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皆下品

老大老二老三是親兄弟。

老大念到小學四年級，“一”字還念成扁擔。老二跌跌撞撞到初中畢業，ABC還讀不準。

惟獨老三聰明。三歲那年夏天，一次他爹媽正為明天是天晴還是天陰而犯愁，老三咿呀呀地說，明天有大半的可能是晴天，也有小半的可能陰天，還有多云的幾率，不過也不排除下小雨或大雨或冰雹的可能；至于會不會下雪，要是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會有可能的，但原則上會刮風；當然，任何事都不會是絕對的。第二天，果真下了小雨，而且鵝毛還被風微微吹動著。他爹一把抱起老三，說你小子真天才，才屁大就能算出天象，比諸葛亮還諸葛亮啊！此后，他爹逢人就夸老三天才，罵老大老二豬腦子。

老大學了三年瓦匠后，第一次，花十天時間給人家蓋了個豬圈，但小豬一聲叫，豬圈就震倒了；第二次，花一周時間給鄰居砌了個灶臺，可鍋里的粥一咕嚕，灶臺就震塌了。老大只得奮不顧身地來到廣州。一到廣州，老大就通了筋開了竅，由帶徒弟到包工程直至成了房產開發商。用他爹的話說，老大的錢，我余家灣男女老少不吃不喝不拉不睡不眨眼，十天半月也數不完；老大的老婆，皇帝見了嘴巴也嘖三嘖！

老大成了余家灣的榜樣。都說，念書有啥鳥用！看老大，那才叫鳥（土話“沖”的意思）呢。

老二退伍后被安排了幾個單位，但人家領導一見老二面就搖頭了。老二后來被硬塞到農學院做門衛。老二結識了在農學院進修的縣長，雖然老二在部隊呆了三年連立正稍息正步走都常挨拳腳，但“怎樣讓縣長高興”卻無師自通，賊精怪……一傍上縣長，老二就坐上了“直升機”，由副鄉長到鄉長直到市委書記。用他爹的話說，老二的茅臺酒中華煙，我余家灣酒鬼煙鬼齊上陣，一輩子也喝不完抽不盡；老二的威風，神仙見了身子也抖三抖！

老二成了余家灣的招牌。都說，念那么多書有啥大用！看老二，那才叫大呢。

老三大學畢業后，老大說做我的副總，年薪不少于七位數。老三搖頭。老二說跟我干，包你做縣長。老三還搖頭。老三當了大學老師。他爹罵老三孬種，黑墨水喝多了，豬腦子一團黑泥！

房價太高，老百姓說房產業是暴利行業，要追究老大這些人的原罪和現罪。老三已經是教授，說老大別怕，看我的。于是“學者、專家老三”在電視上說，暴利的標準是什么？是月利潤年利潤還是利潤總額？是營業利潤率資產利潤率還是項目利潤率？連經濟學基本常識都不懂，還有什么臉皮說暴利！老三說，女士們先生們，安得廣廈千萬間？老三拳頭猛磕桌子說，歷史必將證明——大批房地產商巨奉獻！房產商無罪！房產商功莫大矣！

關于老百姓買不起房，老三說，從我研究經濟學多年的成果來看，商人追逐資本利潤最大化不僅無可非議，而且是應該的、必要的。因此，為富人蓋別墅，是房產商的權利，為窮人蓋房絕不是房產商的義務！你沒房住，找政府去，找不到政府就罵自己無用，或者凍死活該！老三的話讓買不起房的人羞愧自責得要跳樓。

老二為沒借口調整干部而煩。老三說老二別煩，看我的。于是媒體上總能看到“著名學者、專家老三”說，從社會學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從生物學和心理學角度考察，一個領導在一個位子上呆久了，就失去了做事的原始動力，并自然地培植親信，繁衍嫡系，滋生小團體。而且，作為小團體核心的一把手不僅當然地貪腐墮落，還當然地維護團體其他成員既得利益和將得利益！

樹挪死，人不挪不活，這是自然規律。鑒于此，行政管理理論強調，務必給為官者為人民服務的源源不斷的原動力，務必形成能者上劣者下的能上能下的干部觀，而這兩個務必的前提就是，務必不定期地調整領導者的位子！老三的理論成了理論創新的亮點。老二率先實踐這一創新成果——老二治下的干部半月一小動，一月一大動。

老大老二，包括老大老二的同行們都對老三感謝、佩服得五體投地。老三的名氣，用他爹的話說，沒有老三鏡頭的電視是下流電視，沒有老三文章的報紙是垃圾報紙。

老大因為搶地皮而雇兇殺人被判了死刑，老二因為受賄賣官被判了死緩。檢察官說，老大老二的犯罪都與老三有直接關系，老三腰包的票子是老大老二的總和，老三更應該被殺頭！這話一出，老三的同行們就聯名上書最高層，說沒有大師出現的族群是世界上最可悲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大師卻不知珍惜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度是最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老三是當今頂級學術大師，老三所為，是天賦之不可侵犯之純粹學術自由……

老三更火暴了，每天，報紙有文廣播有聲電視有影，下了飛機乘寶馬出了寶馬榻賓館。

老三成了余家灣的旗幟。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看老三，那才叫高呢！

(責任編輯 伊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