴人都要進山捉猴，然后精心馴養(yǎng)，等到把一只野猴完全馴服，才能行走江湖，賣藝謀生。猴子都很聰明，身手也極為靈活矯健，必須用巧計才能捉到。耍猴人往往摸準猴子出沒的地點，帶上酒壺和一雙笨重的靴子進入樹林，瞄好蹲在樹上的猴子，坐在樹下，取出一壺水，一口氣喝光，然后把那雙大靴子套到腳上，再脫下，反復幾次后，捉猴人再把自己帶的那壺真酒連同大靴子放在樹下，假裝離開。猴子觀察了半天見沒有動靜，便從樹上躍下，學著人樣坐到樹下，一口氣喝光壺里的酒，然后把那雙大靴子套到腳上。這時，一直躲在旁邊的捉猴人大吼一聲沖了出來，猴子早已喝得昏頭轉向，加上靴子笨重，根本無法邁步，只能眼睜睜地成為捉猴人的俘虜。

當年火棘接連跟了好幾座山，最后認準了一只小獼猴，憑他多年耍猴的經驗，火棘知道那只小獼猴是可造之材。他起早貪黑地鉆山進林想捉拿那只小獼猴，誰知獼猴的母親一直緊緊地跟在孩子的身邊，讓他無法得手。

追了一個多月后，火棘終于找到了機會，放下了酒壺和靴子。母猴一不留神，小獼猴下樹喝光了酒穿上了靴子，被火棘擒住。火棘帶著小獼猴剛要離開，外出覓食的母猴回來了，它從樹上一躍而下，竟然跪在火棘面前，用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小獼猴。火棘明白了母猴是想用自己換回孩子，他點了點頭，母猴順從地讓火棘把自己捆好。誰知火棘捆好母猴后竟然沒有放掉小獼猴，而是帶著一對猴子離開了山林，那一刻，母猴的眼睛里全是恨。

回到家后，火棘開始馴服兩只獼猴，兩只獼猴很聽話，學得也很快，而且對主人特別溫順，漸漸地，火棘對它們放松了警惕。可就在一天晚上，火棘喝多了酒，那只母猴突然躍起，用兩只利爪狠狠地抓向他的兩只眼睛。火棘睡夢中翻了一下身，就是這無意地一翻身，右眼躲過去了，母猴的爪子深深地抓進了他的左眼。火棘慘叫一聲，閃電般跳起，一把抓住母猴摔了出去。母猴被摔得頭破血流，當場身亡，而火棘的左眼也被母猴生生抓出。打那以后，小獼猴極難馴服，火棘用盡了各種手段，這才把它馴服，然后帶著它闖蕩江湖，果然很快名聲大振……

聽完火棘的敘述，慕容鐵罕嘆息一聲：“這只獼猴和你有殺母之仇，又渾身野性，怎么會被你馴服呢？”火棘笑道：“它畢竟是畜牲，也怕吃苦呀！”慕容鐵罕點點頭：“對，鋼刀之下出順民。現(xiàn)在你就給本王耍耍這只獼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火棘一抱拳：“大王，火棘是大晉子民，行走在大晉的天地間，受的是大晉百姓的恩惠，斷然不會給大晉的敵人耍猴！”“大膽！”慕容拓大吼一聲，瞪圓了眼睛。

慕容鐵罕擺擺手，上下打量著火棘：“沒想到一個耍猴的下九流，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告訴你，本王不日就渡江南下，攻入建康，擒拿皇上，晉朝的大好江山，將皆歸我慕容部。你若跟隨我，本王賞你個一官半職，豈不強于你耍猴百倍？”火棘面無表情：“火棘就是一個跑江湖的藝人，沒有福氣也不想接受亡國的恩惠。”

“好，那我就成全你！”慕容鐵罕兩眼圓睜，大手一揮，“推出去，斬！”刀斧手一擁而上，把火棘推出帳外，綁上斷頭臺。慕容鐵罕向慕容拓耳語了幾句，慕容拓轉身出了軍營。很快，七八個附近的村民被繩索捆押了進來，一溜兒被押上斷頭臺，綁在火棘對面。隨著慕容鐵罕一聲令下，劊子手怪叫一聲，掄起手里的鬼頭大刀，手起刀落，七八顆人頭霎時飛上了天空，又滾落了下來。

