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背靠祖國,回歸十年之際,香港更要做回自己。無論未來的日程表上有沒有更多的“北水南調”之舉,自由市場經濟及支撐這一經濟體的市場制度基礎,是香港真正的活力之源
在繁榮之中令人憂慮,這似乎是隱在香港身后的一個奇妙的輪回。
十年前,人們以平穩過渡描述香港回歸,但沒有人能確定從紙上變為現實的“一國兩制”,會將香港引向何處。經濟生活看似靚麗的開端沒能延續三個月,從東南亞蔓延而至的金融危機就徹底結束了香港在90年代的經濟狂歡,令其陷入數年痛苦的經濟調整期。
十年后,沒有人再懷疑“一國兩制”在香港的成效,經濟指標描繪出前所未有的盛世,早已遠遠超越1997。但在百花齊放中,它難以一枝獨秀,人們在為它貼注下一個十年準確的城市標簽時還是猶疑不定。
香港人顯然不想重蹈十年前的失落。2007年6月18日,香港特首曾蔭權在香港電臺發表《香港家書》稱:“我們深深明白香港要持續發展,香港人要生活得愉快,香港人要貢獻國家,我們就更加要保持香港的獨特性。”
過去的十年之旅,正是保有和發展獨特性之珍貴與艱難的寫照。
1997年7月1日零時,這座在地圖上毫不起眼、卻能匯通天下的城市,擺脫了長達99年的殖民地歷史,開始實踐著“一國兩制”的政治創新,開始找回已顯得若即若離的國家意識。
當時的香港,經濟發展處于歷史高峰,首位行政長官董建華在回歸后的第一份《施政報告》中盡數香港的優勢所在:“擁有豐厚的財政儲備,擁有運作暢順的社會和經濟體系;擁有完整的法治體系;擁有位于祖國南大門的地理位置;擁有國際金融、貿易、航運中心的地位;擁有國家高速發展的強盛背景。”
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擋亞洲金融危機橫掃香港的自由經濟體系。在回歸前,香港經濟已出現典型的泡沫特征。由于經濟基礎過于狹窄,一旦金融和房地產業受到沖擊,香港經濟便陷入了困境。2000年全球經濟衰退,令香港雪上加霜。2003年突然爆發的SARS,甚至一度令人擔心往昔的金融中心已全無活力。
在董建華時期,香港政府不斷尋找自身的新定位,強化政府在資源配置方面的角色,甚至不惜觸動“積極不干預”的傳統施政理念。可惜成果有限。市場力量則早已將整體經濟導向內地,香港商界紛紛“北望神州”以謀發展。
2002年,梁錦松出任香港財政司長,重新審視內外經濟環境。港府在政策層面上,決定以服務內地經濟發展為導向進行經濟轉型,并著力向中央爭取支持政策,加速內地經濟發展對香港的輻射和影響。
隨著2003年底全球經濟開始復蘇,香港在2004年結束了綿延六年的通貨緊縮,步入經濟的高速反彈;至2007年,它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個經濟發展高點,GDP增速在6%以上,通脹率仍然可控,證券市場尤為繁榮。
將這些成就歸于香港順利回歸和“一國兩制”的實施并不為過。很難想象,沒有國家意志的驅使,沒有香港自由經濟體系的維持,眾多內地國企巨頭會源源不斷地奔赴香港,使這個彈丸之地成為中國超級企業的俱樂部。“擁有國家高速發展的強盛背景”,成為香港實現經濟復蘇至為重要的動力。今天的香港,已經是一個烙上醒目中國印記的國際金融中心。
然而,居安須思危。
“沒法想象香港會是中國永遠的金融中心。它既不是上海,也不是北京,沒有一個國家的金融市場不在自己市場的母體里面,而它跟中國經濟的關系仍是客人的關系。”摩根士丹利投資銀行部董事總經理崔桂勇說。
這樣的憂慮并不被所有人認同,但僅僅依靠內地經濟的輻射之力,的確不能支撐香港持續的經濟發展。一方面,由于中國在2001年加入WTO所承諾的各領域開放期限基本到期,香港經由CEPA爭取到的優先權有限,優勢很快被追平,只能靠公平競爭分享內地經濟發展的成果;另一方面,在過去幾十年里,香港的商界和政界已經習慣了香港作為內地通往世界門戶的地位,最近幾年的發展,更強化了其自視不可取代的金融中介的身份。但今天的內地,GDP總量接近1997年的三倍,外匯儲備從6000億美元擴大至1.2萬億美元,包容更多的國際級經濟金融中心城市的能力已極大增強。
過去十年,香港作為一個在管制上獨立于中國之外的的經濟體,它的經濟發展在融入內地的同時,也不斷面臨著越來越開放的內地的競爭,尤其是上海、北京、深圳等內地大城市的競爭。盡管人們現在仍然相信,在短期內香港不會在賽跑中被落下,盡管曾蔭權在評價上海和香港的金融地位時,直言香港仍領先15年,但基于中國近30年來超常規的經濟發展和正在加速的改革步伐,香港對于內地的領先其實已很難量化。
大多數人相信,或者更快,或者更慢,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制度設計,內地大城市都將與香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即便中央的經濟決策上并無刻意輕視香港的傾向,市場的無形之手也會輕易拿走這顆“東方之珠”目前所有引以為傲的成就。
香港要面對的顯然還不只是內地,如前香港證監會主席沈聯濤所言,“香港的競爭者不單是一兩個城市,而是整個亞洲。”亞洲的許多城市都與香港有類似的定位,希望成為國際金融中心、物流中心,這些城市包括東京、首爾和新加坡。如果就爭奪中國和亞太市場而言,甚至像倫敦、紐約這樣的城市,也已經是香港的對手。
如果身為金融中心的香港要保持獨特的競爭優勢,則需在與內地競爭的同時繼續與內地的經濟融合,進行更多的創新,并且優化其已有的基礎設施。這在過去十年的實踐中也有經驗可循。
背靠祖國,香港更要做回自己。無論香港未來的日程表上有沒有更多的“北水南調”之舉,自由市場經濟及支撐這一經濟體的市場制度基礎,是香港真正的活力之源。如何把握住時勢變化?如何把持變中之不變?對這些問題的答案,注定將塑造香港邁向下一個十年的新舞步。

聯系緊密,各自獨立——人民幣與港幣的“一國兩制”
匯率:兩種貨幣的共生
“港幣比人民幣值錢”的固有印象,在2007年2月1日成為歷史。這一天港幣兌人民幣的匯價跌破1∶1,自此再未回頭。
早在中國內地于2005年7月宣布匯率形成機制改革時,這一結局即已在預料之中。
