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印這才側(cè)過頭,看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道:“我是想說,我跟楊涂不一樣,如果我想娶你,絕對不是因為你的本事。”
“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問話的人是黃花會的堂主朱印。
他挑著鳳眼,勾著那標(biāo)志性的狐貍嘴,高傲的模樣仿佛隨時能看到孔雀毛在身后搖擺。
這情景要放在言情小說,有點像那妒夫刺探情人出軌的味道,可堯小渠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置身于一部荒誕的恐怖小說里,看著這妖孽的表情就像那單純的青蛙遇到了無恥的大蛇。
要放在以前,堯小渠絕對想不到自己會有懼怕黑社會分子的一天,她祖上三代都是人民警察,父親更是反黑部門的先鋒領(lǐng)導(dǎo)。身為一名前途無量的軍校預(yù)備生,小渠一直以穿上新版女警制服為己任,結(jié)果卻在慶祝錄取的當(dāng)天遭遇蹩腳小偷,糾纏之間被刀子刺中,然后莫名其妙穿越到某地成了黃花會總舵主的小侍女。
小渠今年剛滿十七,放在現(xiàn)代還能裝裝羅莉,可到了古代立馬就降格成高齡待嫁女青年。被那個溫和得跟兔子似的舵主撿到不過幾天,就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突然興致勃勃地跟她玩起了相親游戲,天天拉著她和他的兄弟屬下吃飯喝酒逛街賭博。
作為支持政府立志維護社會安定的良好公民,堯小渠當(dāng)然看不上那些黑社會敗類,她下定決心要跟黃花會撇清關(guān)系,于是天天跑去衙門留意墻上有沒有招聘廣告,好混個捕快當(dāng)當(dāng)。
當(dāng)然這些是絕對不能讓朱印知道的,這男人是舵主崗位的最大競爭者,從堯小渠來的第一天起就開始懷疑她接近黑幫圖謀不軌。
“又不是演無間道,至于盯得這么緊么……”她碎碎念道。
“無間道是什么?”
堯小渠嚇了一跳,難不成古人有點內(nèi)功真能成為千里耳,那么點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回話啊,你發(fā)什么愣?”朱印開始皺眉了,這是他生氣的前兆。
俗話說強龍斗不過地頭狐貍,堯小渠只好將那賣座電影的故事跟朱印簡略地講了一遍。
“臥底?”聽到中間朱印疑惑起來,作為還沒進化的原始黑社會分子,他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新詞匯。
“就你們俗稱的奸細(xì),或者釘子。”小渠一邊講述一邊解釋,盡量將語言同化到古代的水平。
這年頭上到皇帝下到官員搞微服出來泡妞的不少,官僚之間安插心腹也是常事,可朱印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幫派往衙門里派奸細(xì)的。“這辦法不錯,你從哪里聽來的?”
“小時候在橋下面聽說書先生講的?!彼?。
“那先生住哪里,我準(zhǔn)備拉他來做參謀?!?/p>
就一不繳稅的反社會組織,還參謀……“我第二次去聽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繼續(xù)編。
“哦?”朱印瞇起眼睛,“那他的尸體在哪兒?”
堯小渠臉上一僵:“你不知道現(xiàn)在流行環(huán)保葬禮,人死了都直接去火化了么?”
“環(huán)保,火化?”
這文化斷層就是麻煩,她不得不再次解釋:“就是燒了,骨灰也丟黃河里去了,或者你可以考慮找個道士把先生的魂請上來問問?”
“那就不必了?!敝煊⌒?,“我就是隨口問問。”開始虛偽。
“哦?!眻蛐∏哺搨?,眼神努力地往無辜里發(fā)展。
她想這一危機算是暫時化解了,可沒想到第二天兔子舵主楊涂把她叫到房里,笑瞇瞇地說:
“從今天起你不用再當(dāng)我的侍女,朱印讓你去他的鳳凰堂,你以后就跟在他身邊。”
堯小渠眨巴著眼,努力地消化著這個消息:“也就是說……我升職了?”
“高興么?”
“高興你個頭!”她要當(dāng)公仆的人,怎么能在黑社會的道路上越走越遠(yuǎn)!
楊兔子眼神一軟:“那我還是給你找個夫家吧,我也覺得女孩子還是早點嫁人比較好?!?/p>
“得,我馬上去找那妖孽?!?/p>
古代就是男權(quán)腐敗,我們女權(quán)斗士小渠同志最討厭這一點。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后,她來到朱印的鳳凰窩報道。
這妖孽正坐在大廳里,似笑非笑地瞟著她:“怎么,不感謝我???”
