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是自我生命的表達,這是由言語機能和需求這一人的生命屬性決定的。作文,和說話一樣,是人的言語生命的內在欲求,是人的言語生命的存在性動機。換言之,作文,就是表達。表達什么?表達自我心靈,表現自我生命。
毛澤東寫《卜算子·詠梅》,是為了與陸游交流?不是。是為了歌詠那傲雪之梅?也不是。根本原因是他自己要說話,要表達──表達“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的自我胸懷,表現“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的自我氣度。
魯迅寫《紀念劉和珍君》,是為了應程君之邀?不是。魯迅自己說:“我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是因為烈士的犧牲、世人的麻木、敵人的兇殘、走狗的卑劣?也不是。魯迅寫此文主要是要表達自我的感慨:“街市依舊太平。”“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了吧?”“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要表達自我的發現:“人類血戰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時用大量的木材,結果卻只是一小塊,但請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況是徒手。”
作文并不拒絕客觀。文章是客觀的主觀表現,但客觀不會自己跑到稿紙上。寫進文章中的客觀是經過寫作主體的情感加溫、良知過濾、人格滲透、思想蒸餾、精神提煉后的心靈流露、生命表達。文章是精神產品,進入這一產品里的客觀,只能是也必須是經過主體翻譯、解釋和選擇的客觀,是心靈化、人格化、生命化的客觀。而一經寫作主體的主觀關照,被關照過的客觀世界就閃現著寫作主體的主觀色彩、精神靈光。當客觀被主體的主觀之神加工成文之后,客觀的體形身貌已被注入了主體的生命的魂魄精神。這時的客觀就成了寫作主體生命的自我表達。
作文中怎樣表現自我?偉人的詩文寫作告訴我們:在認識和把握客觀世界的過程中,特別要認識自己,發現自己,找到自己對客觀世界的主觀態度,把自我的態度體現在自己的形式中,自己的文字中。
太陽掛在天上,那是大家的,只有有了自己的獨特感受和認識,才算有了自己的太陽。把這種對太陽的獨特感受和認識表現在自己的形式里,自己的文字中,才有屬于自己的表達。太陽掛在天上,葛朗臺在心底驚呼:“乖乖,好大的金餅啊!”尼采仰著臉,“我就是你啊,光熱無窮的太陽!”阿Q瞥一眼,“媽媽的,老子的圈圈比你的圓。”這樣的表達,才屬于自我表達。
人生的一切,日常生活的一切感受都是人內心的意識與外界的現象交相感應的結果。這種意識活動或是由心及物,或是由物及心,寫作活動就是這兩種活動的結果。中國傳統講究比興。比是由心及物,興是由物及心。毛澤東有一種心懷,拿梅花來說出,這是比,是由心及物。魯迅看到慘象,聽到流言,引起感念,這是興,是由物及心。比也好,興也罷,由心及物,由物及心,最終目的都是為了表達“心”。這個心就是“自我”,就是“自我對客觀世界的感受和認識”。寫作者一定要認識這自我之心,發現這自我之心,寫出這自我之心。寫作中,切莫顧“物”失“心”,或重“物”輕“心”,或有“物”無”心”。
“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對于寫作,這是至理。作文教學中,不僅要引領學生去認識所登之山、所觀之海,更要引領學生去認識自我,發現自我,找到自我對所登之山、所觀之海的主觀態度,建立自己的“山海觀”,表現自己的“山海觀”。如果這種“山海觀”是外在的、他人的,是被規定著、規范著的,那么,即使這種“山海觀”是正確的、美好的,學生也會感到痛苦、不滿。因為這種“山海觀”不是學生自己的精神勞動獲得的,他們會感到自己的寫作活動是在為別人說話,給別人干活,替別人做嫁衣裳。作文教學中,有時我們的規定或規范,完全是出于好心。但是,我們應記住一個常識:如果因為牡丹花好,就規定天下所有花卉一律向牡丹看齊,否則,不許開放,那么,萬紫千紅的滿園春色就不會到來。
只有讓寫作者站在自身的基點上,而不是他人的基點上,表達自身對客觀事物萌生的感觸,獲得的體驗,得到的體會,形成的認識,產生的美感,才會使寫作者感到其樂融融。這是人自由表達自我的天性。當這種天性不是被他人規定著、規范著甚至是強迫著去表現什么、反映什么,而是自由、自然地展示時,作文就會讓學生感到“世間樂事,無逾此者”,就會讓學生體驗到穿透現象、駕馭知識、干預生活、陶冶性靈、大寫自我、認識世界的自豪感、痛快感、責任感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