與香港回歸前相比,人民幣已從固定匯率制走向參考一籃子貨幣的浮動匯率體制,但港元的聯系匯率制度至今仍是香港金融體系的支柱。
在聯系匯率體制下,港元與美元牢牢掛鉤,自1983年10月17日以來一直被固定在7.80港元兌1美元;在這一水平上維持匯率穩定,也是香港貨幣政策的目標。
行使港府對金融體系和貨幣流通管理之責的香港金管局,并不制定獨立的本地貨幣政策,港元利率也基本上與美元的離岸利率一致。
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后,維持聯系匯率制被載入《基本法》。理論和實際經驗,都不支持有關港幣和人民幣存在彼此相連關系的觀點。
在處于政府管理下的固定匯率制時期,人民幣匯率在1983年以后歷經四次大幅下調,但對香港的貿易與匯率均未造成大的影響。2005年的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同樣沒有改變這一狀況。
“不能把人民幣和港幣混為一談。”瑞信亞洲區首席經濟分析師陶冬說,“人民幣存在升值壓力,而港幣實際存在的是中長期的貶值壓力。但是,貶值壓力不等于港幣就會真的在名義匯率上做出調整。”
不過,在經濟關系上,香港是中國內地出口的主要轉口港,也是內地與國際資本市場聯系的重要橋梁。尤其在1997年之后,免受金融危機波及的中國內地,經濟發展一枝獨秀,對毗鄰的香港影響力更為深遠。
中國在1996年底已正式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協議的第八條款義務,實現了人民幣經常項目的可兌換。
回歸以來,香港金融界亦不斷謀求開展人民幣業務,迄今已爭取到銀行對私人民幣業務、發行人民幣債券等業務。兩種貨幣的聯系已日趨緊密。
從2003年初開始,發達國家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呼聲日高。在香港這個不受中國貨幣當局管理的國際金融市場上,自由進出的國際資本更以港幣作為炒作人民幣的替代工具,預期港幣隨人民幣升值以獲利。
在1998年時,為了應付當時金融危機給港元帶來的巨大貶值壓力,香港金管局曾對聯系匯率制度作出技術性調整,推出弱方兌換保證政策,使港幣與美元單向掛鉤(one-way peg)。
如果港元面臨貶值壓力而觸及7.8港元兌1美元這一底線時,金管局可以自動入市干預,賣出美元以阻止港幣跌破盯住匯率。但反過來,港元則可以“自由”升值,不受干預。
這一次調整,指向正在亞洲沖擊小經濟體貨幣的投機者,并無人民幣因素在內。但當初設底不封頂的安排,則為2003年之后國際游資預期人民幣升值而炒作港幣埋下伏筆。
如香港金管局總裁任志剛所言,這種港幣升值不明朗的情況,“令流入及流出香港的資金對港元及美元息差的敏感度降低,香港銀行同業市場的流動資金停留在高于為保持銀行同業支付系統有效運作所需的正常水平大約5倍至100倍的水平,港元利率亦因此一直低于同期美元利率。”而一旦港元利率最終因聯系匯率機制回到正常的水平,將使香港的房地產市場和股市受損。
這實際偏離了聯系匯率體制所追求的目標,但仍未使港府動搖對聯系匯率制度的堅定信心。為維持匯率穩定,香港金管局又對聯系匯率制進行了第二次重大的優化安排。
2005年5月18日,金管局宣布了三項優化聯系匯率制度運作的措施,將美元兌港元匯率波幅擴大為7.75至7.85,并賦予金管局在此波動區間內自主進行市場操作的權利。
此次優化舉措目標明顯,即防止港幣淪為投機人民幣的工具,影響香港金融市場的穩定。
兩個月后,中國人民銀行宣布人民幣放棄釘住美元,轉而實行參考一籃子貨幣的有管理的浮動匯率體制,開始了人民幣有控制的持續升值。陶冬曾在當時評價說:“關于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調整,已經打了兩個‘前哨戰’,其一就是港幣聯匯制的調整。”
這一“前哨戰”避免了港元因人民幣升值帶來的波動。兩年后的今天,任志剛在回顧這次優化安排的成果時說,港元現匯與人民幣匯率的相關性已經消失,聯系匯率制的優化措施成效顯著。
盡管聯系緊密,但港元與人民幣匯率保持各自獨立,也正是“一國兩制”的重要體現之一。
這一明確且縝密的制度安排,在一個龐大的正由計劃體制邁向市場化的大陸經濟體與一個身處國際化最前沿的城市經濟體之間,維系著微妙的隔離與平衡。而在另一個更為重要的金融領域,內地與香港間正呈現出一派迥然不同的水乳交融,這幾乎給外界以兩地業已“一體化”的強烈印象。

內地已成為香港股市最重要的輸血線,但一個國際性金融中心不能僅依賴一個國家的支持
股市:背靠祖國到面向全球
2007年6月中旬,恒生指數在21000點的歷史最高位上方運行。6月18日,香港特首曾蔭權對媒體證實,有關建立香港、上海交易所跨境股票交易機制的談判正在進行中。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前,恒指筑頂于16000點。危機來襲之時,香港市場一度危如累卵。1998年8月,時任財政司司長的曾蔭權動用數千億港元進入匯市與股市,兩名中國央行的副行長參與了這場鏖戰。
回歸十年之際,香港交易所的統計數據顯示,2006年,香港股票市場(主板與創業板)集資總額達到5245億港元,其中僅在主板進行的IPO集資總額即達3321億港元,是前一年1650億港元的兩倍。這使得香港交易所超越紐約交易所,成為僅次于倫敦的全球IPO集資額第二高的市場。
這是香港資本市場最好的時期。沒有人能夠否認,十年來經濟迅猛發展的中國內地已成為香港市場最為重要的“輸血線”。
過去十年,與中國有關的股票,包括H股和紅籌股,其成交額占香港整個市場的比例,從1996年的25%上升到目前的近60%。“中國概念”甚至已成為香港市場的惟一主題。“香港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的國際金融中心。”摩根大通中國研究部主管、首席經濟師龔方雄說。
問題的另一面是,“如果香港期望作為國際性的金融中心,它將不可能僅僅依賴一個國家的支持,而應該能夠提供豐富的、國際化的產品。”前香港證監會主席沈聯濤說。
