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草原上當知青,放馬。有一天不小心丟了兩匹馬,只好連夜去找。
夏日的草原之夜是美麗的,星光閃爍,花香陣陣。我騎在馬上,大聲地呼喚那兩匹馬的名字。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遠遠地傳出去,又在什么地方碰回來,形成了此起彼伏的回聲。
天不知什么時候亮了一下,接著雷聲隆隆,下起雨來。我打馬飛馳,準備找個地方避雨。天黑得像鍋底一樣,我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好在這時,前面出現了一簇燈火,我急忙打馬奔去。
簡單地說,這是一座蒙古包,蒙古包里只有一個很俊俏的蒙古姑娘。她還會講漢語。她說她叫格日勒,和父親住在這里放牧,他的父親出去放馬,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她很擔心。我告訴她,這么晚了,天又下雨,他肯定不會回來了,他肯定會找個安全的地方躲雨,并繼續放夜馬了。我一邊對她說,一邊暗想自己今天可能有艷遇了。
格日勒開始熬奶茶給我喝,并往奶茶里放了炒米、奶豆腐、黃油,她在那里忙著,苗條的身材和好看的臉蛋在燈光下格外迷人,我不由得開始想入非非。而且天隨人愿,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這樣我就有了留下來的充足理由。
夜更深了,我們忽然都變得沉默起來,沉默中我們的視線不敢相碰。最后還是我鼓起勇氣說,天太晚了,我們睡覺吧。
格日勒應聲而起,她找來一張漢族人用的炕桌,擺在“床”的中間。她說,你睡那邊,我睡這邊,不許亂動。說著吹熄了燈。
我聽見黑暗中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猜想格日勒肯定在脫厚重的蒙古袍,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胸膛里就像有一只狼在嗥叫,我真想瘋狂地撲過去。
“狼”在繼續折磨我,使我無法睡眠。不知外面的雨什么時候停了。也就在這時,我突然聽見了馬嘶聲,而且是那么驚恐和急促。我慌忙爬起來,順著蒙古包的門縫往外看,我登時驚呆了。只見夜幕下有成十上百對小燈籠在晃動,每對燈籠下面都活躍著一條黑影。現在,條條黑影已將我的“坐騎”團團圍住。
我急忙喊了一聲,格日勒!狼!便返身去摸步槍。那時我們這些馬倌每人都配槍。黑暗中我和格日勒撞了一個滿懷,感到真是香軟無比,但現在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我摸到了槍,推上了子彈,再次來到門旁,我將槍管伸出去,抖著手就要開槍。這時我聽見格日勒喊:先不要開槍!把槍給我!說著就像搶一樣拿走了我手里的槍。
格日勒趴在門縫上往外看,她又問我,你一共有幾顆子彈。我說,一共5顆。她說,這么多餓狼,50顆也不夠,不能打,只能嚇。一會你要跟著我喊。格日勒又朝外看了看,“砰”一槍射向了半空,隨著大喊,捉——噢!我也跟著大叫,捉——噢!
我看見狼群唿地一下四面散開,但很快又聚攏,繼續向我的馬進攻。格日勒再開槍,再喊,狼散了再聚。一連三槍,狼毛未損,我的馬卻已倒下了。我哭喊,我的馬啊!格日勒說,你別這樣,不能讓狼聽見哭聲。我打三槍,一會兒,別處就會有人來了。
餓狼們瘋了一樣撲上去撕咬我的馬,格日勒忽然指著一條看樣已經吃飽,蹲在一旁的大狼說:你看見沒有,那就是頭狼,給你槍,替你的馬報仇吧。
我接過槍,瞄得準準的,一槍擊去,那條狼一下栽倒了。群狼登時大亂。格日勒喊,快,再開一槍!我隨即將最后一顆子彈射出,又有一條狼栽倒了。
只見格日勒猛地打開門,揮舞著一把大掃帚猛沖出去,大喊著,捉——噢——!我受到她的鼓舞,也跟著沖出去,揮著槍大聲吆喝。
群狼不知是因為失去了頭狼,還是被我們的氣勢嚇倒了,開始紛紛逃竄,眨眼便沒有了蹤影。這時,遠處的什么地方也傳來了槍聲,那是別處的牧人趕來救援了。
我和格日勒都劇烈地喘息著,喘息了一會我們才彼此突然發現,格日勒只穿著內衣內褲,而我呢,也只穿著背心褲衩。格日勒驚叫了一聲,兩手掩胸跑進了蒙古包。
奇怪的是,我胸中那條“狼”此時也完全平息下來了,我心中卻升起了另外一種情感,那是欽佩和崇敬。想想剛才,若不是格日勒沉著冷靜,事情還不知如何發展。事后有人告訴我,如果我們開始就向狼群開槍,那么這群餓狼就一定會沖過來,將蒙古包連同我們一起撕碎。
我至今難忘那個艷遇和恐怖之夜,更忘不了勇敢的蒙古族姑娘格日勒!