小渠是立志要做公務(wù)員的,當(dāng)好公務(wù)員的要領(lǐng)就是不放過任何一絲機會拍領(lǐng)導(dǎo)的馬屁。
她趕緊笑瞇瞇地泡著茶,偷偷往里面吐了口唾沫再端到他面前:“多謝堂主賞識……那,我該做些什么?”
朱印想了想,說:“先去廚房給我做屜小籠包。”
“???”她愣住。
“你不會做?”朱印又努力想,“那去后山砍棵蘋果樹回來吧?!?/p>
“我們后山什么時候種了蘋果?”
“沒有么?”他繼續(xù)想,“那給我放盆洗澡水?!?/p>
“現(xiàn)在還是大白天,還是說您昨天忘了洗?”
“沒關(guān)系,水冷了你晚上再燒。”朱印大方地說。
堯小渠的臉已經(jīng)徹底扛不住了:“你到底讓我來干什么的?”她還以為自己從總裁保姆變成了經(jīng)理助理,怎么聽這人的話卻好像把她當(dāng)打雜的實習(xí)生看待。
朱印的臉上帶著那種天生的不屑:“沒法子,我又不知道你有什么能耐,只能一樣樣試了?;蛘吣憧梢钥紤]告訴我你能做些什么?”
“你不早說,我都準(zhǔn)備好了?!眻蛐∏贸鰟偛艑懙囊豁巢菁?。
朱印疑惑地接過。
從姓名,性別,年齡,到學(xué)歷,還有個人小結(jié),未來展望?!澳闶窍嘤H相上癮了么,還是故意拿生辰八字來給我參考?”
“這是簡歷好不好?!眻蛐∏o語,只好將二十一世紀(jì)求職方式跟他詳解了一遍。
朱印聽完又是一陣若有所思:“這方法好,以后招人可以用上……你不是說那個說書先生死了么,這又是從哪里聽來的?”
“我自己發(fā)明的不行么?”
朱印上下打量著她,眼神就像在菜市場挑豬肉。
堯小渠被他看得直打寒戰(zhàn):“怎樣,你到底決定了我的職位沒有?”
“好了?!?/p>
就這樣,堯小渠變成了鳳凰堂的人事部主管。
說白了,就是負(fù)責(zé)幫朱印招黑社會小弟。
要說從古至今最出名的黑社會,莫過于丐幫、武當(dāng)、峨嵋、斧頭幫之類的,黃花會當(dāng)然比不上這些響當(dāng)當(dāng)?shù)奈淞珠T派,但在江湖上,尤其在南方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堯小渠對江湖事不感興趣,在她眼里黃花會雖然趕不上本·拉登之類的基地恐怖組織,但也跟日本三合會或是香港的龍興幫半斤八兩。身為未來的古代第一女捕快,她又怎能容忍黑勢力恣意擴展,尤其還是在自己的手里擴展,給朝廷政府帶來危害?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里,堯小渠非但沒招一個人進來,還每天拿著宣揚社會主義好的海報給會員洗腦,用天主的仁愛來拯救這群迷途的羔羊,希望他們能回歸社會的懷抱。
于是鳳凰堂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人手一部小渠版圣經(jīng),當(dāng)然考慮到黑社會的文化水平,她全部做成了簡略易懂的繪畫版。
“你不能一直待在這里……”她念。
下面的眾人也跟著重復(fù):“你不能一直待在這里!”
“你必須去尋找屬于你的‘應(yīng)許之地’?!?/p>
“你必須去……”
“萬能的主會賜予你眾多的同伴。”
教到這里,突然有一個獨眼龍舉手問道:“首長,萬能的主是什么東西?”
“就是能給你幸福與寬容的人。”堯小渠笑瞇瞇地說。
“哦?!豹氀埤埡┖竦孛X袋,正當(dāng)她認(rèn)為自己的感化政策終于有用的時候,卻冷不丁地聽到后面一句:“原來是在說我們堂主啊?!?/p>
堯小渠差點沒給打擊得趴下:“你們怎么能拿主跟那種妖孽比?怎么能讓惡魔來玷污神圣的教義?!”
一個是救世的主,一個是萬惡的魔;一個是守護世間的神,一個是興風(fēng)作浪的鬼;一個是超級和藹的胡子大叔,一個是不男不女的人妖怪物。“那家伙不叫萬能,而叫萬惡!”