有投資銀行家指出,扮演內地企業融資平臺令香港市場創下佳績,卻也拖累其金融創新的展開。“比如房地產信托,香港本有條件比新加坡走得更快。”而相對于繁榮的股票市場,香港仍然沒有與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匹配的債券、外匯市場,幾乎沒有大宗商品交易。
過去十年間,過度依賴內地企業上市融資的弊端其實已有體現。2003年的SARS期間,市場活動幾乎完全終止,市場參與者甚至曾經非常認真地考慮過“香港是否已經死掉了”,盡管此后的經濟反彈、市場復蘇很快令這些論調銷聲匿跡。
2006年以來,內地市場的信心和流動性經歷著強力反彈;政策導向上,大型國企和紅籌股回歸內地股市亦已在日程之內。不難預期,大型國企就近選擇滬、深交易所上市具有更大的可能性。人們相信,上海很快就能循著香港的成功之道,創造同樣的市場佳績,而香港或將優勢不再。
不難理解,香港正以何等緊迫的心態,謀求建立兩地股市的聯動機制。以上海、深圳和香港交易所上市股票托管證明書為形式的衍生工具,將幫助香港繼續分享內地經濟持續增長的成果。
在樂觀者眼中,香港市場的“超周期”繁榮或可預期;這種繁榮的基礎,包括全球經濟的整體復蘇、亞太市場崛起、紐約等重要金融中心受到削弱等等因素。
較之區內的其他重要城市,香港金融體系完全開放,資本自由流動,同時擁有非常透明可靠的公共法體系和健全的財務體系,能夠處理大規模的集資活動,足以吸引正在全球尋找最佳投資機會的巨額資金。
對于回歸十年的香港而言,“背靠祖國”與“面向全球”或許是必須兼顧的兩種思維,自由經濟環境目前仍然維系著香港金融市場的領先地位,但前瞻性的定位思考也已迫在眉睫。同樣的憂患也潛伏在貿易領域,這是香港開埠近170年來歷久未衰的支柱產業。
人們已經看到,過去十年,香港貿易對于內地的過度依賴,固然將這座城市帶出了經濟的最低谷;但在母國日益邁向全球化的今天,其經濟騰飛所帶來的福蔭已不再可能僅為一個行政特區所獨享,香港必須探索自身的發展路徑。
過于依賴內地將使香港在全球貿易中淪于邊緣化,識者提議將CEPA與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協議對接
CEPA:優勢難再
1997年至2003年間,受金融危機、科技泡沫、SARS疫情等一系列事件打擊,香港經濟年均增長僅為3.1%,失業率逐年上升,政府財赤居高不下。2001年11月,首任特首董建華致信中央求援,終于在2003年6月底促成CEPA協議的簽署。
作為香港和內地間的一種雙邊自由貿易協議,CEPA全稱《內地與香港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旨在促進兩地間產品貿易和服務貿易的合作,實質則是賦予香港進入大陸的先機。時至2007年6月末,CEPA的第四個補充協議(CEPA IV)即將公布,這被視為中央政府對于香港回歸十周年的一份賀禮。
中國商務部的數據顯示,自2004年1月CEPA啟動至2007年3月底,港澳貨物通過CEPA而獲免關稅7.06億元人民幣,貨物總值為9.9億美元。同期,內地赴港“自由行”旅客達到3640萬人次。
“除了對經濟的直接幫助,CEPA最重要的是提高了香港民眾和工商各界的信心。”花旗集團高級經濟學家羅念祖說。近四年間,兩地已就CEPA陸續簽署了三個補充協議,一方面逐步實現對港澳產品的全面“零關稅”,另一方面著重在服務貿易上,令香港先于外資搶占內地市場。即將頒行的第四份CEPA補充協議,還將涉及金融服務業的進一步開放。
然而,早在2006年CEPA III簽署時,香港民眾已開始失去足夠的興趣。這份協議盡管在服務貿易方面推出了23項市場開放措施,但對于部分關鍵性服務領域的開放仍設置了諸多限制。
一種普遍的看法是,涉及制造業的“零關稅”待遇已覆蓋全局,而占香港生產總值逾90%的服務業卻尚未獲得期待中的內地通道。2006年底,中國遵守WTO承諾向外資銀行開放人民幣業務,香港業界更感到CEPA所爭取到的優勢已被外資趕超。
更為微妙的變化在于,內地與香港的競爭態勢也漸次顯現。內地證券市場于2005年推進股權分置改革以來,A股市場行情火熱,供需失衡。中國證監會一度對內地民企赴港上市持保留態度,傳出的聲音則是“中國外匯儲備太高,建議企業發A股”。
至今,CEPA框架下,內地的部分敏感服務行業還不能對港開放,兩地貨物流動通暢也有技術問題待解。
壓力不止于此。隨著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逐步建立,各界對于CEPA升級的迫切性愈感強烈。CEPA起草成員之一、原商務部臺港澳司司長王遼平認為,香港如果不與東盟緊密聯系,將面臨被邊緣化的危險;其轉口港地位,以及作為內地對外經貿往來的窗口、橋梁作用將被持續削弱。
早在2002年11月,中國即與東盟十國簽署《中國與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宣布2010年建成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即“10+1”。東盟成員國之一的新加坡與香港同為區域內自由港,一直以來競爭激烈。
“新加坡的腹地是東南亞,香港的腹地是內地。新加坡進入了東盟,香港卻沒有,這肯定會對香港造成影響。”國家發改委對外經濟研究所所長張燕生認為,CEPA目前的核心問題就是如何與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協議對接。
據悉,商務部于2006年起即已開始討論上述問題,但至今未見分曉。港報評論指出,香港擔心此類地區內部貿易安排會影響其與非東盟成員國的貿易關系。
2007年6月10日,香港特首曾蔭權在泛珠三角與東盟高層對話交流活動中指出,香港在“泛珠-東盟”之間具有特殊的橋梁作用,但仍未提及CEPA和東盟的“兼容”可能性。港府在其間的舉棋不定,或許反映出香港自回歸以來所面臨的一以貫之的艱難命題:它應該與內地靠得多近?又該與內地離得多遠?
