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米詩歌及詩觀

詩人簡介：

唐小米，女，1972年出生，有作品見諸《詩選刊》、《星星詩刊》、《中華散文》、《散文百家》等刊物。現居唐山。

水果刀

我力圖更準確，更干凈，更銳利

但我的舌尖，總是含著小小的甜

我渴望被灌輸，被圍困，被洗劫

但我的心，還沒來得及發動一場像樣的戰爭

我想大聲說：我是鋒利的，鋒利的，鋒利的

但我懼怕芒果，以及一切美好事物的柔軟肌膚

一個我和另一個我的糾纏

已經讓我厭倦。但我讓誰拔腳就走呢

那些芳香的，柔軟的，金黃或粉紅的汁水

已經讓我嘗盡了苦澀與甘美

虎山

我們到達時

落日正從虎山的脊梁骨滑下來

太行山脈中最后這只虎

正在把暮年的光

一點一點吞進身體。

但金質的摩擦聲從遠到近

這鑲著橘紅色金邊的響聲

嘩——嘩嘩

漫山遍野的紫荊和棗木們動起來

一直朝著天邊跑。

日暮后的山巒并不是沉沉睡去

也沒有螞蟻搬動大片的

虛空。它們年輕沖動就像我

此刻正迷失在

巨大的聲響里。

真害怕一生都會被風吹著

往前走

直到光線從草葉間

逐漸暗淡下去。

棗木杠

兩三杯棗木杠吞下

滿山的紅燈籠

跑起來

大紅棗集日一樣涌到街口

端菜的鄉親

擺動著植物般柔夷的腰肢。

一切還沒有

看清楚之前我就醉了。

虎山村的夜晚

多了一個提著光

也找不到路的酒人。

一杯棗木杠里埋伏著多少人？

淘金者人人頭頂著紅燭

上山打虎的人周身泛起粘稠金黃的

酒光。

我慚愧

在滿山善良的植物們面前

我只能變成妖精。

總有人站在酒里

試圖拿走些什么。

只要我不像人一樣伸出剪刀般的手

潑辣憨直的棗木杠就會把我留下來

像任意一棵棗樹

目光看到哪兒，哪兒就結出

能釀酒的果子。

給月季剪枝

面對一株瘋長的月季

我不喜歡我現在的身份

不喜歡拿著剪刀站在任何一株植物面前

十幾年了，它們刺傷我時

我縱容了它們的刺

這次它們需要我縱容

旁逸的斜枝、枯小的花朵、遮擋住別人家窗戶的

新芽

像個披散著頭發的壞脾氣女人

她的怪念頭整夜沿著我的百葉窗奔跑

沙沙——沙沙——

像我在夢中，葉子不斷從身體里長出來

我被這按捺不住迅速生長的東西驚出一身冷汗

也許我渴望過這是羽毛，但它不是。我還是不能飛

也不能搖身一變，就綠了

我還是像一個人，手里拿著剪刀

站在一株植物面前

拿出一把剪刀的決定有時真令人大傷腦筋

想修剪不斷龐雜的欲望

又怕剪斷它們用了一個春天

生長的熱情

這個雪天

我不想浪費和獨享這么美好的雪

陽光燦爛，雪地散發著香樟樹的香和碎銀子

搖蕩的光芒。

這不是大地一個人的心事

昨夜發生了什么？

誰把最北方的冰山移來

雪，在巧手工匠的刨子下翻飛

大地并不像我想得那樣孤單

行人在碎屑壓成的白毛氈上走

昨天干枯的玉蘭樹今天開滿了米蘭的小白花

可是，怎么能只被一個人看見？這么美好的雪

這一層一層刨出來的，裹著冰殼兒的世界。

因此我要變成兩個

當一個我安靜地站在雪地里，另一個我

正在不遠處快樂地呼喊

“我愛你們，這撲面而來得冷和暖……”

初到十渡

從未眺望過這么深的夜

星星在城市寬大的額頭上閃光

遠處的燈火都熄了，都熄了

平原脫去它的薄褂子

露出一身我不認識的肌膚

伸出手就能摸到整片黑

熄了燈

我是其中漂得最遠的一塊兒

誰也沒有辦法使我安靜下來

不再動搖。整個夜晚

我隨著七顆星星一直

往北移。

我沒去過新疆

從新疆回來的朋友

帶回白樺皮，熏衣草，以及

賽里木湖綠寶石般的湖水

連最高處的藍

也被湖水帶回來了。

這就是新疆嗎？

雪白羊群漫卷過那拉提草原，一路鋪展

到天邊的

新疆？

現在我用兩只手抓著它

眼睛一刻也不肯離開。

美好那么輕，全都飄在天上

我不相信我已經

抓到了它的一部分。

能走一萬里路的人多么幸福！

我嘖嘖地贊美

都給了帶回新疆的人

都給了

我沒去過的新疆。

（選自唐小米博客《秋天來了》）

○詩觀：

我喜歡它帶給我的無數種可能，而且我覺得，寫詩歌讓自己驕傲，覺得自己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