獨眼龍迷惘地眨著那只完好的眼睛:“可堂主給我們飯吃啊?!?/p>
“給你飯吃就是主啦,那廚師還要著有什么用?”堯小渠憤憤不平地說。
“可他還給我們睡的地方。”身旁的人連連點頭,跟著附和。
“這樣就成主?那旅館老板就都是天使了!”堯小渠恨鐵不成鋼地說。
獨眼龍為難地擠著眉毛:“可以前我既沒飯吃又沒地方住,風(fēng)餐露宿的就快餓死了也沒有人幫我。要不是堂主給我們一口飯,我們這群人早就不在這世上了,所以對于我們來說,堂主就是萬能的主?!?/p>
堯小渠一怔:“你們……”
“而且堂主給我們東西,從來不用說‘賜’,‘賜’太高貴了,是那些大主子給仆人的,堂主是真心地對我們好,我們也心甘情愿地跟著他,所以我只要有堂主就夠了,不要你那什么萬能的主?!豹氀埤堈f著,啪的一聲將圣經(jīng)丟在地上,然后嘩啦啦地,其他人也都丟了書,成群結(jié)隊地出去收保護費了。
怎么這樣啊……堯小渠特沮喪,她也知道反叛分子沒那么容易一次說服,如果這些人再壞一點反而好辦,她在學(xué)校里學(xué)過對付偏執(zhí)分子的辦法,可偏偏鳳凰堂個個都是寬厚老實,淳樸甚至善良的漢子,他們把朱印當(dāng)父親,把楊涂當(dāng)爺爺,黃花會就像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盡管做的都是些反社會的壞事。
楊兔子看著小渠的圣經(jīng),跟看搞笑漫畫一樣樂得合不攏嘴:“你太逗了,真絕,朱印居然還由著你胡來,看來他真喜歡你?!?/p>
“去去去。”堯小渠生著悶氣,“你別又犯媒婆病,我可是以事業(yè)為重的新時代女性?!?/p>
楊兔子笑得肚子都疼了,他平時對屬下性子溫和,但畢竟是黃花會的總舵主,親和之下總帶著一分嚴(yán)厲,幫里的人對他敬重的多,奉承的也不少,可就沒一個像堯小渠那么有趣,整天編著些胡話批斗他的不是,好像完全不把他這個舵主放在眼里?!拔艺f,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怎么能這么好玩啊,你故鄉(xiāng)的人都跟你一樣好玩么?”
楊兔子想起自己撿到小渠的情形,那時候朱印遭人刺殺,兇器上帶了毒,大夫們都說再不清醒就沒救了,結(jié)果他在房里守了一晚,一直等到朱印咽氣,正絕望了要往他臉上蓋白布的時候,卻聽屋頂噼啪一聲斷開,一個人從上面壓著床頭砸下來,掉到了朱印的身上,就見本來要死的人忽然吐出一口淤血,然后朱印就這么死里逃生,并且以大夫難以想象的速度康復(fù)了。
砸他的自然就是堯小渠。
本來被朱印懷疑也就算了,可自從那天楊兔子開口試探,堯小渠就知道這黃花會她徹底待不下去了。
別看楊涂長得比兔子還無害,但小渠知道這種人肯定是笑里藏刀,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得不得了,只是在古代社會環(huán)境體系還沒有那么復(fù)雜,所以才沒有人看得出來。
楊兔子之所以讓她當(dāng)他的侍女,除了打消她的防備心以外,也是為了就近監(jiān)視,他要連這點心機也沒有,也就當(dāng)不了黑社會頭子了。所以堯小渠并不怪他,畢竟在她所處的那個時代,欺騙、背叛、利用和傷害從來也就不少,相比之下,她穿越來的這個世界已經(jīng)算是單純得多。
走吧。堯小渠不是笨蛋,那回給朱印講了無間道的故事,就猜想他們多半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了梁朝偉扮演的那角色,再待下去就真要殺人滅口了。她背著簡單的行李,趁著半夜溜到了衙門口,可失望的是那個招聘廣告已經(jīng)不在了。
在大街上吹了一夜的冷風(fēng),第二天一早,堯小渠餓著肚子打算出去找別的工作。
既然警察現(xiàn)在干不成了,不是還有私家偵探么?她找到城中的小鏢局,對方先是當(dāng)她在開玩笑,后來明白她是認(rèn)真的了,立馬就將她趕了出去:“就你那小胳膊小腿,還想當(dāng)女中豪杰?回去繡花吧!”