另一方面,香港也日益無奈地看到,曾經拱托和支撐其多年繁榮的某些重要的動量,已漸次飛離而去。

駐港投行舍本港而取內地,進入中國金融服務市場的終極目標既濟未濟
投行:挺進內地
在香港中環金融區的摩天大樓間,操著流利的英文和普通話的投資銀行家大多行色匆匆。最近幾年間,這些大多正值壯年的銀行家難得在舒適的辦公室停留。他們游走于北京、上海,甚至藉藉無名的內地城市之間,以游刃于內地政治經濟生態的才能,為香港資本市場引來內地項目。
十年前回歸中國時,此類擁有內地背景的投行人士仍是香港業界的“稀有動物”。“1997年的時候,熟知內地的游戲規則只是駐香港投資銀行家的附加條件。”摩根士丹利投資銀行部董事總經理崔桂勇說,“投行的高級雇員里幾乎沒有內地背景的人。”
1997年的亞洲金融風暴,擊垮了“紅籌之父”梁伯韜一手締造的香港百富勤證券集團,此后很長時間,香港本土投資銀行幾無可與外資抗衡者。及至上世紀90年代末,能在內地長袖善舞的職業銀行家依然屈指可數。
現在,“懂得中國”已是一個駐港銀行家的必備素質。許多外資投行在港部門幾乎完成了人員的“內地化”;出身內地且有著良好教育背景的畢業生大量進入,“中國投資銀行家”成為市場新寵。
1997年以前,亞太區的投行業務主要集中在項目復雜程度較低的東南亞國家。金融風暴后,受沖擊較小的中國大陸優勢凸現。資產龐大的中國國企真正系統地利用香港這一平臺融資,始于1997年10月中國電信(香港)有限公司(即現中國移動)的上市。十年來,這已成為香港資本市場上的主要故事。
“最近十年,投資銀行在香港的業務幾乎都與內地有關。”摩根大通中國區董事總經理方方說,“即使香港本土企業上市,也以中國題材吸引投資者。”
然而,投資銀行在人員和運作上舍“本港化”而取“內地化”,并不僅僅是對業務變遷亦步亦趨,更似深富野心的戰略部署。
早在中國業務極盛時期到來之前,無論高盛、花旗還是摩根士丹利,以香港為亞太區總部的投資銀行均冠以“中國投行部”之名,表現出對內地市場非同尋常的重視。
這種依賴本土人士拓展本土業務的部門,初期與專業投行統一整合的業務平臺并不契合,可謂全球僅有。最初幾年,它給外界以“到中國拉項目”的印象,甚至向內地客戶提供瑣碎如翻譯之類的“服務”。
但這并不妨礙“中國投行部”從輔助角色逐步走向壯大。美資投行貝爾斯登成為一個榜樣,1994年其任用內地投行家任克英主持中國投行業務。此后七年,包括廣深鐵路、北京燕化、兗州煤業在內的一系列國企上市大單,盡入其囊中。
2003年起,隨著龐大的內地國有銀行啟動赴港上市計劃,“中國投行部”已被不斷刷新的IPO記錄推至輝煌境地,更多產品被推向更強大的客戶群。“除了傳統的投行業務,風險管理、匯率調期等業務每年也可為我們帶來上億美元的收入。”方方說。
在更廣闊的視角中,1997年到2007年,中國內地正經歷著迄今最廣泛而深刻的開放與變革;香港也從內地的“世界之窗”,轉變為中國經濟不可分割的部分。已成為主流的“中國投行部”甚至開始從香港北擴,到內地設點駐站,從而構成中國投資銀行生態的重要部分。
這正是那些堅持在香港守望的投資銀行所期待的,盡管困難重重。
早在1993年,摩根士丹利和中國建設銀行就在中央政府的批準下,成立了中國第一家合資投行,即中國國際金融有限公司。但中金公司并未成為大摩的中國分支,借助身份的特殊優勢,這家運營獨立的中國本土投資銀行成為大摩和高盛等國際投行的強勁競爭者。
2000年-2001年,科技網絡泡沫破裂,“911事件”爆發,全球經濟陷入谷底,在港投資銀行亦陷入大規模的收縮簡編。
“當時大家整天只能在辦公室里數手指。”一位投行家說。規模較小的投行如貝爾斯登甚至撤銷了中國投行的建制,較早介入中國投行業務的ING霸菱,亦最終在2004年將其投行業務轉賣給澳大利亞的麥格里銀行。
但就在市場尚未完全復蘇的2004年,高盛實現突破,在北京建立合資公司高盛高華證券有限公司,真正進入了正在快速發展的中國金融服務市場。這一動作震撼了業界,因為人們深知其價值遠高于僅僅在香港承接中國業務。但至此以后,以“花錢買門票”方式進入中國證券業的外資投資銀行,只有瑞銀集團重組北京證券一例。
對于“逐水草而生”的投資銀行而言,進入中國才是過去十年“內地化”的終極目標。“或早或晚,這一目標都要實現。”方方說。

今日的香港是“新瓶新酒”,銀行體系較之十年前有天壤之別
銀行:多元化加國際化轉型
作為最為核心的金融業態,歷史悠久的香港銀行業已在過去十年間成功地實施了轉型。轉型至今仍在持續,其背后更為龐大的內地銀行體系,如今正在汲取香港銀行業嬗變的經驗和養分。
這正是香港金融的持續生命力所在——盡管在某些領域優勢難再,盡管陷于“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悵惘,卻依然可為內地方興未艾的金融改革提供航標。在某種意義上而言,香港金融的昨天,就是內地金融業的今天。
回溯十年前,彈丸之地的香港,銀行多過米鋪。持牌、有限制牌照和接受存款公司等各類銀行機構接近400家,分行多達千余戶。歷經先前20年的經濟發展,香港銀行業的規模擴張達到巔峰。
及至2007年,香港經濟繁榮已非昔日堪比,而官方認可銀行機構卻不足300家,其中持牌銀行約130間,比1997年高峰時減少近三分之一。今日的香港是“新瓶新酒”,其銀行體系的盈利模式、營運結構、競爭態勢等實質性內容,更與十年前天差地別。
十年前,由于利率管制,息差寬余,眾多銀行盡可分散競爭,各有生存空間。在地產繁榮的背景下,與地產有關的貸款占銀行業在港貸款幾近五成,銀行界由此盛行貸款業務只看有無物業抵押的“磚頭文化”。
“那時香港的銀行就靠吃息差過日子,又很本地化,生意太好做了。”中國銀行(香港)(香港交易所代碼:2388)發展規劃部總經理朱燕來,親歷了金融危機、中銀香港重組、上市、轉型、進軍內地的全過程,她回顧說,“金融風暴,地產泡沫和網絡股泡沫相繼破滅及SARS是香港銀行業三段最艱難的時刻,尤其以SARS時期最為艱難,但這反而幫助我們實現了網上銀行業務的快速發展。”
