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正心態創輝煌

深圳福永的“撥號費”

2002年的初夏，我輾轉來到了深圳的福永鳳凰。

剛下車，看著家鄉沒有的高樓大廈，我分不清東南西北。提著行李袋走到一個貼著書報亭的電話亭，照著紙條撥了剛子的號碼，話筒里卻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存在。我愣住了，在這里，我沒有一個熟人。呆愣幾秒鐘后，我放下電話剛想走出電話亭，誰知，老板娘卻伸過手來說：“交錢！”我雖然第一次出門，卻也知道，沒有打通電話是不用付費的，于是，我說：“我沒有打通電話呀。”

“你撥了號就得交錢！”說這句話的是一個坐在旁邊看報的中年男人，他說著放下報紙站起來瞪著我?？礃幼?，他是這個書報亭的老板。我左顧右盼，希望能遇到一個能為我說話的人，但是，我失望了，旁邊雖然站了幾個民工模樣的人，但他們沒有出聲。

“我沒有打通你的電話！”在他的瞪視下，我說完這句話心里便沒底氣了，但還是想據理力爭。

“媽的！你交不交錢？”他走過來抓住我的行李袋。

“小弟，交錢啦?！迸赃呉粋€圍觀的人在我耳邊小聲說。

時間到了中午，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滿臉塵土的我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剛從車上下來的。我腦海里翻騰著，心底抗拒著交這個沒打通的電話費。但沉默十幾秒鐘后，我還是不甘心地掏出一張10元票子。中年男子哼了一聲接過，拋回一張5元的票子。

“怎么要5塊錢？”我心想，撥號費也不用貴到要5塊錢吧？

“撥號費就是5塊錢！”那男子大聲叫嚷。我沒有出聲。我知道，我撞上了黑電話亭。

在人生地疏的福永，剛下車不夠半小時，提起話筒到放下話筒不到30秒的時間，我交了一個名為撥號費的電話費。這是我剛出家門除了車費外花的第一筆費用。

現代“包身工”

太陽漸漸地沉落，天空只剩一抹暗紅。工業區內，一群群從工廠下班的員工魚躍般游弋出來。吞咽了兩個包子后，我開始尋找今晚能蝸居的地方。走了幾個住所，我發現旅館是不能去的，太貴；出租房更不能住，太亂。霓虹燈亮起時，我來到一座天橋上，幾個似難民般的漢子靠在護欄邊打瞌睡。我放下袋子，靠在上面，拉緊身上的衣服后，迷迷糊糊的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剛亮，在路邊就著自來水猛灌一通后，我來到鳳凰路口的一個工業區。我順著路挨個工廠尋覓廠門口貼的招工啟事。一家電器廠門口黑板上貼著一張招工啟事，上面寫著招聘男女普工。我被錄用了。

以為踏入城市便會開始城市人的生活，卻被現實擊得粉碎。我在流水線上不停地重復相同的動作——插件。電子元件有棱角，大小不一，不好插，沒干多少天，我手指上便是一團黑黑的淤血，十指連心，鉆心地痛。工作制度苛刻異常，就像《包身工》里面寫的，伙食常常是些發黃的瓜加發黃的米飯；11平方米的宿舍擠滿了人，甚至有的工人帶女工到宿舍，眾目睽睽之下過夫妻生活，夜晚呻吟的聲音特別刺耳。

我克制著自己的神經，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生活方式下繼續上班，我想，我會承受得住。年關漸漸逼近，加班時間也越來越長，我告訴自己盡量不要出差錯。但五個月后的一天早上上班，我還是被“炒魷魚”了，原因是前一工位剛來的一個男孩子昨晚加班到11點，睡眠不足引發偏頭痛，他將屬于他插的電阻插到我的插件方位上，到QC檢查發現時已經下了300多塊機板。拉長是個小姑娘，她添油加醋地在車間主任面前告我的狀。主任與拉長是老鄉關系，他不明就里，沖過來便對我橫加指責，根本容不得我半點申辯。

我覺得非常委屈，非常憤懣，但拉長與主任不聽我的解釋也不仔細核對機板，立馬就開了張開除通知書給我。接過被罰了250元后剩下的工資，我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工作了近六個月的電器廠。

我要一張東莞暫住證

再次來到鳳凰路口公交車站，我踏上了到東莞厚街的班車。來到南五馳生工業村，在同學的介紹下，我應聘通過進了一家加工DVD、VCD的企業，任職電子料倉管員，此時是2003年元月份。