堯小渠委屈極了,她看過報紙上說大學(xué)生就業(yè)危機的事,可沒想到自己也有找不著工作的一天。
去酒樓當(dāng)小廝吧,實在是拉不下那個臉,而且要遇到黃花會的人來收保護費,自己的行蹤也就露餡了。
來到古代以后小渠還從沒這么狼狽過,既沒錢,還又累又餓,以前都在黃花會胡鬧不覺得,這時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無親無故,也沒有一個朋友。
上天下地,就沒有她半點容身之處。
想到這里小渠就難過起來,悶悶地坐在路邊,醞釀著正要大哭一場,卻聽轟隆一聲,有如天崩地裂一般。
“堤塌了——!”遠(yuǎn)處,有人大叫。
堯小渠起身看去,只見洶涌的洪水正咆哮著往這邊涌來。
她哪里見識過這場面,當(dāng)即嚇得愣在原地。
人群倉皇逃竄,房屋街道和樹木紛紛被大水沖垮,眼看災(zāi)難就要蔓延到堯小渠的身邊,突然有一雙手將她攔腰抱起。
朱印腳踩著屋檐,一面奔跑,一面帶著惱意對懷里的人罵道:“你是想死啊還是傻子啊!水來了都不知道跑嗎?!”
小渠是真給嚇傻了,噙著淚呆呆地看著朱?。骸澳阍趺磥砹??”
“你還敢說,舵主到處找你,都快把整個嵐城給翻了個兒個!”
“可我不是臥底……”小渠哽咽著,“我就算討厭黑社會,也是會光明正大來圍剿你們的。”
朱印聽了都快岔氣了,情勢緊急,也不好跟她爭辯,直把人帶到了幾十里外的山坡上,才松手將她放了下來。
“你腦子是怎么長的啊,楊涂不過問你一句就把你嚇跑了,你平時不是膽子很大的嗎?”
堯小渠覺得自己忒沒用,居然對著一個“黑社會”抽噎起來:“我怕你們滅口。”
“就你這樣的用得著我們動手殺嗎,笨得跟個土撥鼠似的,還臥底,圍剿?”朱印狠狠地揉著她的頭發(fā),“簡直笨死了!”
小渠在外面流浪了兩天,本來就已經(jīng)又累又餓,還被洪水給嚇得丟了三魂,現(xiàn)在再被朱印這么一揉,身子立刻連著七魄一起倒了下去。
清醒的時候人已經(jīng)躺在軟綿綿的床榻上。
桌上的大瓷碗里飄來淡淡的米粥香氣。
堯小渠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可身體卻是有氣無力,嗓子里又像含著塊火球,怎么也叫不出聲。
啪、啪、啪,重重的木鞋聲,是楊兔子從門口奔進來,看到她睜著眼睛,表情立刻轉(zhuǎn)為興奮:“你總算醒了,朱印都快被你給嚇?biāo)懒??!?/p>
“我……”
“你什么也不用說了,渴了吧,先喝口水?!睏钔繉⑿∏銎饋恚旨?xì)心地掂了枕頭讓她靠在床架上,還親手喂粥給她吃。
被這么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堯小渠只覺得心里好像棉花一樣軟軟的,暖暖的。
這個人對她實在太好了。
還有救了她的朱印,雖然性子壞得跟個妖孽似的,說話也刻薄得窩心,可小渠能感覺得到,這一回他是真關(guān)心著自己的。
本以為在這里無親無故的,突然間又冒出兩個人來,可偏偏他們的身份是黑社會,是小渠理想里的階級敵人。
楊涂喂完了粥,認(rèn)真地看著小渠:“我聽朱印說了,你就這么討厭黃花會么?”
“我的志愿是要當(dāng)警察,嗯,捕快,然后抓壞人,維護社會治安?!?/p>
“那你覺得我們是壞人嗎?”
堯小渠猶豫著:“你們都對我很好,但是,又會去傷害其他人。”
楊涂端正了臉,意味深長地說:“人活在世上哪有不傷害別人利益的呢?”
“我不認(rèn)這個理,這些都是借口,不能因為大家都錯了就把自己的錯當(dāng)作正確當(dāng)作理所當(dāng)然,人要有原則,沒有規(guī)則的世界就不是世界了?!彼疵剞q解著,“嗯,就好像不安可以造就一個國家,河流泛濫的話就會造就堤壩,道理是一樣的?!?/p>
楊涂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問:“你覺得你自己了解我們的國家么?”
堯小渠一愣,搖頭。
她根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又怎么會了解這里。
“那你從幫里出走的這兩天里,又看到了些什么?”