幾度經濟衰退導致香港企業投資和消費信貸需求持續疲弱,樓宇按揭、貿易融資、銀團貸款等銀行傳統支柱業務基礎萎縮,再加上息差的持續縮窄,以利息收入為主的傳統盈利模式面臨空前挑戰。
朱燕來表示,“從簡單的存貸款業務,到全方位的資金融通和理財業務,這是香港銀行業必須面對的轉型過程。”香港銀行業由此轉入了多元化和國際化的轉軌時期。十年間,正是1997年金融危機爆發、2003年-2004年CEPA與人民幣業務啟航、2006年-2007年內地銀行業全面開放,共同促成這一歷史性轉軌。
金融危機于香港銀行業的最大影響之一便是息差縮窄,導致銀行從傳統存貸款業務,轉向零售業務、資產管理、收費服務等中間業務領域。
2003年年中CEPA政策頒布,以及年底人民幣業務對香港持牌銀行放開,令香港走出了1997年以來持續五年余的經濟低迷,香港銀行業由此復蘇。
再之后的五年,伴隨內地銀行業逐步放開,香港各大銀行“北上”、“西擴”中國市場。自2007年4月以來,匯豐、恒生、渣打、東亞、花旗等老牌銀行紛紛在內地注冊成立子銀行,其在內地的分支機構已從東部沿海拓展至中西部二線城市。
而放眼本港,隨著2004年以來存款、兌換、匯款、信用卡等人民幣業務相繼對港開放,香港已成為中國的首個人民幣離岸中心。
截至2006年12月底,香港共有38家銀行開辦了人民幣業務,人民幣存款余額達227億元;內地銀行卡在香港消費和提現合計225億元人民幣。銀聯標識的內地銀行卡已暢通香港。
“這些年,多元化轉型帶來的最明顯變化,就是香港銀行由規模擴張轉向盈利能力的增長。銀行業資產回報率(ROA)持續攀升,遠超過1997年時0.6%的水平。”業內人士告訴《財經》。
與多元化轉型相伴的國際化轉型,匯豐銀行在其中演繹了一個頗為經典的故事。
香港回歸前夕,大批港人紛紛將銀行資產及賬戶轉移海外。匯豐銀行便追隨客戶的流向,提出了國際化與零售銀行的戰略轉型。通過在美歐地區的多宗并購,匯豐搭建了香港、美洲、歐洲的“三角框架”,并將頗具中國色彩的名字——“上海香港匯豐銀行”,改為“匯豐銀行控股公司(HSBC)”。如今,亞洲、歐洲、美洲三地盈利,在匯豐的盈利總額中三分天下。
香港金管局在2007年銀行業展望中寫道,“銀行有可能在2007年繼續尋求香港境外(包括內地)的盈利機會。擴展業務部分反映香港銀行業市場已發展成熟,以致取得的回報可能會較在其他地區遜色。然而,能識別、管理及控制相關風險,對銀行能否成功擴展跨境業務尤其重要。”
香港銀行業十年的多元化與國際化轉軌之路,正是當前中國銀行業面臨的前景寫照。在社會財富激增、流動性過剩的大背景下,資本市場、債券市場等直接融資渠道迅速發展,由此導致銀行存貸款“脫媒”趨勢嚴峻,利差收益日益遞減,存款轉移規模激增,境內同業競爭日趨激烈。盡管中國當下經濟環境與十年前的香港大相徑庭,然而銀行轉型壓力卻又何其相似。
與香港銀行業的航標意義類同,香港房地產市場在過去十年的盛衰際遇,也為如今內地日形膨脹而失控的房地產業提供了借鑒。
房地產業既為本港經濟支柱與晴雨表,更可令內地同業引以為戒
樓市:鏡鑒不遠
2007年6月,香港房地產業的重要指數——“中原城市領先指數”徘徊在55%左右。十年前的1997年10月,這一數字曾高踞100峰值。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擊碎了膨脹多年的泡沫,危機后一年間,中原指數急跌60%,眾多房地產業主一夜之間變為負資產者(資產價格低于所欠銀行按揭款)。此后直至2003年SARS爆發,香港樓市徘徊谷底,2004年至今方才回暖。
興衰之間泡沫幾何?有研究者提供的兩個數據值得關注:1990年-1997年的房地產和股市景氣,為香港帶來約7萬億港元的“額外財富”,相當于這七年間香港本地的生產總值;而1997年10月到2002年年底的五年內,香港房地產和股市總市值損失約8萬億港元,超過了同期本地生產總值。
在“寸土寸金”且推行低稅制的香港,土地產權向來為政府所有,批租土地構成政府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土地價格愈高,則政府收益愈大。人們現在已認識到,回歸前的港英政府對香港的樓市泡沫有推波助瀾之責;其急功近利與短視,則與近年來內地政府爭相攫取土地一級市場收益相似。
政策之外,與今日內地情勢類同。上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香港經濟也經歷了制造業帶來的長期高速發展,銀行存款20年間增加了81倍,居民財富大量涌入房市,國際游資亦加入瘋狂炒作。從1991年到1997年,香港房價上升4倍。相比1985年,1997年房價升幅更高達9-10倍,嚴重脫離居民購買力,而整個房地產業信貸規模占香港總貸款規模始終在20%左右。
作為批租制度的平衡,香港政府歷來有“公屋”與“居屋”兩項政策安排;前者是向低收入人群提供廉租房,后者則向中低收入者提供平價房屋,內地的經濟適用房政策亦與之相若。
1997年10月8日,首任特首董建華發布施政報告《共創香港新紀元》,推出一項事后被稱為“八萬五”的房屋政策。此政策包含三個主要目標:每年興建的公營和私營房屋單位不少于85000個;十年內全港七成的家庭可以自置居所;將輪候租住公屋的平均時間縮短至三年。
“平抑樓價,糾正港英當局當年造成的房地產泡沫,是合理而必須的。”瑞信亞洲區首席經濟師陶冬評價說,但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迅速刺破泡沫,令“八萬五”政策失去靶的。相反,在迅速緊縮的市場中,這一增加供給的政策提供了逆向的預期,加速了房地產的貶值,“增加了市民的痛苦”。
2003年以后,受中央政府開放內地居民“自由行”的影響,巨額內地消費資金涌入香港。2004年美元趨弱,大量國際資本因人民幣升值預期回流,香港股市和樓市繁榮重現。當年香港經濟增長率創四年來新高,達到8.1%;香港財政預算綜合賬目自1999/2000年財政年度以來首度出現盈余,持續六年的通縮就此結束。
