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上海開庭的周正毅專職看守案和上海社保案重要人物王國雄受賄案,雖云“公開審理”,但新聞界和公眾仍難覓一旁聽席。“神秘和封閉”的體制慣性,依舊十分強大
是“公開”還是“秘密”?
6月14日,上海社保系列案重要人物之一、上海工業投資(集團)公司原總裁王國雄受賄案,在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下稱一中院)第一法庭開庭審理。
王氏是張榮坤最早結識的上海高官,也是其在上海官場的引路人;其案情之審理,對公眾了解張榮坤這個來自蘇州的小人物,何以編織官商網絡、成為上海呼風喚雨的巨商至為關鍵。
但是,此案雖云“公開審理”,事實上只有司法紀檢內部人士及王的同事家屬20余人旁聽。檢察院的起訴書內容未向公眾公開。上海地方新聞媒體亦未對此案審理進行報道。
按照我國法律,不公開審理僅限于三類案件:涉及未成年人的、個人隱私的和國家機密的。王國雄案顯然不屬于此列。
“王國雄的案子,必然牽扯一些其他官員。他們現在仍然在位,公開審理,自由報道,肯定會讓他們尷尬。”一刑辯律師對《財經》記者說。
許多媒體記者都有這樣的經歷:法院對待記者申請旁聽開庭的處置辦法,一是勸阻,二是請求別添麻煩,三是以旁聽證已發完婉言拒絕。
北京大學法學教授賀衛方在6月17日上海財經大學法學院的演講中,談及上海法院審理社保案件另一“創新”:將旁聽席搬走幾排,再以“旁聽席”已滿為由,拒絕公眾旁聽。
上海社保系列案件中,在上海審理的涉案官員和國企高管共計七人,除王國雄,還有上海工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財務總監李易曾、上海市國資委原副主任吳鴻玫、華安基金總經理韓方河、上海電氣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投資部原副部長程彥敏,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原財務總監徐偉,還有上海房地局土地利用處處長、有“上海第一處”之稱的朱文錦。而今,這些案件是否已起訴或開庭,有關機構均不予答復。
就在王國雄案開審前十天,即6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印發了《關于人民法院審判公開的若干意見》(下稱《意見》),要求審判“依法公開”、“及時公開”、“全面公開”。但王國雄案如此“公開審理”,傳達出的信號是:圍繞張榮坤和社保基金違規投資的一系列官商勾結案件,至少在上海仍屬禁忌。
巧合的是,6月上旬,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肖揚恰在上海法院系統調研。上海社保案如此“秘密的公開審判”,是在肖揚眼皮底下進行的。上海一些法官和學者稱:各級法院推進審判公開,幾乎是年年講,月月講,但在基層法院人事財務受制于地方黨委和政府的前提下,《意見》難以得到真正的落實。
王國雄案迷霧
一中院就王國雄案件庭審的公告,只透露了簡單信息。除了審判時間和地點,只是案由和審判長的姓名。
王國雄是因受賄罪被起訴的。該案的審判長是沈維嘉——三年前周正毅案件審理時,他正是周案審判長。
去年10 月,王國雄被中央紀委“雙規”后,就其涉案情況,原任上海紀委書記羅世謙曾經在小范圍通報過。據稱:王國雄曾利用其擔任上海工投集團總裁(正廳級)的身份和便利,給予張榮坤10億元人民幣的融資,他個人在其中收取了500萬元人民幣的好處。
由于此次“公開審理”的隱秘性,《財經》記者未能確定此案起訴書認定的行賄人是不是張榮坤,案情是不是有所發展,以及受賄數額是不是有所增減。
王國雄在擔任上海工投集團總裁前,曾擔任上海市經委副主任。據知情人士稱,王氏在中央調查社保案件前的2005年底已退休,起因是其出借朋友巨資炒房未能及時收回。
中央調查上海社保案后,王氏因在任上與張榮坤的頻繁往來,2006年10月底即被“雙規”。2007年1月31日移交司法程序,3月2日被宣布“雙開”;其被“雙開”的理由恰是“利用職權幫助他人融資,非法收受他人巨額資金”。
張榮坤初始涉足上海灘,最早結識的高官就是王國雄。后來王對張進入上海官場多有引路之功。上海工投集團一度在張氏主控的“沸點投資”擁有股權,在張氏多起股價操縱和收購案中,承擔著“資金提供者”或“戰略同盟者”角色。
據接近偵察部門的人士稱,張榮坤行賄王國雄的500萬元,是直接打入王氏兒女的股票賬戶,旋即提取。如此巨大數額的賄款以這種不甚隱蔽的形式給付,主要是為了提取便利。
上海工投(集團)是在上海市工業投資公司的基礎上,聯合上海市“工業直屬系統優勢企業”,經上海市人民政府批準設立,由上海市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授權進行國有資產管理和經營的國有獨資有限責任公司。公司注冊資本現為35.6億元人民幣。至2002年末,集團公司資產總額為166.68億元人民幣。
