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海淀區長周良洛的灰色檔案

2007年4月2日上午，周良洛主持召開了他所管轄的北京市海淀區第八次區長辦公會，聽取關于區人大、政協提出的批評建議。在下屬們的眼里，這是他以區長的身份最后一次出現在海淀區政府大樓。

隨后的幾天，周良洛告病在海淀區醫院休養，直至4月6日中紀委專案組突然造訪，并將他帶走，至今仍處于隔離審查當中。這位49歲的正局級京官，如同他的性格一樣風風火火地結束了自己的仕途。

2002年3月由北京朝陽區調入海淀區時，周良洛出任中共海淀區委副書記、中關村科技園區管理委員會第一副主任，當年11月就轉正為海淀區長。在他的治理下，海淀區的經濟形勢一片大熱，僅GDP一項就由2002年的709億元，飆升到了2006年的1500億元，年均增長約16%。

毫無疑問，四年一屆的海淀之治，為周良洛積累了豐厚的政治資本。但出人意料的是，到2006年12月北京區縣換屆時，周良洛并沒有因為卓越的政績而躋身為副部級的北京市委常委，他繼續留任海淀區長。從那以后，有關周良洛涉嫌經濟問題的傳聞已滿京城。而直至4月初，這一消息才由官方確證。

據《財經》雜志引用權威消息稱，周良洛被查涉及朝陽、海淀兩地，主要涉嫌違規批地。而《新京報》也表示周良洛除違規批地，還在有關房地產項目中受賄，而一年前出事的京城房地產企業“泰躍系”掌門劉軍成為周落馬的導火索。

事實上，在周良洛正式被查之前，他的妻子魯小丹和同鄉王少一，都因為在周良洛所主政的海淀經商，他們的關聯生意無疑成了周良洛的滑鐵盧，并進一步加重了他的罪責。

早于2002年，周良洛曾由朝陽區常務副區長調任海淀區長。海淀、朝陽并列為北京城八區中發展最快、房地產最發達的兩個區，也是北京2008年奧運場館的主要建設地。在2002年，周良洛入選該年度中國城市十大明星區長，他也被政治觀望者稱為“北京第一區長”。而不到五年，這位明星區長的灰色檔案已昭然若揭。

北京地產串案

4月9日，北京市政府在市、區兩級政府中小范圍通報：海淀區區委副書記、區長周良洛自4月6日起，配合紀檢部門調查工作。

再到4月24日，北京市海淀區第十四屆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決定：接受周良洛辭去海淀區區長職務的請求。

消息表明，周良洛是由中紀委直接帶走并被調查。作為一區之長，位居正局級的周良洛是北京市管干部，正常情況下應由北京市有關部門調查，此舉因而頗不尋常。有關專家評價，出現此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中紀委在辦理某個案件時牽出來的，“拔出蘿卜帶出泥，連帶出來誰就直接查誰”；二是有舉報人直接向中紀委舉報，紀檢工作的原則是向哪一級機關舉報由哪一級機關受理。

目前消息所指，都稱周良洛落馬與京城地產巨頭“泰躍系”的掌門劉軍有關。據介紹，劉軍所創建的“泰躍系”與海淀區“山北地區”的開發上存在合作關系。

所謂“山北地區”是指海淀區西山、百望山以北地區，該地區占海淀區總面積51%以上。2004年海淀區第九次黨代會上提出開發“山北”地區的戰略構想，并且成立了數家區屬房地產公司。

從2002年周良洛調入海淀區開始，劉軍的“泰躍系”亦進入飛躍式發展期，并相繼投資控股茂化實華、三峽水利等五家上市公司。去年7月20日，茂化實華（深圳交易所代碼：000637）、G金環（深圳交易所代碼：000615）兩家上市公司同時發布公告，證實了北京泰躍房地產公司董事長劉軍正在接受有關部門調查的消息。

公開消息稱，劉軍正是北京市原城建副市長劉志華案牽出來的。而中紀委在調查劉志華和劉軍案時，發現了周良洛利用批地等收受房地產開發商提供的免費房產。

4月12日，在周良洛被帶走調查一周后，海淀區原副區長星志國受賄案突然開庭審理。公訴人指控星志國涉嫌受賄200余萬元人民幣，隱瞞境外存款折合人民幣200余萬元人民幣。據稱星志國案也有房地產公司有關，且由中紀委直接查處。

2003年5月，經周良洛在海淀區人大常委會31次會議上的提名并最終通過，星志國被任命為海淀區副區長，分管財政、國有資產管理、商務和編辦等工作。周良洛擔任著中關村科技園區海淀園管委會主任時，星志國正是副主任。

2005年，海淀區副區長星志國突然提請辭職，此前星志國擔任過海淀區財政局局長，并兼任海淀國有資產管理委員會董事長，在擔任副區長兩年間一直分管財政工作。之后他突然請辭，這讓海淀區人大代表們甚為不滿。