小渠認(rèn)真地想,大街上,巷子里,她看到最多的就是窮人和罪犯。
這些都彰顯了這個社會的困窘與混亂。
“黃河年年水患,朝廷卻將錢花在了興建皇宮上,到處都是貪官污吏,如果說我們是小壞,那些才是真正的大壞蛋。”楊涂說。
“可哪個時代沒有貪官呢,不能因為小部分的貪,就去否定朝廷的領(lǐng)導(dǎo),成為政府的階級敵人,這不是跟貪官同流合污了么?”
楊涂笑了:“小渠,你是朝廷的人嗎?”
她拼命地?fù)u頭否定。
“那你一定是從一個很好的地方來的,你的故鄉(xiāng)養(yǎng)了像你這樣單純的人,可我們這里卻是一個真正的地獄。我不想做壞人但我要拯救更多的人,也是要拯救我自己,我也想和你一樣,把自己生存的地方變成一個樂園?!?/p>
堯小渠聽著,忽而怔怔地睜大了眼睛:“你們要逆謀?”
“是起義?!睏钔孔ブ?,溫柔地問:“我們要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時代,你愿意跟著我么?”
堯小渠徹底地糊涂了。
她自己身處在一個安定的社會主義國家里,就以為穿越來的地方也跟那里一樣。
可直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這個時代其實已經(jīng)腐敗到了人心渙散、民不聊生的地步,就像歷史上的夏末暴戾,有商朝代替,商紂不仁,有周王討伐。而黃花會就像是金庸小說里的明教,楊涂就是那要拯救千萬百姓的朱元璋。
黑社會還是黑社會,卻從恐怖組織瞬間升級為革命義軍。
這反而讓小渠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朱印走進院子,看她蹲在地上,于是好奇地問:“你的病好了嗎?”
堯小渠抬頭,看著他袖子上的血污:“你剛才去看災(zāi)民了?”
“對,”朱印撩起衣角,竟然也跟著她蹲了下來,“怎么,舵主又讓你去相親?”
“不是,他要我跟他一起去革命?!?/p>
朱印的表情有些驚訝:“他連這都跟你說了……那,你要去么?”
“你覺得呢?”她很沒主意,畢竟人民警察不管起義這檔子事啊。
“我當(dāng)然反對,帶著個包袱多礙事啊。而且又危險……”又一句他說得格外含蓄,以至于對方根本就沒聽到。
堯小渠憤憤地擰著眉毛,正想反駁兩句,卻突然想到什么:“你們起義,要是真成功了,那現(xiàn)在的朝廷就不在了吧?”
“對?!?/p>
“現(xiàn)在的朝廷完了,那楊涂就是新的領(lǐng)導(dǎo)頭頭吧?”
“沒錯。”
“那他是頭頭了,黃花會也會變成正規(guī)的政府軍吧?”
“是這樣。”朱印有點納悶。
“那如果我現(xiàn)在跟著楊兔子,以后也能成為這政府軍的一員吧?”
朱印不懂她到底在盤算什么:“也要真的勝利了才行?!?/p>
堯小渠卻已經(jīng)樂得笑容抽搐,當(dāng)政府軍,那意味著什么?不僅能翻身成為真正的警察,搞不好還能當(dāng)個古代第一個女軍官呢!
這可是比當(dāng)過上校的曾爺爺還光宗耀祖的榮譽啊!
經(jīng)過這次思想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小渠就像是從谷底飛到了云霄,大好的前途擺在她的眼前,金燦燦的,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想什么呢?”朱印被她的詭異表情也嚇住了,“該不是壓力太大犯神經(jīng)病了吧?”
“你才神經(jīng)病?!眻蛐∏偷卣酒饋恚拔椰F(xiàn)在就去跟楊兔子說,我要加入黑社會!”
朱印愣?。骸澳愕鹊??!?/p>
小渠跑了幾步,不耐煩地回過頭:“又怎么了?”
“那粥味道還好么?”
粥?是指楊兔子喂她的那碗:“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第一次下廚,當(dāng)然想知道自己的手藝如何啊?!?/p>
朱印笑,還是那種妖孽的笑容,背對著夕陽,整個人都沉浸在橙色的光暈里。
堯小渠的心里咯噔一下,看著這情景不知怎么的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悸動。
朱印會去煮粥?她根本無法想象,可看著幫里的人忙上忙下,廚子也去找自己的家人了,這種時候能抽出時間照顧自己的,除了楊兔子也就只有他了吧?
