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來洗澡的客人很多,大部分都要搓澡,把陳一水和其他幾個搓澡工累得夠嗆。陳一水在心里罵這些要搓澡的人,他媽要么一天里稀稀拉拉八十歲老頭尿尿似的半天淋不出幾滴來,要么像他媽農村老娘們兒趕集一來一大幫,真要把大爺累死哩。
陳一水盡管在心里罵著,爬滿汗水的臉上卻笑燦燦的,手上也快活地忙碌著。每搓完一個他就悄悄算一下賬。鈔票雖然和其它紙張的重量相差無幾,但在陳一水心里卻沉甸甸的。金錢有著非同尋常的功能。現在,他就給陳一水以無比的快慰。
為最后一位客人搓完,陳一水身心一下子輕松起來,他抹把臉上的汗水,坐在搓澡臺上喘氣。這時,桑拿室的門開了,一個汗淋淋的大胖子,邊用毛巾擦臉上的汗邊像一頭雄壯的公熊似的向陳一水走來。胖子的胸肚像孕婦一樣驕傲地前挺著,邁著兩條超級大蘿卜似的肥腿,上方和左右兩方把襠間的物件擠壓得羞愧難當地龜縮著。由于大腿以上部分的臃腫,胖子的小腿顯得格外細瘦,讓人擔心這細瘦的小腿能否承受上面的重壓。但胖子還是安然無恙地來到了陳一水跟前。陳一水的臺子正沖著桑拿室的門。陳一水不想給這個胖子搓,搓一個胖子比搓兩個瘦子還要費事。他媽的,搓澡怎么就不能論斤稱兩,胖子就應該多付費,這不也公平合理么?想歸想,陳一水知道是瞎想,人畢竟不是蘿卜白菜可以拿來上秤的。陳一水起初扭過頭不看胖子,他這是在告訴胖子本先生累了,不想做你的活兒了,同時他也期待著李紅義或者焦炳他們那個掙錢不要命的家伙喊一聲“這里,先生這里”。但那兩個家伙一改往日餓狗搶屎似的爭相叫喚,啞巴似的再不吭聲。陳一水慌忙站起,習慣地賠上笑臉。職業道德真是個緊箍咒,由不得你不遵守,只要你還想在這兒干。
胖子轟然臥躺在搓澡臺上,胸肉像水波一樣晃蕩幾下。陳一水驀然想到年關肉案上刮得白光光的肥豬,只是胖子的肉是黑紅的,遠不及肥豬肉的瓷白。
胖子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他不像其他客人閉著眼享受搓澡帶來的舒服,他的肉泡眼張著,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碌亂轉。胖子精力很充沛,桑拿室里的高溫沒有將他熏軟。
胖子說,靠,你小子這身材,這肌肉,這臉蛋要是去傍個大富婆……胖子話沒說完自個嘎嘎笑起來。
陳一水臉紅了,不自然地笑了笑。傍富婆這個話題他們幾個在“夏威夷”洗浴中心搓澡的澡工不止一次在清閑的時候議論過。李晌就說,媽的,出力流汗伺候這些臭男人真雞巴沒勁,要是給女人搓澡,最好是又漂亮又性感的富婆那多帶勁!李紅義譏諷道,你小子別寡婦做好夢了,說不定伺候個富婆不僅比你媽年紀大,還是個豬相哩。兩個人互相攻擊著,笑罵著。不知怎么著,話題轉到了陳一水身上。一直沒說話的焦炳說要伺候又漂亮又性感的富婆首先得輪到人家陳一水,你們倆的身材長相都不過關,所以只能靠邊稍息去。焦炳當過兵,去年復員后,就沒回農村老家,到“夏威夷”當了個搓澡工,他給家里打電話說他被一家公司聘用當保安哩。焦炳當過班長,所以焦炳說話喜歡用軍事術語。李紅義和李晌一致贊同焦炳的說法,因為陳一水確確實實是個帥哥。李晌曾一臉嫉妒地說,陳一水你他媽怎么長得像只花冠公雞似的!陳一水心里很受用他們對自己的評價,但陳一水繃著臉說,少雞巴閑扯,拿老子開涮哩!焦炳一臉真誠說,我們說的又不是假話,涮你干什么。李晌說,男人長個好臉蛋也吃香哩,現在那些有錢的女人個個都想當武則天哩。陳一水說,那你趕緊給武則天溜溝子去,說不定就溜來好運了,再也不用在這兒伺候臭男人了。陳一水很看不慣李晌整天陰陽怪氣對什么都不滿的樣子。李晌斜了陳一水一眼,說我們不行,武則天要找龍陽之寵非你陳一水莫屬,你一準能讓老娘們兒五迷三道走火入魔,你天生就是這號材料么,老娘兒們會粘嘰嘰地說,好老公,你真行,你比野豬都勇猛哩!李晌做了個下流動作,卻捏著嗓子學女人腔調調侃陳一水。李紅義他們哄堂大笑。陳一水從澡臺前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嘩一下潑向李晌,罵道,我靠你個姥姥的。李晌起身躲,邊躲邊嚷,我靠你個姥姥的。
笑鬧過,陳一水并不惱火,心里反而美滋滋的。他覺得長相帥真是一件很好的值得自信的事情。
胖男人看出了陳一水的不自然,知道陳一水還是個沒上過女人的雛,越發逗他道,要不,過些日子哥給你介紹個,保準又漂亮又有錢。
陳一水慌忙說,先生別開玩笑!