在這新一輪經濟上升周期,以“八萬五”計劃為代表的政府介入政策日漸式微。2003年,香港政府決定無限期停建及停售居屋計劃單位,理由是其違背了私人住宅物業市場應由市場為主導的原則。
在摩根大通中國研究部主管、首席經濟師龔方雄看來,及時放棄“八萬五”政策,以及SARS之后中央政府對香港的全力支持,令香港經濟成功轉型,國際金融中心地位日益增強,這都為房地產市場的復蘇奠定了基礎。
與此同時,瑞信香港研究部和地區房地產研究部主管林鴻楷也注意到,香港貧富差距也正在增大,目前約一半人口居住在公屋或居屋之中。“從目前的房屋均價來看,比1997年還要低30%-35%——但單只這樣的比較沒有意義。”
倘若反觀今日內地房地產消費市場的巨大貧富反差,香港之憂也是內地之患。面對共同的憂患,兩地政府和社會已開始攜手求解。或許房地產領域目前尚不具備這種合作的前提,但在更為緊密相連的證券市場上,人們已明顯看到兩地偕同共促監管的愿望和實踐。
無論香港還是內地,均須責無旁貸地承擔跨境監管的義務

監管:證券市場首當其沖
香港的一位監管人士認為,過去十年香港市場監管政策的最大變化,是逐步從交易所的自律性監管,向證監會的法定性監管為主,自律性監管為輔過渡。
1997年之前,盡管香港聯合交易所擁有多項監管職能,但更多地是一個類似“俱樂部”的自律性組織。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后,遭遇重創的香港進行了一系列金融改革。
在1999年3月出臺的財政預算案中,香港財政司公布了香港證券與期貨市場的全面市場改革計劃。此后不久,香港聯合交易所有限公司、香港期貨交易所有限公司和香港中央結算有限公司完成合并,整合成為單一控股公司香港交易所(下稱港交所)的全資子公司。
同年,香港交易所掛牌上市,其監管券商的工作正式移交香港證監會——一個在1989年根據《證券及期貨事務監察委員會條例》成立的獨立法定監管機關。此舉被外界視為“香港交易所讓出部分監管權利”,以求獲得上市資格。
2003年4月1日,兩部在香港證券歷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法規同時生效,分別是《證券及期貨條例》和《證券及期貨(在證券市場上市)規則》(下稱《上市規則》),共同構成目前香港證券市場監管的主要制度框架。
兩部法規著力推動交易所和證監會兩大組織緊密合作、攜手共管,然而實踐并不盡如人意。2002年7月底爆發的“仙股事件”以及2003年三四月間發生的上市審批權之爭,令當時由董建華主持的特區政府左右為難。
2002年7月26日,香港主板上市的761只股票中,有577只股票齊齊下跌,其中前一日收市價在0.50港元以下的股票總市值下跌109.1億港元,是為“仙股事件”。“仙股事件”爆發后,港交所在當月發布的一份有關證券市場改革的《咨詢文件》中,提出了建立退市機制的建議,包括建議上市公司股價若低于0.50港元便須合并,否則可以予以除牌。
這一咨詢稿旋即引發了市場震蕩,之后港交所被迫撤回了有關咨詢條款。時至今日,香港證券市場的退市機制仍未能建立。
“這一事件,顯示出政府在某些市場群體的壓力下屈服的彈性。”市場觀察家指出,“而這將助長日后不同利益團體向政府施壓的可能性。”
時至2003年3月底,檢討香港證券監管架構的專家小組向外公布,建議取消港交所的上市審批權。當日,特區政府立即表態支持報告建議,并希望有關機構商討安排工作。但到了4月1日,港交所主席李業廣聯同董事會致函當時的財政司長梁錦松,對報告表示不滿,批評港府事前未曾仔細考慮及咨詢市場,便削去港交所上市審批權。事態一直僵持到2004年初,最終結果是上市審批權仍歸港交所。
歷經前述兩次波折,市場業界多有整合監管之吁,整合范疇已超越本港,將內地龐大的證券市場納入其中。
回歸十年,香港證券市場早已今非昔比。1997年,在香港聯交所掛牌的H股和紅籌股總市值為5216億港元,占香港上市公司總市值的16.29%;截至2007年5月底,H股和紅籌股總市值已達6.793萬億港元,占香港上市公司總市值的45.79%。以成交量計,H股和紅籌股的權重已由1997年的38.19%升至2007年的59.08%。顯而易見,源自內地的股票已占據香港市場半壁江山。
2006年以來,內地A股市場一路飆升。與此同時,香港股市也達致十年來的巔峰。“1997年時是歷史高位,現在也是歷史高位。”香港證監會主席方正說。兩地股市的相關性業已顯現,近年來,幾乎內地A股的每一次大幅波蕩,都會令香港股市陷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擔憂。
2007年6月6日,香港證監會行政總裁韋奕禮在記者會上表示,香港證監會發現內地股市波動對本港金融市場確有影響,但目前心理影響多于實質性影響。方正則在同一場合表示,高股價帶來的高風險正使得香港證監會面臨新挑戰。
方正和韋奕禮二人都強調香港證監會將繼續與內地監管機構緊密合作。2007年3月30日,香港證監會與中國證監會簽署了《監管合作備忘錄》的附函。據此,兩地監管部門均須責無旁貸地承擔跨境監管的義務。
除了一如既往地召集兩地監管定期會議,雙方還開展了高層交流活動,以加強對在港上市內地企業的監管力度。比如,中國證監會基金監管部主任孫杰已于2007年5月到港,出任香港證監會中國事務資深副總裁,任期一年。
同樣,在2007年5月30日舉行的香港立法會例會上,針對內地赴港上市公司激增可能帶來的諸多風險,有議員提議加強監管保薦人,要求保薦人就招股書內容承擔法律責任,并要求政府加強跨境監管來自內地的上市公司。
面對日益緊密的兩地經濟聯結,面對日益復雜的國際情勢,“加強監管”反映出近年來香港社會中一種逐漸上升的內在需求,這意味著政府需要適時有度地調整自身的角色。在多年來恪守“小政府”的自由市場經濟原則的香港,上述新需求如今已不再顯得不合時宜。關鍵在于,政府對于市場的介入究竟應該達到怎樣的程度?
