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仔深圳當村官

對于許多來自農(nóng)村的打工者而言，家鄉(xiāng)的“村官”是他們最瞧不起的一種職業(yè)。可是，到過廣州、深圳等大城市闖蕩的打工者，都十分清楚大城市里的“村官”卻是一個特別熱門的職業(yè)，許多大學生想當還當不了呢！但有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外地人，來到深圳打了幾年工后，竟被眾多的本地人推選為“村官”！

只有小學文化，他也敢闖蕩深圳

鄒保健出生于廣東省梅州市豐順縣的一個小山村。由于家里窮，小學畢業(yè)他就輟學了。1990年3月，18歲的他報名參軍了。之后來到廣西北海，與眾多應征入伍的青年一樣，進行了為期半年的高強度的軍事訓練。

一天天的“餓其體膚，勞其筋骨”之后，鄒保健并不認為自己在部隊會有出頭之日。看著好些初高中文化的戰(zhàn)友忙著報電大考軍校，對未來充滿著美好的憧憬，只有小學文化的他對眼前的生活突然失去了信心和激情。

后來有一次不經(jīng)意的聽課，使他改變了想法，也改變了他后來的命運。那是臨退伍前，著名軍旅作家高玉寶來到他的連隊講課。雖然鄒保健當時不知道高玉寶是誰，也搞不懂作家究竟是干什么的，但聽了講座，他才知道小學教材里《半夜雞叫》的作者竟就是高玉寶老師。更讓鄒保健驚訝的是，高玉寶老師是一個從未進過學堂的“文盲”！從那以后，鄒保健立志要做一名對社會有用的人！

1993年春，鄒保健退伍后不甘在老家農(nóng)村種地，便獨自背著行李來到了深圳。他憑著一本退伍證和一身帥氣的軍裝，順利地進入特區(qū)之后，既沒文憑又無一技之長的他頓時無所適從——他突然又有些自卑了。

由于底氣不足和囊中羞澀，鄒保健很快退到了關(guān)外，希望找到一份保安的工作。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沒有工廠愿意收留他。無奈，在饑腸轆轆的一個雨天，他進了龍華一個建筑工地做小工。

一年后的一天，工地上的一輛汽車輪胎漏氣，司機開著車去補胎，可那師傅趁司機不注意就把好好的一條車胎多鉆了幾個孔。司機很氣憤，回到工地報告工長。工長一聽，惱怒了，立馬叫了一幫工人手持鐵鏟，說是要去“鏟平”那家修理鋪。還有個工人專門找到鄒保健，要他這個當過兵的會幾手軍體拳的工友出面，一起去“教訓”那個修車佬。

鄒保健到修理鋪一看，黑壓壓的圍著一大片人。他想，如果這樣鬧下去，可能會出大亂子。他便叫大家冷靜，他對修理鋪的老板說：“你向司機賠個禮認個錯，把多收的錢退給他就算了。”可是那修理鋪的老板不答應。鄒保健便寫了一封“投訴信”給《深圳特區(qū)報》。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過了幾天，那個修理鋪的老板帶著徒弟到他們工地來賠禮認錯，還帶來了一條新輪胎。原來，《深圳特區(qū)報》以《缺德師傅亂鉆孔》為大標題刊發(fā)了他的那封“投訴信”，有關(guān)部門看到“投訴信”后找了那家修理鋪老板，作了嚴肅處罰。

這件事對鄒保健的觸動很大，他覺得：一個再卑微的人，只要有正義和正氣，就一定能得到社會的認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簡直讓鄒保健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先是《深圳特區(qū)報》寄來了50元稿費，這筆“意外的收入”讓他驚喜不已；后是龍華鎮(zhèn)油松村委會的主任，親自到建筑工地找了他三次，要他去辦公室“談一談”。

去村委會主任辦公室的那天，鄒保健在路上想了很多遍：是不是自己寫的“投訴信”給村委會惹麻煩了？可去了之后，鄒保健如釋重負。村主任對他彬彬有禮，說：“前段時間我在報紙上看了你那封近千字的投訴信，寫得不錯，言之有理，尤其后面的兩段評論說到了點子上。從字里行間，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正氣的小伙子，對社會現(xiàn)象也比較關(guān)心，目前我們村里剛好急需一個文書，不知你是否有興趣來試一試？”