小渠忽然想起獨眼龍說朱印是自己的主,那種真誠且執(zhí)著的表情,頭一次覺得妖孽真的很對得起她起的外號,就連自己的心,竟然也被那妖顏給迷惑了。
回到鳳凰堂,那群漢子一點也沒介意她叛逃的事,反而個個都關(guān)切地跑來問候她的身體。
堯小渠開始后悔了,她以前為什么會覺得這群人討厭呢,如果有社保,醫(yī)保,如果人人能夠生存下去,如果皇帝不是個混蛋,不顧百姓死活,誰又愿意去加入黑社會,賺那些不光彩的錢呢?
其實黃花會并沒有她之前以為的那么不光彩,即便收保護費也光收富人的錢,有點羅賓漢濟貧的味道。
自從楊涂宣布起義,首先是江湖各個門派的全力響應(yīng),而后百姓們也漸漸加入了革命的隊伍。
戰(zhàn)爭在最冷的二月天里打響了。
朱印走進軍營,立刻夸張地叫了一聲:“喲,這是哪里來的粽子?”
說的正是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團的堯小渠:“你以為我想啊,又沒有暖氣,又沒有炕?!惫糯鷽]有溫室效應(yīng),冬天要比她的時代冷上許多。
“呆不住就回去睡覺吧,反正讓你開會也沒什么用處?!?/p>
堯小渠別過頭,悶悶的不去理他。
她讀書的時候歷史最差,三國啊孫子兵法啊一本也沒看過,談到戰(zhàn)術(shù)一點忙也幫不上。
楊涂他們商量的時候,小渠干脆在一旁無聊得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她被朱印叫醒:“跟我來?!?/p>
“去哪里?”
“你來就是了?!敝煊∩裆衩孛氐貙⑺龓У搅俗约旱臓I里,抱著堯小渠往床上一丟。
“哇!”她正要叫,忽然怔住了,身下暖暖的,跟鋪了電熱毯一樣。
堯小渠驚訝地掀起被褥,發(fā)現(xiàn)下面的床居然是石頭做的,底下還有木炭在隱隱燃燒。
朱印笑著坐到她旁邊:“我照著你說的方法糊水泥做了一個新床,這像你講的那個炕么?”
小渠呆呆地看著朱印,想象著他在寒冬二月忙碌的身影,有點感動,又有些心酸和憐惜:“為什么?”
“你不是冷嗎?”他莞爾道。
堯小渠抽了抽鼻子,心里暖烘烘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要涌出來。
得到的實在太多了,她想要回報,想要感謝,可光是說又不足夠,突然間她想到什么:“我會馬克思列寧主義!”
“???”朱印愕然。
考慮到當(dāng)警察還要考公務(wù)員,堯小渠自初中起就在強化自己的政治思想,像《毛主席語錄》、《論持久戰(zhàn)》這些書看得幾乎滾瓜爛熟。
朱印叫來了楊涂,她將紅色理論,二萬五千里長征史什么的全部給他們講了一遍,整整花了兩天兩夜,朱印整理記錄的稿紙都快淹沒了整間屋子。
古時候講戰(zhàn)略,講兵法的不少,可堯小渠口中所謂的“主義”,對他們來說還是一個完全嶄新的理念,楊涂努力消化著這些知識,忍不住對小渠稱贊道:“你該不會是上天派來幫助我的吧,我居然還想把你嫁出去,真是太失策了,早知道應(yīng)該馬上把你娶回來才是啊?!?/p>
堯小渠的臉噗的一下就紅了,朱印則是詫異地愣住。
誰也不知道楊涂是不是在開玩笑,下一刻他就抱著稿紙跑出去研究了。
屋里靜了一會兒,朱印咳嗽了兩聲,牽強地說:“他是逗你玩的,你可別自作多情?!?/p>
“我知道?!彼f,暗自松了口氣。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啊?”
“你給我做床,我要報答你啊。”
朱印睜大眼睛看著她:“就為了這個?”
堯小渠點頭。
朱印翹起嘴角,有點滿足又帶著酸澀說:“我寧愿你跟我說一句謝謝?!?/p>
小渠想了想,湊上身子在他妖孽的臉蛋上啄了一下,然后趁著朱印沒反應(yīng)過來說:“在我們那里,都是這么表達(dá)感謝的?!?/p>
“啊?”他眨巴著睫毛,“那你對別人也這么做過?”