一個不用加班的夜晚，我到廠外走動，想買點生活用品，順便看看新一期的《江門文藝》到了沒有。初冬的晚風徐徐吹在身上，說不出的愜意，感覺像洗凈了連續幾晚加班的疲憊。繼續向前方走去，眼前一片繁華。來到一家名叫佳樂福購物商場時，一家美容化妝品公司正在搞促銷活動，臺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美侖美奐的張柏芝出浴圖。隨著強勁的音樂，兩位穿得極少的少女正在賣力地扭動腰肢。臺下一群觀眾雜亂地擁擠、尖叫。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種厭惡感。

在便利店買了生活用品正想往回走時，前面開來兩輛三輪摩托車，每臺車上坐著兩個穿著制服的治安人員，還有幾個已被抓的男女青年。我暗叫，糟了！轉眼間，兩輛車一下子到了面前，一個較瘦的治安員跳下車舉著棒子朝我大聲說：“有暫住證嗎？”

我慌了，說：“我沒有暫住證，但我有廠證和身份證。”說完便遞給了他。

他拿著我的身份證和廠證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再打量我一眼，最后還是厲聲說道：“上車！”我急忙向他解釋，說自己剛來不久，沒來得及辦暫住證，可他還是一個勁地叫我上車。

我坐在車上，腦子里一片混亂，心里撲通亂跳，不知如何是好，充滿了恐懼和猜測：會不會被騙了？一直到車停在了警務區，我心里才有點平靜。

我坐在一張長椅上，周圍全是穿著工衣的青年男女，看來，被抓的還真不少。剛坐下不久，治安人員便拿了一張關于辦理暫住證的條例給我們看。就著燈光，我認真仔細地看著，看完后覺得自己有理由讓他們放我走，因為條例上說“來當地有兩個月以上的必須辦暫住證”，而我才到20多天，還有一個多月的補辦時間。于是，我便向他們解釋，可是，他們根本就不聽我的解釋。

一個治安員叫大家排隊，交出手上的物品。我的物品和書被收后，他們說沒有暫住證的可以交200元買張罰單后放人，也可以打電話叫人來交錢。說完后，治安員指了指桌子上的電話機。

夜色越來越濃，被抓的人都打電話叫別人來交錢回去了。我在心里琢磨著，這錢交還是不交？正想著，突然聽見一個治安員對另一個治安員說：“你們看好他們，我們再去抓幾個回來?！甭犃诉@樣的話，我差點跌倒在地。

交了錢走出治安隊，我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第二天上班后，我寫了申請給倉庫主管要求辦理暫住證。主管姓田，他一陣愕然，于是，我將昨晚被抓的經過告訴他。田主管笑了，笑后，他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這段時間是抓暫住證的非常時期，你知道為什么嗎？到年關了，你們要過年，但治安員也想過年，要趁機撈一把啊?！?/p>

殺雞儆猴

倉庫的工作相對生產線要輕松些，于是，工作之余，我抓緊時間學習電腦，結合職中學過的電子知識寫了一份《有關倉庫整改整理的建議報告》給田主管，田主管審閱后交由上級正式實施。

時間飛逝，不知不覺間一年過去了。2004年元旦，是我的那份報告實施整理后的一年。這時的倉庫面貌煥然一新，整個倉庫的工作效率和場地安排得到很大的提高。田主管已升遷為倉庫部經理，我接任了他的主管職位。田經理是個非常隨和的中年漢子，大家很樂意接近他，他的辦公室成了大家工余時的樂園。上班時，如果時間還早，他會風趣地說：“山中無老虎，來來，殺兩盤。”取出象棋：白紙畫就的棋盤上，三極管、電容成了沖鋒陷陣的沙將，一場激烈的“撕殺”開始了……上班鈴響后，大家都很自覺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認真地做自己的事。

時間就在這樣的忙里偷閑中有滋有味地過著。終于有一天，不知是誰告發了我們，還沒到上班時間，老板走進辦公室撕毀了棋盤，炒了田經理的魷魚。

過了幾天，新來了個姓孔的倉庫經理?？捉浝聿黄堁孕Γ芍覀儠r總是從厚厚的鏡片后射出兩道犀利的目光，令大家不寒而栗。

年關在悶悶不樂中蹣跚而來，辭工的，自離的，請假的，整個倉庫十幾個人員一下子走得沒剩下幾個了。那天，我們各個部門在倉庫里清理倉庫，整理物料，個個忙得不可開交。突然，孔經理走過來陰陽怪氣地說：“小袁，你的信件?！蔽医舆^來一看，是一家雜志社發表了我的一篇散文后寄過來的樣刊。物料員們交口稱贊，人人說要請客。這時，我發覺孔經理向我射出的兩道目光比以往更森嚴犀利。