白狼
那條白狼跟蹤這群人已經整整5天了。它確定的攻擊目標,就是人群中的孫二楞。
千不該,萬不該,孫二楞不該去端它的老窩。
人群是進山來挖藥材的。每年的這個時候,平原上的人們都會組織起來進山挖藥材,然后賣到城里去。他們管這叫搞副業,也叫打快柴,目的就是要弄些現錢花花。隨著城里藥材收購價的不斷提高,加入隊伍的人也越來越多,連過去對此不屑一顧的青年人也加盟進來了。孫二楞就是其中的一個。
孫二楞真是個楞種,他進山的第三天就惹了禍:他發現一條山溝里好像有狼窩,就趁大家午睡的時候拎著鎬頭去尋找。他真的找到了一窩狼崽,并一個個將它們摔死。幸運的是他沒有碰上外出覓食的大狼。
孫二楞干完這件事,以為自己成了戰斗英雄,便把整個經過繪聲繪色講給大家聽。沒想到嚇得眾人一個個屁滾尿流。領頭的秋生叔說,你這孩子真是,好端端地,你去惹它做甚嘛!快,咱們趕緊換地方吧!
眾人立刻拔起營寨,轉移到另一片山中去挖藥材。
但是那條白狼還是很快就找來了。白天,它一聲不響蹲在山頭之上,以仇恨的眼神注視著人群;夜晚,它便來到營地附近,聲聲哀嚎,鬧得大家膽戰心驚。幸虧營地里有狗,還有火藥槍,否則,說不定白狼早已竄進帳篷里來了。
秋生叔說,我活了60多歲,還是頭一回看見白狼。聽說白狗白貓都能成精,那么白狼肯定更精了,不報仇,它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孫二楞到這時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和后悔。白天上山挖藥,他再也不敢離開人群半步,到了夜晚,他則鉆進帳篷最里邊,屁也不敢放一個。
后來有一天,白狼忽然不見了。
秋生叔說,大家還是不要放松警惕啊,我擔心這是白狼在故意麻痹咱們呢。
可是一連多日,白狼真的是蹤影全無,好像蒸發了一般。大家紛紛猜測說,也許那家伙已經氣死了餓死了或者是讓人打死了。
眾人便不自覺地都松了一口氣。
這天,秋生叔下令裝車回家,眾人都是滿載而歸,一個個喜氣洋洋。
拉藥材的車在前面走,眾人在后面跟著,一路上說說笑笑。孫二楞始終走在人群中間。再轉過一個山彎,前面就到平原了,這時連秋生叔懸著的那顆心,也已經放回到肚子里。大家更加放松地走著,孫二楞又恢復了本來面目,邊走邊怪聲怪氣地唱起歌來。
有眼尖的人忽然指著這最后一面山坡說,你們看,坡上那是什么?
眾人舉目望去,但見一個黃色的東西在山坡上一跳一跳。大家七嘴八舌,這個說是狐貍,那個說是黃鼠狼,還有說是松鼠的。那孫二楞此時又上來了愣勁,他忽然朝手心啐了口唾沫,邊搓邊說,你們爭啥,待我將它給你們捉來,看它到底是個啥貨!
還沒等秋生叔阻攔,孫二楞已經躥了出去,靈活而快速地向上攀援,大家便在下面停住腳步等他。
近了,只見孫二楞離那黃色的東西越來越近了。那黃色的東西還在跳動,卻不逃跑。秋生叔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大喊,二楞,小心啊!
就在秋生叔聲音發出的同時,人們看見那黃東西的后面忽然騰起一個巨大的白影,閃電般撲向孫二楞,將他壓倒在山坡之上。
白狼!人們一聲驚呼,紛紛吶喊著向山上沖去。但見那條白狼從二楞身上跳起來,得意地嚎叫一聲,不慌不忙地向山頂上跑去。
人們近前一看,孫二楞的喉嚨已被咬斷,氣絕而亡。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石坑,坑邊上扔著一只黃鼠狼的尸體。大家這才明白,白狼其實早已埋伏在此,并以黃鼠狼為誘餌突襲成功的。
好一條狡猾的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