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泡茶是不講究程序的,因為相信自然就是美,本真就是好。泡茶的心比泡茶的技巧更重要。平日里,總是一只敞口的玻璃杯。幾十片茶葉,一壺沸騰的水,便是一個下午。泡過的茶葉渣,我用青花陶盆裝著,它們緊緊地擁在一起,仿佛不分彼此的靈魂。聽朋友說,用茶葉渣栽花,這花必開得鮮艷異常,香氣馥郁。我真信了他。想來,那是因為有茶的關系。茶葉渣在泥土里再次重生,延續了生命,也豐盈了花朵。
后來,是一個春天,我偶爾路過武夷山。這座溫潤的小城有絕美的玉女峰和纏綿的九曲溪。然而,我只是過客,因為出差,心情浮躁。
跟著攝影師穿街入戶,在下梅古民居,在武夷山莊,甚至街頭巷角,空氣里都飄著淡淡的綿遠清越的茶香。于是,這顆困頓而疲憊的心,漸漸慢下來,慢下來。慢到能聽見茶芽在水中綻放的聲響,能感受到手指與茶具間的每一次觸碰。在茶山上,茶人與茶人之間的對話、動作、交往如親朋故鄰。在武夷山,因了這淡淡的茶香,還有下梅古民居所謂的粗茶淡飯,有自曬的筍干和自鋤的野蔬。每一天似乎都洋溢著禪意茶香,日子平淡質樸,讓人全身充滿了輕盈歡喜。
清晨的時候,我和攝影師打了車前往武夷山星村鎮的營墩和洲頭。遠遠地看,這四月里的茶山,漫山遍野的綠意蔥籠,它們柔嫩而婉轉,仿若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就在等待這一次,開始就是結束的——沸騰。近前,這些沐著春雨的茶樹又猶如一叢叢枝莖挺立、素雅清芬的蓮花,在鄉村的遠景之后亭亭玉立,動人心魄。只是可惜這霧濕的雨天,不見采茶人的身影,原計劃的專題拍攝和采訪暫告擱淺。
而后,因了迷醉于這片綠野,我們就在安靜的村口坐了下來。看著那漫山生機勃勃的茶樹,呼吸著彌漫在四野里的茶香,仿佛透著生命的悟性。只須看看它們,心底就鋪開一片安寧和靜謐,很是喜歡。
洲頭村坡石茶廠的徐總請我們喝茶。是剛采摘下來焙過火的新茶。顏色鮮綠、茶香濃郁甘冽。在徐總沖泡巖茶的間隙,我們對武夷山的巖茶又多了幾分認識。武夷山巖茶介于紅綠茶之間,系半發酵茶,茶性溫和,特別適合胃虛寒者。巖茶的采摘也不同于其它茶類,春茶為谷雨后立夏前,夏茶在夏至前,秋茶則在立秋后。最好的采青時間是上午9~11時,下午14~17時,雨天露水烈日均不采。這樣采出的茶葉由于陽光普照,味道自是清爽。
我不得不對大自然神秘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心生敬佩。茶香仿若隱藏在這天地所賜予的每一道陽光里。我被深深地被感動了,陽光空氣、雨露風霜,帶來每一季不同的、獨一無二的茶韻。
在茶面前,人是渺小的,重要的是茶的風貌與神韻,而不是我們自己。華衣錦服,難免喧賓奪主破壞茶之清韻陳香。所幸,在武夷山這兩日來連綿的雨中,我們可以暫時休息不必執行工作任務。于是,免卻華美虛空的涂香水和抹口紅、涂脂粉這些裝扮,相機、采訪本這等勞碌煩雜的行頭也統統放下。僅是素衣一襲,和武夷山這群愛茶之人素面相見,素心吃茶,算是美事。
飲茶過后,我和攝影師等幾個同伴各自買了幾斤毛茶回家。雖不如精制來得燦爛,細品倒也是別有滋味。此后,常常會一個人拿些來泡著喝,開始喜歡這武夷巖茶的氣息,蓬蓬的干茶在蓋碗杯里盛開,泡著泡著,茶葉竟成油綠透明的了,聞一聞,一股清香,抿一小口,舌尖有淡淡的甘味。朋友說泡茶要有從容的心,心浮氣躁泡不出好茶水。想想也是。
有時候真覺得茶葉在水里盛開是比開放在空氣里還要別致一些。泡茶的時候。陶瓷的杯和在茶杯里綻放的茶葉。恰似一場歡娛的舞蹈。捧杯聞之,蓄滿撲鼻的香。輕抿一口,滿身更是通透的余香。想來這喝下的不只是茶,還有武夷山柔媚的水,暖暖的陽光和空靈的風的味道。是一瓢水、一座山、一株茶的生命體驗,是生活茶,茶生活,在一碗茶湯中的蕩漾。
又一日午后,窗外陽光明媚,再次特地將茶葉拿出沖泡。幾片嫩黃嬌小的干茶緊擁在杯中,楚楚動人。我甚至擔心它們無力承受沸水的沖淋,卻不料它們在沸水下翻滾起伏幾遍過后,如沐春風般恢復到了燦爛的綻放季節。在水中,每一片茶葉都盡情地舒展著柔軟的肢體,輕蕩,就像花兒開放在春天,在春風里迎風舞動。茶葉片層層疊疊,每一片都飽滿著春意盎然著,仿佛瞬間回到了明媚的春天。
這是一個慵懶的五一長假。夜深時分,茶已經涼了,時間還在走。我在思念一個人。窗外芒果樹開了花,夜雨下了起來,零落地滴著剩余的樂章,象在彰顯一種結束。也像在期待著一種開始。四月的風中,貌似還有我在武夷山留下的一段潮濕的關于思念的時光,而這五月又盛開了。
握茶的手,因了心底若有若無的一絲悸動,而微微顫抖。
這一夜,茶在手里,人在時光里。還有半支煙,湮沒在半透明的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