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遠觀習武場,是連結姑娘最樂意干的事,為此,坊搬來大青石一塊,好讓她站得更高些,并說,小弟今天要與高手對壘,姐姐你就瞧好吧。坊是遠近聞名的大力士,連結自來以有這樣一個弟弟為榮,她從來不擔心他會輸,不過是順便問一句:又是哪位高手呀?沒想到坊對天一抱拳,尊崇有加地,聶政大哥!
連結突然緊張起來,他?坊,你為什么偏要和他比?奇怪地望姐一眼,坊邊熱身邊咕噥,不是每個人都能和聶大哥交手的……哎姐,你說聶大哥一個狗屠,為啥生得相貌堂堂……聽得連結臉紅,撇下弟弟快步離去。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聽人談起聶政了,有講他孔武有力的,有講他奉孝高堂的,有講他義深如海的,弄得她腦海里總晃蕩著一個俊逸男人,經常在夢里朦朦朧朧對她笑呢,坊的話更是叫人不安生——連結正在庭院中走來走去,忽聽門房高喊一聲“老爺回府了”,驚得她一下躲進花叢。
連結父親領客人漫步經過時,談的還是——聶政!不為百金所動,聶政果真不同凡響!客人邊走邊嘆,如此義士,偏不得為我所用,是天要絕我嚴仲子?而父親還是平時老謀深算的樣子,事情沒那么糟,雖拒收了嚴兄的百金賀禮,但聶政刺俠累指日可待,不信咱倆打個賭?平日連結最喜歡看父親與人打賭了,她的記憶中他從未失手過,不過此時她心驚肉跳的,感覺到處都是劍影血光……碎步踩著自己的影子,連結惶惶然去找坊,但他已蹤影不見——連結只得回閨屋,燃起幾炷香,求老天保佑父親輸掉這場賭。煙霧繚繞中,聶政隱約出現了,溫和地對她說,我只殺狗,不殺人……
習武場上,一個寬厚背影正跟坊對峙,他無疑就是聶政了。連結越想一睹那張生動的臉,他越是不扭過頭來。終于坊主動出擊了,一開始就打得難解難分,把個連結急得夠嗆,踮起腳想看得更清楚些,一不留神從青石上踉蹌下來!虧得有人扶穩她,瘋丫頭,為何不在閨房里好好呆著?連結在父親面前臉紅如云,還在支支吾吾,已經沒人理會她了。指點著習武場,客人對父親說,你看聶政,他總是不出手,哪有半點刺客的作風?父親倒背著手顯得氣定神閑,但他一出手就能置坊于死地,這樣的刺客才可以做到殺人不現身,對嗎嚴兄?誰也沒想到,連結會在身后小聲而清晰地插言,聶政只會殺狗,干嗎非要他殺人?
好半天,連結才聽到客人從鼻孔里噴出個笑,殺一萬條狗也是狗屠,殺一個人就成了英雄,那么殺狗好還是殺人好?此人陰冷的神情令連結膽寒,下意識往父親那兒瞅——那張臉更是掛了一層霜:回去,不準邁出閨房半步!
一把夢中男人跟殺人聯系起來,連結就覺得日月無光——好容易盼到坊從窗前經過,她撲上去急問,聶政呢?坊便很興奮地告訴她,在前堂跟父親飲酒呢,好像父親委托聶大哥辦件什么大事……不等坊說完,連結已變了聲調,他答應了?只詫異了幾秒鐘,坊接著往下講,唉,本來我想跟著聶大哥去的,可他說還要奉養老母……哎姐,你怎么就哭了?連結是為聶政的選擇喜極而悲呢,能說嗎?她忙揉著眼圈掩飾道,父親不讓我出去……坊斜睨著門鎖,不屑地一撇嘴,這鎖還能鎖住我?
在樹后躲藏多時,連結就是想見聶政一面。就是嘛,夢里那么溫和的男人哪能去殺人?瞅著他和坊披著月光而來,她的呼吸猛地加快,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聶政對坊長嘆,就是不愿殺人了,我才改行殺狗的,為什么你還想去殺人呀?坊回答得倒是輕松,不管你殺狗還是殺人,我都崇拜。站在甬道上聶政苦笑了,我一介草民,能跟你父親他們喝酒,知足了,為知己者殺人我心甘情愿,但我絕不會帶上你,回去吧。乍一聽聶政還去殺人,連結只覺天旋地轉,等她定下神來,兩人已經走遠了——她終究沒能欣賞到聶政堂堂的容貌。
刺殺相國俠累后,為使行刺不留痕跡,聶政把自己的面孔劃得稀巴爛,然后自盡了——消息傳來,連結父親長舒口氣,連結心痛欲裂,接著她就失蹤了。義士聶政不知,除了他那勇敢過人的姐姐,還有一個姑娘也來為他送行,只是她目光癡癡的,像看至親的人,也像看陌生的人。
(責任編輯 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