其時列席海淀人大常委會的一位海淀區人大代表透露，在區人大常委會第一次表決星志國的辭職報告時，15位區人大常委反對，14位贊成，結果星志國的辭職在這次人大常委會上未獲得通過。隨后在相關部門的壓力下，5月份，區人大最后還是同意了星志國的辭職。星志國未及大展拳腳，就在7月份被檢察機關帶走。

周良洛身背兩起“民告官”

今年3月19日參加《城市零距離》18區縣長訪談時，周曾談到，建設的結點“主要是拆遷問題”。

在周良洛任期內，海淀區政府提出了開發海淀“北部新區”的規劃，稱要再造十個中關村。“北部新區”開發中，征地是重中之重，僅西北旺鎮的16個村子中，就有14個在進行征地工作。其時已有人大代表提醒周注意土地開發中的違規行為，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海淀早已經到處是地雷陣了，隨便哪一起土地案發，都會炸到一大片。”海淀區另一位原政協委員稱，在超常規發展時期留下的隱患，現在都顯現出來了。

一個引起巨大關注的事情是，因為拆遷批地問題，周良洛的落馬背負兩起“民告官”案。

“我在等著高院給我的回復。”居住在北京市海淀區安寧莊的張宏生說。4月6日，張宏生再次來到北京市中院詢問案件受理情況。這位失去土地的前“農民”，一直堅持不懈狀告海淀區政府及其法人代表區長周良洛，但每次都無果而返。

張宏生并不知道，他的狀告對象周良洛的命運在4月6日這一天里發生逆轉。當天下午，即傳出周良洛在海淀醫院被中紀委辦案人員帶走的消息。而同時令張宏生欣慰的是，4月13日，安寧莊村村民狀告海淀區區政府違規批地一案，正式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受理，周良洛則是被告人海淀區政府的法定代表人。

村民代表張宏生對記者說，對于周良洛案發，“并不讓人感覺驚奇”。此前，安寧莊村的土地，曾先后被國土資源部和北京市規劃委認定是被海淀區違規征用，但依然被海淀區政府轉讓給了開發商，并進行房地產開發。

截至今年4月底，安寧莊村子中1/3的房屋已經被拆除。在2001年的時候，該村村民經過海淀區政府申請，北京市政府同意轉化為城鎮居民，但是，張宏生的質疑是北京市之所以同意海淀區的申請，因為海淀區政府在申請中表示，該村的耕地已經全部被國家征用。而事實上，直到現在，該村的耕地轉變為建設用地的變更證也沒有。

在這樣的情況下，在2004年全國開展土地重新確權的過程中，原村的2800畝耕地被海淀區批給一些房地產公司做房地產開發，當時的批復文件正是出自區長周良洛之手。

針對該村村民居住的土地，海淀區在上報到北京市要求申請征地的文件中，被表述成了是荒蕪的“毛地”，“這么多人都生活在這里，怎么可能是毛地呢？周良洛在操作中欺上瞞下。”張宏生說。

另一起“民告官”案，就是上地建材城的強拆案件。此事既與“泰躍系”有關，其矛頭另一方也指向周良洛。2004年7月28日，三臺挖掘機開進上地建材城，頃刻間，這個投資額達2億元、面積達6萬多平方米、內有1311戶商戶的建材城被拆除。

2005年，上地建材城法人郭俊琴將海淀區城管大隊告上法庭，索賠6億多元。這一北京最大的行政訴訟案迅速引起內地媒體關注，但至今仍無結果。

海淀區人大代表蘇云泉后來找到了當時強制執行的審批表，他驚訝地發現，所有簽字程序在7月28日一天內完成，海淀區城管執法大隊、海淀區法制辦、分管副區長都簽字表示同意，最后一個簽署“同意”意見的正是區長周良洛。

“從審批到批準，五道關，當天完成當天執行，這樣的事我以前從來沒遇到過。”蘇云泉說，這樣的“高效”辦事效率讓當了多年人大代表的他深感不解。

郭俊琴出示的一份材料顯示，占地164畝的建材城已經被列入另一個開發中心的規劃中，成為“海淀職業教育產業孵化園”的一部分。而這個公司的幕后操手則正是泰躍系掌門人劉軍。

海淀區多位人大代表證實，在海淀區近年來大規模的土地出讓和基建中存在著巨大的疑問。

致命的周氏家族生意

在警方戶籍檔案里，周良洛顯示的家庭住址是：朝陽區幸福二村某號樓201室，這里緊臨三里屯使館區，環境幽雅。

今年3月27日，中紀委趕到周良洛住所抄家時，發現這棟200余平方米豪宅內名貴物品林列，室內盡顯奢華。而在周良洛被查之前，他的妻子已先前落馬，該案很可能成為北京市一系列腐敗大案的突破口。

