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借山西“奴工事件”痛定思痛,標本兼治,毫不遲疑地深化政治體制、經濟體制和社會體制改革,理順制度結構,我們才能期待“奴工事件”在風暴過后不再重演,人權保障的法治環境漸然有成
山西“奴工事件”曝光,震驚中國。連日來,我們可以通過互聯網讀到不同媒體發表的一篇篇評論,直指此事件絕非偶然、絕非局部、絕非始于今日,分析此事件昭顯的司法不彰、道德淪喪、政府失靈,可謂鞭辟入里、痛快淋漓。而此一事件中所顯示的輿論監督之強大威力,中央政府之雷厲風行,也使人感到欣慰和希望。
不過,我們還是想提出最基本的詰問:既然此事件發生訴及輿論后,足以“人神共憤”,何以同類事件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相當普遍地發生?人的生命、自由和尊嚴,而且是兒童的生命、自由和尊嚴,為什么會遭到如此滅絕人性的踐踏?
答案指向法治與人權。遍查各種法律法規可以發現,在基本人權保障的意義上,中國的法律并無過多缺失。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2004年修正)第32條第三款規定,“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2006年剛剛修訂過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中明確規定,未成年人享有各種國家與社會優先保護的權利;在2005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中,規定了對婦女的特別保護;1991年國務院就出臺過《禁止使用童工規定》,2002年9月同名規定重新頒布,也明確禁止社會使用童工,以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至于打擊拐賣婦女兒童,各立法、行政、司法部門更是都作出過各種專項規定。至于涉及勞動用工,還有更多的相關法律,不遑多舉。
從特別法到普通法,從行政法到刑法,從實體法到程序法,中國立法對婦女兒童,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對企業用工可能存在的違法防范、行政與司法救濟,不可謂法網不密。
然而,“徒法不足以自行”。“奴工事件”的發生告訴我們,人權基本保障的法治環境還需要雙重支撐:其一,嚴格執法、盡職盡責的政府;其二,人權意識覺醒、行使自由權利的公民社會。兩者缺一不可,而從目前具有某種普遍性的“奴工事件”及同類事件可以看出,在當今中國社會,我們面對的很可能是雙重缺失。長期以來,“人權問題”更多的是一個國際舞臺上的論辯話題,“奴工事件”的沖擊使我們有機會震動和反省。
因此,如果要對奴工現象所折射的人權挑戰做出全面的認識,必然觸及多重問題。它是簡單的,但也是復雜的。
第一,“以政府為榜樣”,這是古今中外從未失效過的基本常識。因此,政府在人權保障方面本應起到表率作用。但這一事件中,相關的地方基層政府至少在事件曝光之前表現令人失望,公務員瀆職以及基層政府小團體的瀆職普遍,成為“奴工事件”出現、蔓延和升級的核心原因。
第二,由于輿論渠道存有行政性壟斷,導致人民對侵害人權現象的監督缺乏有效途徑,無限增加的監督成本導致民間監督政府意愿受挫,并且形成一個扭曲環境,以至于除了失蹤者的家屬與受奴役者,基本上沒有當地民眾主動有效的舉報行動。
第三,全社會還嚴重缺乏公民自治的心理狀態與實際行動,因此在政府某些職能短期缺失時,社會缺乏自我凈化能力。這與長期的傳統相關,但也說明社會自治的發展水平尚嚴重不足。
第四,以目前教育領域及社會生活的基本狀態看,人權教育和法治教育本身還有待提高,尤其是公民意識的培養顯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山西“奴工事件”在此意義上具有高度典型意義。
這些問題是“奴工事件”在令人悲憤和震驚之余的基本啟示。應當承認,此次中央政府處理事件中鮮明、堅決與理性態度很值得贊許,地方省級政府亡羊補牢也堪稱積極。而惟有借事件發生痛定思痛,標本兼治,毫不遲疑地深化政治體制、經濟體制、文化體制和社會體制改革,理順制度結構,我們才能期待“奴工事件”風暴過后不再重演,人權保障的法治環境漸然有成。
(本文刊于6月25日出版的2007年第13期《財經》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