她回憶著:“好像沒有吧?!?/p>
朱印于是又偷笑起來:“這習(xí)俗不好,以后別亂用了,跟別人做別人會生氣的,當(dāng)然我是很大方的人,不會介意的?!?/p>
想占我便宜就直說吧,找這么幼稚的理由,當(dāng)我是沒見過世面的小白啊。雖然這樣想,小渠還是乖乖地應(yīng)了一聲:“哦。”
新的主義理論在楊涂的靈活運用下很快見到了成果,以黃花會為首的起義軍從人力到思想上形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
不到三個月就逼得那昏庸皇帝御駕親征了。
軍營里亂成了一團,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給出新的意見,可楊涂卻只是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首座。
小渠趁著大家沒注意將朱印拐了出來:“兔子是怎么了,他好像很不高興。”
朱印把她拉到一旁,悄悄說:“你知道現(xiàn)在皇室的圖騰是什么嗎?”
“菊花啊?!彼熬吐犨^了,可說這個干什么?
“楊涂建立幫會的時候命名為黃花,其實就是代指的菊花?!彼D了頓,才小聲說,“他其實是當(dāng)今皇帝的親侄子?!?/p>
“什么?!”堯小渠驚得跳起來,只聽過明朝有叔叔朱棣欲取代侄子朱允文,怎么到這里就給反過來了?
“這是秘密,你別聲張?!敝煊褐募绨蛘f,“就是因為流著皇室的血,他才一直對朝廷凌虐百姓抱著歉疚感,希望能夠改變現(xiàn)狀,拯救黎民蒼生,在一定意義上,也是拯救他自己。”
堯小渠這才明白,為什么兔子上回要說革命是為了自己。
這黃花會根本就像是陳家諾的紅花會,陳舵主不也跟乾隆皇帝是親兄弟么?
“這么重要的事可以告訴我嗎?”
“沒關(guān)系,楊涂把你當(dāng)自己人?!敝煊∵@么說的時候臉色有些黯淡,“自從起義以來在戰(zhàn)爭里已經(jīng)犧牲了太多的生命,這是我們以前不曾想到的,尤其這一回戰(zhàn)場還是在城池里,楊涂擔(dān)心會因此牽連百姓?!?/p>
要打仗就會死人,堯小渠也懂得這個道理,兩次世界大戰(zhàn)距離她出生不過百來年,侵華戰(zhàn)爭的慘痛歷史更是如在眼前。
如果能有一種不打仗就能勝利的戰(zhàn)斗就好了。
她靈光一轉(zhuǎn):“有了!”
“什么?”
“美蘇核冷戰(zhàn),只要讓對方看到我們的絕對強大,光是嚇就能把那個皇帝嚇倒?!?/p>
她怎么就沒想到呢,想當(dāng)初二戰(zhàn)一結(jié)束,美國和蘇聯(lián)相互進行核軍備競爭,當(dāng)初美國還曾動過中國的腦筋,毛主席一句建立核武,于是我們也有了自己的原子彈,再沒有誰敢放肆囂張。
雖然各個國家的核武至今都處于庫存狀態(tài),可對于世界各國來說卻都是一個震懾作用。
“假如我們現(xiàn)在擁有了比朝廷強大數(shù)倍的武器,并且演示給他看,就可以讓皇帝不戰(zhàn)而退。”
朱印皺眉:“可我們哪來什么厲害的武器?”
堯小渠對軍事感興趣,以前還跟著爺爺去旁聽了核武知識課,可要在這個時代造原子彈,憑她一人之力,從理論和技術(shù)上都是難以實行的。而且她也不希望那種可怕的東西在世上誕生。
“不如做炸彈和大炮吧?!毙∏f,“但是必須有個前提,制作過程只有你我和兔子三個人知道?!比绻屵@些知識流傳出去,尤其是到了惡人的手里,她就要當(dāng)歷史的罪人了。
朱印像是初次相識一樣愕然地打量著小渠:“你……真的很神奇?!?/p>
“現(xiàn)在才知道我的本事了吧?!彼靡狻?/p>
“我一直都清楚你的能耐?!?/p>
嘿嘿,堯小渠咧開嘴角。
“可我從來就不在乎你到底有多厲害?!彼终f。
她愣?。骸鞍??”