第二天，有個物料員告訴我，說孔經理在老板面前揭發我，說我在上班時間寫自己的文章。我不以為然，因為我寫稿件是晚上在寢室進行的。但不久，老板就找我談話了，他倒了一杯茶放到我面前，幾句問候后慢條斯理地說：“小袁啊，你是個人才呀，但我這里是工廠不是學校，工作不能馬虎喲！”我聽明白了，肯定是孔經理在老板面前搬弄是非。

過后不久，孔經理借我手下一個物料員發錯了20只電阻的事件小題大做，炒了那個物料員?？捉浝磉€在老板面前煽風點火，揚言這件事要通告全廠，并炒了我，殺雞儆猴。

我也沒跟老板爭辯，收拾起我的東西，交了辭職書，想提前回家過春節。老板極力挽留，但沖動的我只想離開這兒。我走后不久，五金料、化學輔料的主管們都先后離開了那家工廠，廠里一時混亂不堪。

面子是一張虛偽的皮

2004年春節過后，我來到了東莞虎門南面的一個工業區。聽說虎門是一個服裝名鎮，每年一屆的服裝交易會就在虎門的黃河時裝城舉行。

在工業區旁邊租了一間平房住下后，我開始穿梭于周圍的工廠及相鄰的工業區，尋找著適合自己的工作。將近20天過去了，我的工作仍然毫無著落。我開始慌了，口袋的錢畢竟有限，每天還要消耗伙食費、交通費。

又一次面試失敗后，我走出工廠的大門，往一個乞丐的缽子里放了一塊錢。饑渴交織的我在河涌邊的石凳上坐下來歇息。旁邊坐著一個正在招攬生意的擦鞋中年女人。

這女人鬢發斑白，臉上滿是皺紋，她笑呵呵地喊著，三塊錢擦皮鞋，不亮不要錢。正在我注視著她的時候，她回過頭來，我們的目光相撞。我轉過頭去，我怕看久了忍不住流淚?！昂笊?，過來。”我聽到是這擦鞋女人的聲音。

我左看右看，想看她在跟誰說話，但旁邊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她了。

“不用看了，我叫的就是你，戴眼鏡的后生仔?！蹦莻€中年女人又說話了。

我站起來走了兩步，在她的示意下坐到對面的凳子上。她邊打量著我邊整理著擦鞋的家什，說：“你是在找工作吧？”看著她慈祥的相貌，聽著那似曾相識的語氣，我不由得將這20多天在烈日下找工的艱辛和盤托出。她邊聽邊點頭，聽我說完了，她說：“后生仔，聽我說幾句話。你是好心人，我坐在這里一個上午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年青人會放一塊錢到那乞丐的盤子里。但我知道，你是文化人，現在看不起那些苦累的工作，放不下面子?？擅孀邮且粡執搨蔚钠ぃ浩七@張皮，你的心態就擺正了?！?/p>

接著她又說：“告訴你吧，九門寨工業區有個電子廠，老板我認識，那個廠在招工，你去看看?！?/p>

聽完這婦人的一番話，我的心情豁然開朗。我站起來向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向著九門寨工業區走去。

進了電子廠后，我被安排在生產流水線上。我無怨無悔，每天勤勤懇懇地做好工作的同時，積極執起筆趴在鐵架床上涂鴉文字，在紙上書寫我的喜怒哀樂。

公司二樓一進門口，放著一個佛架，架上擺著一尊關公塑像，上面總是放著一盤金光燦燦的金元寶，一盤擺成七星聚會的水果。三炷檀香一對大紅燭，裊裊騰騰閃閃爍爍。我沒有拜神的習慣，但我每次上四樓車間經過這兒時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注視威武的關公神像，在心里默默祈禱，祈禱河涌堤邊的那個女人。

兩年間，由于我對工作的認真和好學，公司將我從生產部調到管理部、品質部。2005年年底，我被調任到工程部擔任技術員。這是我走上打工路后的再一次輝煌。2006年農歷十二月，我與同在公司工作的燕子回到家鄉，在剛落成進宅不到兩個月的小洋樓里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每每走到那條河涌垂柳堤上，我都要向那擦鞋女人坐過的石凳虔誠地深深注視。在靈魂深處，我告訴自己，這兒是拯救我的心靈、擺正我的心態的一個地方。

打工路上難免遇上挫折和不平，但只要我們時刻擺正心態，走到哪里，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再創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