聽到此，鄒保健真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既喜又怕，自己只有小學文化，還真能到深圳來當一名“村官”？村主任看出了他的自卑和猶豫，便鼓勵他說：“深圳是一個年輕的移民城市，在這里工作的絕大部分人都是從外地來的，因此一點也不‘排外’，你不用擔心，最重要的是你要正直、有勇氣，只要具備了這兩點，其他所有的知識你都可以學得到……”

鄒保健聽村主任這么一說，便又想起高玉寶老師當年也曾講過這個道理。正是受高玉寶老師的影響，這些年來鄒保健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寫得多了，鄒保健便也能“舞弄”幾下文字了，盡管除了那封“投訴信”外，他至今還沒有在正規(guī)報刊上發(fā)表過自己的作品，但他對文字的那份熱情始終十分執(zhí)著。

既然“伯樂”就在眼前了，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千里馬”呢？1995年3月，鄒保健正式走馬上任為深圳市龍華鎮(zhèn)油松村委會文書。其實村主任更看重的是鄒保健愛管“閑事”的正義感，因為現(xiàn)在社會上還有好多不良風氣，需要一身正氣的基層干部去管理，而這也是村主任像劉備一樣“三顧茅廬”去找鄒保健這個外來打工仔的真正原因！

為本地人謀利益的外地人

看到村長一臉的真誠，鄒保健從內(nèi)心深處感動了。接下來，他在村主任的指導下詳細地了解了村里的情況，然后夜以繼日地整理文件，全心全意投入了工作。

1995年夏天，在“調(diào)研”的三個月里，鄒保健發(fā)現(xiàn)油松村委下轄的7個自然村比深圳其他村相對比較落后，尤其是伍屋村、瓦窯排村特別貧困。由于電力設施不齊全，斷電現(xiàn)象是常事。那時，村民吃的是井水，路面根本沒有鋪上水泥瀝青，村民的房屋也沒有什么高樓大廈。鄒保健看在眼里愁在心頭，經(jīng)常跟好友談起工作上的“煩惱”。有老鄉(xiāng)就說：“這里又不是你的家鄉(xiāng)，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只管拿工資就行了，搞好了榮譽獎章不屬于你，搞壞了好多責任還得你擔著呢！”

但鄒保健不是那種人。他想，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要把他鄉(xiāng)當家鄉(xiāng)，全心全意地為這里的人民服務！他覺得要把村里的經(jīng)濟搞上去，就得搞好“三通”——通電、通水、通路。可要做到“三通”，是需要花很多錢的，而村里根本就沒有積蓄，伍屋村和瓦窯排村還欠著一屁股外債，如此巨大的工程談何容易？

對于弱者，困難總是壓倒辦法；對于智者，辦法總是比困難多。鄒保健就是后者，加上有了領(lǐng)導的信任，他也就有了勇往直前的動力。當時村主任與鄒保健也曾拿出自己的積蓄修理過路燈等公共設施，卻無濟于事，根本解決不了什么問題。既然個人的經(jīng)濟能力解決不了什么問題，村里又拿不出投資款，就得想辦法“吸引外資”了。

由于當時深圳市區(qū)的外資企業(yè)相當多，已經(jīng)“擁擠不堪”了。一些新成立的外資、合資企業(yè)，便把眼光投向了關(guān)外。為了抓住這一機遇，鄒保健首先給村主任進言獻策。村主任雖然是計劃經(jīng)濟時代成長起來的農(nóng)村基層干部，但親歷了改革開放給深圳老百姓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好處，所以也躍躍欲試。于是，鄒保健與村主任一拍即合，然后馬上在關(guān)內(nèi)到處發(fā)布消息：“本村有大量土地為各類企業(yè)提供前期辦廠優(yōu)惠條件，不僅土地租售便宜還可先辦廠后交租金……”

不久，一些港資企業(yè)的大老板便主動登門與鄒保健等村干部坐上了談判桌。盡管當時村委提供的土地租賃條件十分優(yōu)惠，但一些大企業(yè)還是不為所動，因為他們不滿意這里的人文環(huán)境與治安保障。以至于招商引資一年多后，村里還是沒有太大變化，只有幾家港資小廠在他們村小打小鬧，并且還對他們村干部怨聲載道——還是“三通”的問題。

一天，鄒保健被那幾家工廠老板糾纏了一陣后，很不高興，便找到村主任訴苦：“看樣子不解決這些根本問題，我們招商引資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村主任也束手無策。怎么辦呢？鄒保健左思右想苦無良策。