慕容鐵罕兩眼血紅，掃視了一下火棘：“怎么樣？”火棘臉色蒼白，兩腿發(fā)顫，一股尿臊味兒從雙腿間飄了出來：“大……大……大王，饒……饒……饒命……”“人同樣怕死，有時還不如畜生！”慕容鐵罕狂笑著一揮手，刀斧手給火棘松開了綁繩，火棘像爛泥般一下軟了下來。慕容鐵罕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說：“來人，把他押進營帳，叫他好好準備。明天如果耍得不好，本王再殺了他。”火棘哆哆嗦嗦地伏地謝恩，被幾個鮮卑士兵像拖死狗一樣拖進了旁邊的一座營房。

一夜無話。第二天，江水依然沒有回落，慕容鐵罕回到大帳中，擺下酒宴，命人把火棘帶了上來。火棘使出平生所學和獼猴用心耍弄，節(jié)目一個比一個精彩，慕容鐵罕和眾將看得十分入迷。最后，火棘雙膝跪倒：“大王不日就渡江南進，小的再來個猴王敬酒，祝大王馬到成功！”

火棘的話音剛落，小獼猴幾拜幾叩來到慕容鐵罕的桌案前，抓起酒壺給他滿滿地斟了一杯酒，先是快速旋轉，又是前后翻滾，最后跪在案前，將酒杯舉過頭頂，敬獻給慕容鐵罕。“好個猴王敬酒！”慕容鐵罕心花怒放，“眾將官，我們渡江后，能搶的全搶，能拿的全拿，不服者殺。猴王敬酒，好兆頭。”說著，他伸手去接酒杯。

突然，獼猴尖叫一聲，猛地把酒杯摔在地上，隨著酒杯破碎，地上泛起點點星火。“酒里有毒！”眾人一陣驚呼。火棘大吼一聲：“慕容鐵罕，我跟你拼了！”徑直向他撲了過去。慕容鐵罕飛起一腳，火棘被踹出老遠，還沒等動彈，便被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了獼猴身上，只見它又取過一杯酒，把前爪間的一小點東西彈進了酒杯，然后再把酒杯摔在地上，地上泛起了微微火花。獼猴做完這些，看了看慕容鐵罕，又指了指火棘。

“是你想毒死我？”慕容鐵罕盯著火棘。“不錯，我本想借猴子之手毒死你，誰知讓它壞了我的大事。”正在這時，獼猴怪叫一聲，猛地躥到火棘跟前，爪子閃電般抓了出去，火棘一聲慘叫，右眼被血淋淋地抓了出來。獼猴竟然把那只右眼放進嘴里，生生嚼碎，吞了下去。“獼猴這是給它娘報仇哇！”慕容鐵罕驚嘆一聲，命人解開獼猴脖子上的繩索，可它站在那里看著滿臉是血的火棘，就是不肯離開。

“這只獼猴臨陣倒戈，說起來也怪我對不起它。罷罷罷，我這也是罪有應得啊！”火棘仰起血糊糊的臉，怒道，“慕容鐵罕，你進侵大晉，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這和強迫猴子為己所用有什么區(qū)別？作為大晉子民，我就是死也不會屈服的。”“推出去，砍了！”慕容鐵罕狂叫著。

刀斧手把火棘推出大帳，綁上了斷頭臺。火棘仰天大笑：“生為晉民，死為晉鬼，我火棘無愧祖先！”刀斧手大吼一聲，掄起鬼頭刀，手起刀落，火棘的腦袋飛落至塵埃中。一直跟在一旁的獼猴猛地躥過去，一把扯起火棘的腦袋，仰天叫了幾聲，迅速躥出軍營，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軍營里一片靜悄悄。

慕容拓看了看低頭無語的慕容鐵罕，說道：“大王，進帳休息吧！”慕容鐵罕盯著獼猴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道：“一個卑微的耍猴人，竟然不顧安危要殺我。那大晉的其他百姓肯定也像他一樣仇恨我們。晉朝人多地廣，我族人少物稀，若跟他們結下曠世仇恨，他們總有一天會報復我們！”慕容拓看了看他，語氣沉重地說：“大王，據(jù)探馬來報，大晉朝廷已在長江對岸集結重兵準備對付我們。”慕容鐵罕沉默許久，揮手道：“撤兵。厚葬火棘，回去后一定要把他的故事講給每一個人聽。如果每個人都像他一樣，那我們的民族將永遠都不會被打敗！”C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