俞金寶案公眾無緣旁聽
在王國雄案審理之前,周正毅羈押于上海提籃橋監獄期間的“專職看守”俞金寶,也已于本月早些時候在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下稱二中院)接受審判。俞金寶自去年11月以徇私舞弊罪嫌逮捕,至今已有半年。
俞金寶案件不屬于法定不公開審理的范圍,但其公開審理,也被進行“技術處理”。
二中院一位人士對《財經》記者稱:“法院可以選擇公告方式,我們早兩天就將此案有關開庭信息貼到法院公告欄。”《財經》記者問及已被撤下的公告內容,該人士稱“無可奉告”。
實際上,上海法院系統早在幾年前,就將公開審判的案件通過網絡進行公告,并被認為是“推進審判公開,促進司法文明”之舉措。由于互聯網已很普及,當地很少有公眾和新聞記者通過法院公告欄獲得審判消息。
一位一直關注俞金寶案的監獄干部稱,“我也知道庭審的消息,很多人也想去旁聽,但領導不發話,大家都不會自討沒趣。”
一位了解內情的人士對《財經》記者稱,從公訴人宣讀的起訴書內容看,控方僅就俞為周正毅減刑偽造資料,要求法院追究罪責。但公訴人也提及《財經》早先報道曾披露過的雙方利益輸送的方式(參見《財經》2006年第18期“周正毅和他的專職看守”):2005年6月周氏進入提籃橋監獄后,周俞之間約定,由俞的妻子的裝修公司承攬周正毅之姊周雅珍在上海徐匯區湖南路一處近300平方米的別墅,約定合同金額是600萬元。
按裝修標準,此別墅裝修的市場價格是350萬元。“如果雙方已經結算,這部分超額利潤可作為賄賂款認定。這樣俞罪責大了。”一位知情者說。但庭審中未透露該裝修工程是否完工,雙方是否結算。
該人士稱,在庭審期間,控辯雙方無激烈交鋒,俞氏也對檢方的控罪供認不諱。
三年前的周正毅案件審理情況與此類似。當時,公開審理被“技術處理”,旁聽席為“靠得住”的人占據,新聞機構無法了解庭審情況,辯護律師也需要向有關方面承諾,不透露有關文字資料,不能接受媒體采訪。
一法院廳級干部曾對《財經》記者稱:“我因為想研究一下,到處找起訴書、判決書,但一直沒有得到。法院里的審判檔案,涉及周正毅的以及他的公司的,閱檔要經過主要由法院之外的人組成的‘專案組’批準。”
到現在為止,涉及周正毅的可公開資料的查閱,仍屬禁忌。俞金寶案件如此“公開審理”,只是既定政策的繼續。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人民法院審判公開工作的若干意見》主要內容
日前,最高人民法院公布《關于加強人民法院審判公開工作的若干意見》(下稱《若干意見》)。這是繼1999年最高院《關于嚴格執行公開審判制度的若干規定》(下稱《若干規定》)后,第二個就審判公開問題由最高法院給出的司法解釋。
同《若干規定》主要確定不公開審理案件的范圍不同,此次《若干意見》規定了法院審判公開工作的依法、及時、全面公開三大基本原則以及一系列的具體要求。
最高法院新聞發言人指出,這是一份保護當事人訴訟權利的承諾書,是一份人民法院審判公開的責任書。《若干意見》指出,司法公正應該是“看得見的公正”,司法高效應當是“能感受的高效”,司法權威應當是“被認同的權威”。意見全文共27條。
《若干意見》規定了各級人民法院應當建立和公布案件辦理情況查詢機制,方便當事人及其委托代理人及時了解與當事人訴訟權利、義務相關的審判和執行信息。
《若干意見》明確了重大案件聽證原則。對辦案過程中涉及當事人或案外人重大權益的事項,法律沒有規定辦理程序的,各級人民法院應當根據實際情況,建立靈活、方便的聽證機制,舉行聽證。同時規定,對當事人、利害關系人提出的執行異議、變更或追加被執行人的請求、經調卷復查認為符合再審條件的申訴申請再審案件,人民法院應當舉行聽證。
在針對目前經常出現法院以法庭太小,旁聽證已經發完為由拒絕一部分旁聽庭審的現象,《若干意見》規定,依法公開審理的案件,我國公民可以持有效證件旁聽,人民法院應當妥善安排好旁聽工作。因審判場所、安全保衛等客觀因素所限發放旁聽證的,應當作出必要的說明和解釋。
最高人民法院新聞發言人倪壽明表示,這意味著持有效證件旁聽公開審理的案件成為一般原則,發放旁聽證限制旁聽人數則成為例外。
在裁判文書公開問題上,《若干意見》規定各高級人民法院應當根據本轄區內的情況制定通過出版物、局域網、互聯網等方式公布生效裁判文書的具體辦法,逐步加大生效裁判文書公開的力度。
我國現行憲法第125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案件,除法律規定的特別情況外,一律公開進行。相關的法律文件也規定了法院一審案件,除涉及國家秘密、個人隱私、未成年人以及經當事人申請涉及商業秘密和離婚案件,一律要進行公開審理。除非有法律的特別規定。因此,《若干意見》認為審判公開是對憲法規定的公開審判原則的具體落實。
要真正實現審判公開,必須做到幾個實質性改變,包括取消旁聽證制度,對要求旁聽庭審的公民不作區別對待,判決書通過網絡予以公開,把審判公開制度當作一個可救濟的制度以及公開證據審查過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