就在這時，鄒保健通過看報紙，得知臺灣一家企業(yè)正準備在深圳投資辦廠！由于有了上次在《深圳特區(qū)報》發(fā)表“投訴信”的難忘經(jīng)歷，鄒保健這些年來特別關(guān)注報刊電視等媒體，只有小學文化的他難免不認識一些字，但他寧愿當著外人的面查字典“出丑”，他也要每天堅持看報紙！

1996年5月，村主任與鄒保健帶著一腔的真誠，前往深圳香格里拉酒店見到了臺灣富士康集團的老板郭臺銘先生。那晚，郭臺銘先生也被他們的真誠深深地打動了，當即要求他們拿出談判的具體文字依據(jù)以及合同草案。村主任與鄒保健非常高興，總算有大企業(yè)愿意“光臨”本村了！可回到村里后，他們又犯難了，因為村里貧困請不起會起草合同的大學生，也聘不起法律顧問。

“時間緊迫，還是讓我來試一試吧！”鄒保健的勇氣和自信一直被村主任所欣賞。就這樣，鄒保健開始草擬合同，寫了一遍又一遍，草稿都不知撕碎了多少份，邊寫還要邊與對方談論具體事宜，待雙方斟酌協(xié)商一致又重新撰寫。

經(jīng)過一番努力后，投資數(shù)億元的跨國集團——富士康電子公司與油松村簽訂長達20年的土地使用合同，該合同終于從鄒保健這個只有小學文化的打工仔手中誕生了！而且富士康的郭老板也看到了村里的窘迫，更看出了村主任和鄒保健那種不被貧困所壓倒的對事業(yè)的豪情，覺得與他們這樣的村干部共事是大有可為的！所以郭老板在投資建廠時，也毫不猶豫地先墊資將村里的“三通”問題全部解決了。

頓時，油松村就像是一只小麻雀變成了金鳳凰！來這投資辦廠的企業(yè)更多了，而鄒保健的工作也更忙了，肩上的擔子也更重了，為了更好地肩負起村干部的責任，他惟有不斷地勤奮學習、獻計獻策。1997年初，由于鄒保健在部隊時就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所以村委一致同意讓他主管黨群工作(相當于村委會副主任)。

一次，許多在深圳打工的老鄉(xiāng)，見鄒保健在油松村既是“文書”又是“黨支部書記”，還兼管著民兵、治安等方面的工作，以為他“混得很不錯”，可打聽后他的工資只有900多元，竟然還不如工廠里的普通工人！于是，一些老鄉(xiāng)便挖苦他說：“呵呵，還以為你在深圳發(fā)大財了呢，名頭這樣響！”還有人干脆勸他說：“你還不如回梅州老家工作，當?shù)卣钌僖矔o你一個鄉(xiāng)鎮(zhèn)干部當當，再說能給自己家鄉(xiāng)出謀獻策、建功立業(yè)，也比在他鄉(xiāng)打工強啊！”

可鄒保健覺得，他已熟悉了油松村這片土地，再說家鄉(xiāng)固然可愛，可油松村也是國家領(lǐng)土的一個部分，在哪里工作也都是為國家的改革開放事業(yè)做貢獻嘛！

果然，不出兩年，鄒保健這個“村官”，就得到了鎮(zhèn)委領(lǐng)導的好評。1997年底，深圳市政府給伍屋村、瓦窯排村摘掉了“貧困村”的帽子，人均分紅由兩三年前的600元/年，飆升到了6000元/年，整整翻了10倍！“這就是勇敢與智慧的結(jié)晶，這就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結(jié)果！”村主任曾多次感慨地說。

在別人的土地上創(chuàng)造自己的輝煌

有付出就有回報。1998年11月，鄒保健由于工作成績斐然，而油松村又具備了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所以鄒保健的福利待遇也提高了不少，村主任還召開了專題會議，提出解決鄒保健一家三口入戶深圳的問題，其他的村委成員也在這兩年中看到了鄒保健的智慧、貢獻和人品，所以一致同意。于是，鄒保健一家三口不久后便正式轉(zhuǎn)為深圳市油松村村民，這讓鄒保健一個粵東農(nóng)民成為了“深圳人”。