特區政府如何在自由市場經濟中應對裕如,如何避免矯枉過正
政府:向“積極分子”轉變
在1997年7月到2005年3月的執政期間,酬躇滿志的董建華積極在經濟、教育、醫療、房屋、公務員體制等多個領域推行改革,提出發展高科技、興建“數碼港”、發展“中藥港”等多項構思,不斷為香港尋求新的定位。然而,這些改革措施卻每每被認為是“好心辦壞事”。有分析人士指出,上述以政府主導為特色的系列計劃,可謂是對過去香港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的矯枉過正。
上世紀60年代,時任香港財政司司長郭伯偉最早提出了“不干預”構想,采取自由放任政策。70年代末,財政司司長夏鼎基首次提出“積極不干預政策”的施政理念。他說,“當我提到政府的經濟政策時,我是用‘積極’來形容‘不干預’的。這其實是指:當政府遇到要求作出干預的建議時,不會純粹因為其性質而慣性地認為建議不正確。一般而言,政府會因應當前和將來可能會出現的形勢,仔細考慮支持和反對采取干預行動的理據,然后才作出積極的決定。”
之后20余年中,香港政府一直恪守“積極不干預”政策。但是,圍繞著這項政策的爭論也從未停止過。支持者認為“積極不干預”帶來了香港經濟騰飛的奇跡,反對者則認為真正意義上的“積極不干預”也許從未得到實施,政府事實上是在選擇性地對經濟進行干預。
在批評者看來,董建華的施政方針偏離了香港市場對于政府角色的期許。“香港經濟從來都不是政府帶動的。這樣做也許成本高昂,但香港政府的管理哲學始終都是小政府。幾十年來香港的成功失敗,一直是由商界、市民的打拼及外部經濟環境決定的。”陶冬說。
2005年3月,董建華以健康理由辭職,未能完成其第二任特首任期。由香港公務員出身的政務司司長曾蔭權繼任特首。董、曾二人不但背景相異,命運也十分相殊。2005年曾蔭權主政伊始,香港已開始走出董建華時代的不景氣。中國經濟繁榮的強大支撐、CEPA和“自由行”的落實、內地國企赴港上市潮,均為香港經濟復蘇注入活力。經濟向好,令特區政府得以從容審視和調整自我角色。
時至2006年,中央政府在“十一五”規劃中提出,要支持香港發展金融、物流、旅游、資訊等服務業,保持其在國際金融、貿易、航運等方面的中心地位。當年9月,曾蔭權召集香港33位專家參加《“十一五”規劃與香港發展》經濟高峰會,開始制訂本港發展規劃。
就在這次勾勒香港未來經濟發展藍圖的經濟高峰會上,曾蔭權首次高調對媒體表示“積極不干預政策早已不是政府的施政藍圖”,“我們發展的方向,就是一個‘大市場、小政府’方針”。
此言既出,引起軒然大波。香港社會各界與國際社會備感驚訝,擔心港府的經濟政策將有重大改變。為此,曾蔭權數日后即發表署名文章,澄清港府一直沒有背離自由市場經濟哲學,但面對全球化和內地的急速發展,“必須采取主動,研究如何結合政府與市場力量,貫徹‘大市場、小政府’的理念,締造最能支持經濟發展的環境。”這篇文章發表之后兩周,一直視香港為“自由經濟的最后堡壘”的美國經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在《華爾街日報》發表“香港錯了”一文,指“積極不干預”制度已經夭折,香港“不再是自由經濟的閃亮象征”。但這或許只是一面之詞,香港各界對政府角色的新定位亦不乏支持的聲音。“現在的香港,沒有一個方面不受到兩地互動的影響,這是1997年以后新的發展。” 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主任張贊賢說。
由于香港與內地之間往來日益頻密,不可避免地帶來公共衛生、環境污染、跨境管理等諸多方面的問題,對于解決這些問題,政府責無旁貸。在張贊賢看來,回歸之后,香港政府作為一名 “積極分子”的形象已日漸清晰。

香港回歸十周年大事記
香港回歸
1997年6月30日午夜至7月1日凌晨,中英兩國政府對香港主權的交接儀式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舉行,香港回歸中國。中央政府實行“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方針,支持特區政府依法施政。
人禽流感爆發
1997年5月,一名三歲香港男童感染H5N1高致病性禽流感死亡。至1998年1月,全港總計報告18人感染,6人死亡。特區政府組織殺雞行動,全港撲殺130萬雞只。
港府入市抗擊國際炒家
1997年10月,亞洲金融危機沖擊香港,國際對沖基金對香港匯市、股市及期市展開大舉狙擊。1998年8月14日,特區政府以1000余億港元外匯基金入市抗擊炒家,同時為擴大貨幣基礎提供額外1000億余港元外匯基金票據。中央政府給予支持,香港成功擊退國際金融大鱷。
擴大居留權
1999年1月,香港終審法院就一起居留權案件所作的判決,擴大了香港居民在內地所生子女獲得香港居留權的范圍。因此項判決有違《基本法》的立法原意,可能令167萬內地人士移居香港而給香港社會帶來沉重人口壓力,特區政府為此尋求全國人大釋法。隨后,全國人大常委會根據《憲法》和《基本法》有關規定解釋基本法有關條文。回歸至今,全國人大常委會就香港法律問題,總共行使了三次釋法權。
立法推行強積金
2000年12月,《強制性公積金計劃條例》正式實施。實施以前,香港僅三分之一的工作人口有退休保障,強積金計劃在一定程度上為整體就業人口提供了長遠保障,截至目前累積已逾2000億港元。
母語教學
回歸以來,香港推行一系列教育改革,重點為“母語教學”,大力推廣普通話,促進與內地文化融合。
輸入內地人才
特區政府分別于2001年、2003年和2006年推出輸入內地人才計劃,條件逐步放寬,以提高香港競爭力。根據2006年推出的深化輸入專才計劃,申請人只要學歷及專業能力符合標準,無需先有本地雇主聘請,即可攜家眷來港半年至一年。
抗擊SARS
2003年3月,沙田威爾士親王醫院有數十名醫護人員及病人感染SARS,隨后感染波及病人家屬。疫情又在淘大花園等社區爆發,先后奪取299名香港市民生命。香港各界奮力抗擊,終于控制住疫情蔓延。
CEPA簽署
CEPAⅠ于2004年元旦實施。此后至今,陸續簽訂三個補充協議。同時,泛珠三角合作全面啟動。CEPA和“泛珠”合作,使香港得益于內地市場,帶動香港經濟全面增長。
政府出售資產
亞洲金融風暴后,香港經濟衰退,政府財赤龐大。為實現“小政府、大社會”的理念,特區政府通過出售、上市或私有化的形式來變賣政府資產,包括2000年地鐵上市、2004年五隧一橋證券化、2005年領匯上市等。
港股結構改變
回歸以來,香港日益成為內地企業海外融資的首選地。目前,內地赴港上市企業總市值占據香港證券市場總市值已近一半。
特首更替
2005年3月10日,首任香港特區行政長官董建華以健康理由向中央政府請辭,3月12日獲國務院批準。前政務司司長曾蔭權通過補選接任。
政改方案流產
2005年,特區政府提出政改方案,希望就特首選舉程序和立法會選舉程序作出改革,方案獲得多數市民和中央政府支持。但在“三分之二多數通過”的門檻之下,于當年12月在立法會被反對派議員否決。
曾蔭權連任
2007年3月25日,曾蔭權在第三屆行政長官選舉中高票勝出,連任特首。
(根據香港《文匯報》相關資料整理)
專訪
香港證監會主席方正:“優秀金融中心必備條件有三:第一是人才,第二是監管質量,第三是金融系統。這三樣香港都有,優勢很明顯,所以就是要平衡,這中間沒有什么固定的答案”
兩個金融中心并非不能
□本刊特派記者 徐可發自香港
回歸十年,香港恒生指數從十年前的高點再回新的歷史高點,圓滿輪回。然而面對紐約、倫敦、新加坡、上海等金融中心的競逐,香港的未來五年或十年又將如何堅守它的位置?
