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抱怨樓下的住戶,老舊的窗式,空調終日開著,噪音直往上灌。到夜色闌珊,更像一個機房在作業。蕾試圖開著門讓噪音分散掉,但無效。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提意見想必會遭反嗆:難道你要我們悶熱得跳腳?要不你出錢替我們買一臺分體式的,電費你再出?
當杜哥掛電話來,大呼小叫“都午后,午后,午后啦,還在睡啊”!蕾迷迷瞪瞪地回道:這幾天失眠了,吵的,有什么事嗎?杜哥說:失眠啊,被空調弄的?太沒詩意了。古時李時珍是因為杜鵑“夜啼達旦,其聲衰切”而失眠的,你看你失眠的原因是機器的聲音“晝夜不止”,遜啦!蕾雙腳往床上頂著,讓自己慢慢順著床頭靠背坐直了,苦笑一聲:假如我說因為失戀你才會爽吧。杜哥回道:無所謂啦!我找你是來救你的。來VBAR酒吧怎么樣?蕾頓時來了精神:什么酒吧,在哪里?在湖東路太陽廣場一樓,號稱美式音樂吧,我要在這個適合中產階級泡的吧里,拍一部《福州晚9朝5》的片子,你也來插一腳,好玩的。蕾大笑了起來:美式音樂吧!要來英國ABBA的“媽媽咪呀”喲!我說杜哥你也沒出息,學戴立忍的《臺北晚9朝5》,那多爛。還有香港的《晚9朝5》,……好好,不損了,我去。

我就是在VBAR酒吧與蕾相遇的。據說她和杜哥還有一群“心靈空虛”的有望成為中國第7批中產階級的年輕人,想在這兒拍一部紀錄片風格的30分鐘影片,講這座城市里一群過著晚九朝五的日子的準中產階級。這些人,實際上與中產階級不沾邊,但理論上是,因為理論上中國需要中產階級。
我是一名過客。偶然經過這里,我想喝點不一樣的酒,然后琢磨一下剛收到的短信:“你似乎是不笑的”。我懷疑對方發錯了短信,不過,有時也蠻符合我的情況,此時此刻,我獨自飲酒,沉思,我就不會想到笑,笑誰?笑自己吧!由于疑心隔代遺傳,我更多的時候是忐忑不安,自己也會變成爺爺那樣的自殺專家。從這種行為中,他得出一個相當膚淺的認識: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什么。這個腦袋未開竅的老人,好在他歸西多年,帶著狼狽不堪的記憶。而我一直告誡自己:要躲避。設想著任何一個時候,都會有欲哭無淚之災迎面而來,于你共舞。與蕾聊了30分鐘后,她提議道:“那先學舞,以便防災。”在兩步舞的旋律中,我聞到蕾如麝如蘭的香氣,我一陣心慌腳亂。蕾問怎么了?我說能歇會嗎?回到座位上時我問蕾:可以吻你嗎?蕾瞪起了眼睛,卻又吐了吐舌頭:在這?在吧里人會看見。我們就碰碰嘴唇,點到為止。蕾點頭同意。嘴唇相碰后蕾說:世上最短的東西就是愛情。你表現的不錯,碰一碰,一秒,還是兩秒,愛情剛好可以承受。那么,再見,就這樣,我們分手了。
從此以后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到VBAR等蕾。我嘗遍這個酒吧的各種酒,直到一點感覺都沒有,只叫啤酒。“上啤酒,有多少上多少。”我對服務生說。其實我喝不了幾瓶。每喝完一瓶我都會沉思一會兒,有時候想起我的“自殺專家”的爺爺,他從未喝過啤酒。一個從未喝過啤酒的人,怎好意思說“死都不怕”。唉,舊年代的人,孤陋寡聞、見識短淺,反而膽大如虎。
我感覺到杜哥坐在我的身邊。“在等蕾?”他問。我點點頭。“她偶爾來,在你看不見的位置觀察你。”我說不可能。杜哥指著對面的上方:“你看那里像一個不錯的位置,如劇院的包廂,當然,她不可能在那里,那只能停鳥,但是,她真的觀察過你,后來她失望了。她去柬埔寨了。”我跳了起來:“我去追她!”杜哥說不必了,“誰也不知道她在柬埔寨的什么地方。我只收到她的一個短信,她說從沒有見你笑過。不笑的男人是可恥的。她的原話如此。”那我哭好嗎?杜哥,我哭。會哭的男人是美的。

那晚我和杜哥都喝茫了。我還哭得稀里嘩啦。在廁所的鏡子上“看我的臉浮現,仿佛一枚郵票,蓋了兩次注銷”。出來時我問杜哥“為什么是兩次,我跟蕾只見過一次”。杜哥說另一次在心里,你的或蕾的心里。在心里分別那是多么徹底。
我們在外面逛蕩了幾圈,又回到VBAR喝酒,這回是越喝越清醒。杜哥要我從什么地方來就回什么地方去。我說好吧。但我心有不甘地問道:為什么?杜哥說不為什么。杜鵑叫了,詩里說“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你一直沉溺于此,只會得憂郁癥。我站了起來,將啤酒舉過頭頂。杜哥問你干嘛?沒干嘛。杜哥,我想起爺爺啦,他一人孤獨一生,從未喝過啤酒。這一杯請他嘗個鮮吧。杜哥忙拉我坐下:“好了,別玩鬼節的游戲,老板還要做生意的,喝了,我們走。這就走略。”在夜色里,兩只烏鴉叫的比誰都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