從此，鄒保健工作起來更加如魚得水、游刃有余了。但村民們富裕了后，尤其是一些年輕人，不耕田只“耕屋”（出租房屋）的他們，整天拿著大把的票子卻不知如何花了。當時，鄒保健就擔心這批小青年如果不樹立正確的人生觀與價值觀，很容易走上極端甚至犯罪的道路。為此，2000年的夏天，在龍華鎮(zhèn)政府舉辦的一次演講會上，鄒保健激情昂揚地演講了《致龍華青年的一封信》，從中深刻闡述了當代青年的不安與浮躁心理，告誡大家不能小富即安。他的這次演講受到了龍華鎮(zhèn)委領(lǐng)導的高度評價：“這是給本地當代青年上了一次生動的致富思源、富而思進的必修課，在年輕人的心中如一場及時雨洗滌了浮躁的塵土！”

通過鄒保健不斷的宣傳教育，當?shù)啬贻p人深受感觸，他們大多數(shù)人選擇了自主創(chuàng)業(yè)、持續(xù)發(fā)展，村里的經(jīng)濟形勢一片大好。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問題也在不斷地出現(xiàn)。油松村由過去一個不毛之地，變成一個日益城市化的村莊，因發(fā)展迅速而缺乏規(guī)劃，“農(nóng)民房”、“出租屋”、“牽手樓”蜂擁而建，所以整體上顯得十分雜亂，既給村里的城建、安全、衛(wèi)生等各方面工作帶來了隱患，也不利于投資商的經(jīng)營發(fā)展和外來打工者的工作與生活。

將一個“雜亂無章”的村莊，建設成優(yōu)美整潔的“花園”，固然是件美好的事情，可要實現(xiàn)它就必須涉及到拆遷、補償?shù)确椒矫婷娴膯栴}。鄒保健覺得，從長遠來看，這個夢想必須實現(xiàn)，而且不能推給社會與上級政府，必須村里自行解決。于是，鄒保健又開始絞盡腦汁地想辦法了。

在房改與房建過程中，有許多“好心”的開發(fā)商曾找到鄒保健以及其他村干部，要求買斷地皮或者合作開發(fā)房地產(chǎn)。但鄒保健與村主任卻認為：由于油松村前幾年過度開發(fā)房地產(chǎn)，造成了大量土地流失，并且房價過高給村民以及外來人員增加了沉重的經(jīng)濟負擔，所以應該采取村民集資建房的方式。

2003年11月，鄒保健發(fā)起的集資建房在村里隆重展開，但吸納幾百萬元資金后，由于少數(shù)村委成員不敢“第一個吃螃蟹”，最終這個愿望流產(chǎn)了，只好將錢退回給村民們。但鄒保健并沒有放棄這個夢想，這些年來，隨著商品房的一漲再漲，他發(fā)現(xiàn)許多村民已經(jīng)沒有能力購買新房了，為此他很心痛。畢竟作為一名“村官”，如果老百姓的住房環(huán)境得不到改善，就是自己的失職。

2005年，鄒保健再次開始為村民集資建房的事情而四處奔波。2006年夏天，當他看到深圳市沙井街道村民集資建房成功的新聞報道后，信心倍增。而村委的某些干部成員，看到沙井村民的集資房只花了1600元/平方米的成本價（比附近同質(zhì)商品房價低5000元/平米）時，也深深感覺到這是為村里老百姓減輕負擔的好辦法，所以這才認同了當年鄒保健主張建合資房的正確性與超前眼光。

2007年春，村民們在鄒保健的大力倡導下，集資將萬眾路（是油松村也是龍華鎮(zhèn)最繁華街道之一）的一塊土地買下，準備在2007年10月1日前建成一批經(jīng)濟適用房，以解決村里收入相對較低的老百姓的住房問題。鄒保健這種處處為老百姓著想的精神，受到了當?shù)厝说臉O力贊賞和擁戴。

如今，村民們安居樂業(yè)、和諧幸福，集體經(jīng)濟、家庭收入、個人素質(zhì)都在不斷提升，而鄒保健的薪水也達到了5000元，一家三口住上了村里提供的商品房，每天總是一副快意寫在他的臉上。想想當年單槍匹馬闖深圳時的一貧如洗，他感慨萬千！這個靠一封簡短“投訴信”而意外當上“村官”的打工仔，終于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他的成功也告訴我們，只要以誠相待、努力拼搏、為他人創(chuàng)造美好風景，即使是一名外地來的打工仔，也能成為城市的主人，把他鄉(xiāng)變成故鄉(xiāng)！

責 編：謝荔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