6月14日,香港證券及期貨事務監察委員會主席方正在其香港辦公室接受了《財經》記者的專訪。他表示,作為金融中心,香港擁有多種體系及層面的配合,并有內地的支持,未來之路是與內地金融體系合作。
打通兩地市場還需等待
《財經》:香港證券市場集資額去年達到全球第二位,但近年來亞洲新興證券市場的競爭日趨激烈,去年上海交易所的交易額已超越香港,香港應如何應對?
方正:1997年7月1日,股市、房地產市場都是最高峰,十年后的今天也是最高峰,內地、香港、全世界主要的股市指數都是最高峰。現在香港股票總市值應該排名全世界第八位,去年多家內地企業來港上市,使得我們的融資額超過了紐約。不過,我相信這個好景不是每一年都有的。我們也要現實一點,需要做的是不斷充實香港金融政策的優點。
香港金融好不好,不是股票市場高低的問題。要做世界金融中心,包括很多層面的要求。比如在資產管理方面,香港做得相當好,駐港基金公司所管理的基金總額有4.5萬億港元。這推動了很多其他行業的發展。
上海證券交易所的交易額去年超過了香港,但我們也不應太過擔心,因為上海和深圳代表全國,而香港只是一個比較小的地域。很多外國人都問,上海將來開放了,會不會取代香港?這是個永遠的問題。
中國這么大,我覺得有兩個金融中心,有兩個主要的股票市場,沒有什么不可。兩個股票交易所各有各的特色,決定了哪一類的股票、哪一類的企業去哪個市場。兩地市場未來是要打通起來,但還要有一段時間。我們也是在一步一步看怎么打通。

香港的優勢不是一天兩天
《財經》:近來市場上有一種說法,認為內地監管部門提高了當地企業赴港上市的門檻,并引導其在內地上市。香港是否因此面臨上市資源枯竭的問題?
方正:我們和中國證監會常常溝通。他們給我的解釋是,政策方面沒什么特別的改變。可能由于市場的變化,會使一部分股票不到香港上市。如果內地企業融資需要的不是外匯而是人民幣,那么它會認為在A股上市就可以了。那里的P/E也比香港高。
另外就是國企,以前上海市場規模較小,中石油、中國人壽這些大股票融資額巨大,便都到香港發行,一部分還去了美國。現在,中國證監會的解釋是,國內資金這么多,那些優質公司很希望有機會“回歸”,讓內地居民有機會購買他們自己企業的股票。這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為這兩個情況,有些香港人覺得灰心了,不知道五年、十年后,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還會不會存在了?
我相信不會。香港作為一個金融中心,起步得快,機制成熟,法規、公司管治、銀行系統的配合,基金經理、分析研究員等金融專才的集中,中西融合,資訊快捷、資金自由……這些我們都很有信心。
在一國兩制下,香港的優勢不是一天兩天。上海要追,也要一步步追。而香港也要優化自己的系統。
監管寬嚴并無現成公式
《財經》:金融市場的監管者往往面臨市場監管與創新發展的問題,你們能否界定監管過嚴或過松的界限?
方正:沒有答案,沒有一個現成的公式。這里面是一個平衡。我們在監管的時候,一定要顧及市場的發展。管得太死,香港根本就沒有市場給你監管;但也不可以不管,否則市場就沒有質量,好的企業就不會來上市。
去年,“倫敦城”(City of London)的一項調查發現,優秀金融中心必備條件有三:第一是人才,第二是監管質量,第三是金融系統。這三樣香港都有,優勢很明顯,所以就是要平衡,這中間沒有什么固定的答案。
合并可能性
《財經》:現在全球交易所都在爭取上市資源,希望通過彼此合并為投資者提供更好的服務和跨時區的交易,香港交易所有無這方面的打算?
方正:有一點,但不多。我了解到,香港交易所沒有特別的興趣。新加坡交易所買了孟買交易所的股份,但香港交易所的管理層并不看重小比例的投資和聯盟,因為并購一定要提升價值,沒有價值提升,就沒有意義。
投資于不同市場,中間人的工作比交易所本身進行合并要容易,你要買什么股票都可完成。提高股票流通量,中介機構已經在做了,交易所本身之間的合并,希望有更多的投資者,這沒有什么意思。
《財經》:上海、深圳和香港三地交易所有無可能合并?
方正:有,現在辦不到,原因是內地還有外匯管制,A股、H股還未打通。交易所也在等,可能有一天我們是要合并的。
如果上海全開放了,將來怎么定位?可能就是合并了,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不要什么競爭了,他做什么,我做什么,大家都商量好了。可能這是一個方案。
話說回來,這不是我們監管機構應該苦惱的事,交易所之間要收購兼并是交易所的事,他們是上市公司,要為股東謀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