“就算你懂得再多在我的眼里也沒有意義?!敝煊〉谋砬椴幌袷窃陂_玩笑。
“你到底想說什么?”小渠快生氣了,他這到底是要褒她還是貶她呢。
朱印這才側(cè)過頭,看著她的眼睛認(rèn)真道:“我是想說,我跟楊涂不一樣,如果我想娶你,絕對不會是因為你的本事?!?/p>
堯小渠的腦袋好像無敵幸運星節(jié)目的標(biāo)牌,噔的一聲亮了起來。
這氣氛,這姿勢,這臺詞……這種曖昧的場景下,他們看著彼此,仿佛有什么情感要呼之欲出。
“小渠,你在哪兒???”楊式號叫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兩個人立刻觸電似的彈開了。
楊涂首先打著和談的幌子拖延了皇帝開戰(zhàn)的步伐,私下里開始和小渠朱印研究神武大炮系列。
很快到了正式演習(xí)的那天,在朱印的宣傳外交之下,就連鄰國的一些君主都特意前來觀看。
堯小渠還是頭一次這么有成就感,拿奧數(shù)冠軍都沒這場景來得拉風(fēng)。
她完全可以體會到那些發(fā)明家,諾貝爾獎獲得者的榮耀感和滿足感,雖然抄襲了后人的創(chuàng)意,可這次穿越卻讓她成了黃花會鼎鼎大名的總工程師。
當(dāng)然她永遠(yuǎn)不會遺忘自己的初衷,自幼以來的警察志愿才是小渠忍辱負(fù)重地待在黑社會的真正動力。
看著皇帝跟中風(fēng)似的顫抖著把權(quán)力轉(zhuǎn)移合約交到楊涂手里,整個義軍簡直興奮得沸騰了。
楊兔子親昵地把小渠攬到懷里:“你簡直是我的吉祥物,要是沒有你我怎么辦啊?!?/p>
“你先簽了這份合約再跟我貧。”小渠一把推開他,然后拿出自己早已準(zhǔn)備好的任職合同書。
“這個等下再說吧。”楊涂隨手將合同丟在地上,“我們現(xiàn)在來談?wù)務(wù)隆!?/p>
堯小渠一驚:“我不喜歡你這類型的?!?/p>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娶你啊?!?/p>
“就你那腦子還能有什么正事,總之你是要當(dāng)皇帝的人,我才不想做皇后皇妃之類,我的志愿就跟合同里寫的一樣,女軍官,或者捕快?!?/p>
楊涂思索著:“你就當(dāng)兼職不行嗎?”
“感情的事沒有兼職?!?/p>
他耳朵一拖,可憐兮兮道:“我就知道你比較喜歡朱印,當(dāng)初掉也是掉在他身上,早知道我伸手接住就好了。”
“那我不就死了!”朱印忽然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陰徹徹地說。
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朱印猛地拉起小渠的手就往外走。
“輕一點,走那么急干什么?”堯小渠痛得掙開他。
朱印猛地回過頭,原本妖孽的面孔變得格外嚴(yán)肅。
“怎、怎么了?”小渠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朱印俯下身,啾的一聲吻在她的嘴巴上,然后面不改色地說:“雖然你算是救過我一命,但是我沒有什么要感謝你了?!?/p>
“所、所以呢?”她怔怔地瞪著眼。
朱印笑:“所以在我們這里剛才那個行為是代表求親?!?/p>
求親?堯小渠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求婚。
沒有戒指,沒有鮮花,這也太敷衍了……問題不是在這里,“我們怎么說也應(yīng)該先交往再說吧?!?/p>
“交往?”
“吃飯逛街看電影……不,我是說約會,呃,就是在一起做開心的事,之類的?!?/p>
朱印納悶:“我們在一起收保護費,還在一起打仗,造大炮,還要怎樣?”
“你……算了,就這樣吧?!彼龤怵H地垂下肩膀,再交往下去,他們就要毀滅世界或者拯救地球了。
“就這樣是什么意思?”朱印笑得很邪。
“少廢話,回家?!彼亲佣拣I扁了。
朱印笑呵呵地拉著她的手,往宮外走。
等出了玄武門堯小渠才反應(yīng)過來:“等等,你不住在皇宮里?”
憑他的功績,怎么說也該分配個總理當(dāng)當(dāng),就算沒有宮殿,至少也得有個王府住住吧。
“誰說我要當(dāng)總理了?”朱印說。
“難不成你要做外交部長?”
“當(dāng)然不是。”
“那是軍委主席?”當(dāng)她的上司?
“都不是。”妖孽抬起頭,向往地看著遠(yuǎn)方,“現(xiàn)在楊涂去當(dāng)皇帝,我終于能夠代替他的地位,完成我自幼時的夢想?!?/p>
堯小渠忽然有不好的預(yù)感:“你是說……?”
“以后我就是新黃花會的總舵主了?!?/p>
“又是黑社會?!”她倒。
(責(zé)編:趙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