海淀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稱，周妻的廣告公司可能是周良洛被查的導火索，有人公開舉報周以權謀私，引來中紀委直接進行審查。

此前的4月2日，周良洛最后一次露面主持了區長辦公會。會上一項重要工作是聽取海淀區戶外廣告設置規劃情況的報告。

該報告顯示，2006年海淀區完成了54條道路規劃，規劃后設置的戶外廣告面積為18614平方米。戶外廣告上區長辦公會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但據知情人透露，周妻開設的一個廣告公司正是海淀區最大的戶外廣告公司。

魯小丹，1962年6月生，哈爾濱人。她與周良洛有一女，約16歲。早在2000年，周良洛任職于朝陽區時，魯小丹注冊了一家企業管理咨詢公司“盛世風華”。2001年，魯又注冊了一家相同性質的公司“誠信世家”。兩家公司的性質是為企業提供寶貴的市場信息，從而獲取高額的現金回報。

2002年12月，北京市海淀區委政府隆重召開2003年全區環境建設年動員大會，掀開了大規模高標準建設秀美山水園林海淀區的序幕。其時正值周良洛上任伊始，他提出了融資60億元，打造山水海淀。

同在2002年，周良洛的鄭州表弟王少一，注資成立了北京博雅綠茵園林工程有限公司（簡稱北京博雅）法人。

王少一，1961年2月生人，高中學歷，原為鄭州客運管理處工作人員，后自辦公司。在河南企業黃頁，記者查到王少一旗下三個公司：鄭州市晨曦石化貿易有限公司、鄭州晨曦出租汽車有限公司和鄭州晨曦汽車修理有限公司。

而北京的博雅公司經營范圍包括種植、銷售苗木花卉，園林綠化工程，銷售園林機械。在其宣傳資料中，自稱承接了北京的“海淀公園”、“元大都遺址公園”、“博雅西園”、“圓明園遺址公園”、“稻香湖景環境工程”。

這些工程全都在北京朝陽、海淀兩區，其中圓明園遺址公園和稻香湖景環境工程造價分別為1000萬及3000萬元。另一個工程造價為290萬元的海淀區政府西花園工程，施工于2003年，當時海淀區區長正是周良洛。

博雅綠茵現在為三級資質企業。取得三級資質的首要條件是注冊資金200萬元以上，而博雅100萬元的注冊資金顯然與此不符。

同樣，相關文件明確規定，三級企業經營范圍為“可承攬3萬平方米且工程造價在300萬元以下園林綠化工程”，而據該公司員工所述，博雅綠茵所攬工程項目大多超過300萬元，甚至逾千萬元。

也就是說，一家尚不符合三級資質要求的企業，博雅綠茵所攬工程突破了三級企業的限制，承攬了大量海淀大小項目。

愛彈琴的明星區長

周良洛祖籍江西鉛山，生于河南洛陽。他中學畢業后插過隊，1978年入讀清華大學電機系；畢業后做了十余年學校干部。

在清華大學電機系畢業后，周良洛留校任職，先后任學工處處長、團委書記等，周在此期間嶄露頭角，獲得過第六屆北京市“五四獎章”。

清華大學歷來有向政界輸出人才的傳統，而團委書記一職正是作為后備干部上升的最快通道之一。

周良洛隨后也步他的前任走入仕途。1993年12月，周良洛由清華大學團委書記調任北京市朝陽區區委常委，35歲即成為副局級干部。周良洛在朝陽區待了8年，歷任區委宣傳部長、常務副區長，隨后在2002年3月調任海淀區委副書記，隨后在4月份接替李進山成為代區長。

從學校直接進入官場的周良洛最為熟悉的是宣傳工作，他的第一個職務也是朝陽區委宣傳部長。其時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強衛對其提出的諸多宣傳朝陽的方案都很欣賞。

“做概念，搞宣傳”，海淀區一位官員說，周良洛的做事風格是雷厲風行，且極其嚴峻。周良洛教導手下官員要學會“擰螺絲”，學會“彈鋼琴”。

調任海淀之初，周良洛提出了風靡一時的“上風上水上海淀，融智融商融天下”。這至今仍成為一些房地產開發商的廣告詞。周良洛在2006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稱，海淀區將在2008年把轄區內近7萬農民全部轉為居民。對這些“原村民”們來說，失地的速度將會加快。

中國社科院的一份報告顯示，近10多年來，北京市失地農民的數量達到了33萬。在此期間，海淀區和北京市的房地產市場發展異常迅速，該地區的房價在10年間翻番5倍。

分析指出，在中央痛下決心反腐倡廉和打擊商業賄賂的大背景下，新一輪房地產調控將不再僅僅指向房價，房地產灰色利益鏈條上的非法獲益者將陸續受到波及。自去年以來，北京包括劉志華、金焱、星志國和周良洛等多位高級官員涉案房地產而被調查。

編輯：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