胖男人說,我給你開什么玩笑,我長到四十多歲就沒學會開玩笑。
陳一水的胳膊忽然有些發軟,胖男人的話讓他的心怦怦直跳。
2
一晃半個多月,胖男人沒到“夏威夷”來。陳一水想,肥豬跟自己開玩笑哩。
這天下了晚班已將近十一點。陳一水走到前臺時跟收銀員于佳打了個招呼徑直向大門口走,突然聽到身后稀哩嘩啦咕咚一陣亂響,驚得他趕忙回頭,見樓梯上放擂石似的往下滾東西,接著聽到一個女人的尖叫聲。陳一水急忙奔過去,他沒顧上撿地上花花綠綠的東西,而是先去招呼跌倒的女人。女人可能摔得不輕,陳一水伸手扶她時,她驚叫,別動!好一陣兒,大概緩過一口氣來,女人才顫微微向陳一水伸出一只手。這時,于佳也早跑來了,兩個人把女人架起來攙扶到大廳的沙發上坐下。女人嚇得不輕,漂亮光潔的臉蛋發黃發白,她閉著眼靠在沙發上像半死過去似的。
這個時候經理早走了,陳一水和于佳無法向負責人匯報。倆人互望一眼,只得一邊一個蹲在女人身邊緊張著。他們真怕這個女人摔出個好歹來,那樣他們這一夜就得賠進去。于佳握著女人的手,輕聲問,大姐,不要緊吧,要緊的話咱趕緊上醫院。連問了好幾聲女人才睜開眼。她伸伸胳膊,沒事,搖搖脖子,正常,她想站起來,陳一水和于佳趕忙去扶她。女人站起來了,她扭扭腰,彎彎腿,一切自如。陳一水和于佳悄悄舒了一口氣,但他們還是現出一副可憐相,眼巴巴地盯著女人,他們怕女人讓他們去叫經理,然后,說她這兒痛那兒痛的要么上醫院折騰要么讓經理出血,讓經理出血他們不怕,他們甚至很高興,他們只怕折騰起來沒完沒了。他們已經困極了,等著回去睡覺哩。
女人終于開口說話了,女人說出來的話直讓他們感謝上帝。女人說,沒事,都怨這高跟鞋,新買的不太得勁。陳一水低頭打量了一眼女人穿高跟鞋的腳,女人的光腳套在一雙白色的高跟涼鞋內。她的腳好漂亮,讓陳一水產生一種莫名的沖動。陳一水抹了一下臉以掩飾自己的表情。他說,大姐你可把我們嚇壞了。女人咯咯地樂了。陳一水說大姐我送你回家吧。話一出口陳一水就后悔了。這女人大包小包的還有這么多東西,也不知她是來洗浴呢還是來逛商場,送她肯定得打的,遇上懂事的錢付給你,遇上不懂事的還得賠錢。可話一出口如水潑地,收是決然收不回來了,陳一水恨得只咬自己的腮幫子。女人卻說,沒事,我能走。女人說著邁開腿要走,手卻一下子捂住了臀部。陳一水忙上前,說還是我送你吧。陳一水一手架住女人的胳膊,一手掂了她的物品往大門口走。女人不再堅持,隨著陳一水慢慢往外走。
出租車到了女人住的樓下,陳一水堅持要送女人上樓。陳一水的意思是想在女人打開房門的瞬間想起把打車的錢付給他。可是女人家沉重的防盜門砰一下合上時,陳一水只聽到女人一聲毫無意義的謝謝。
我操你個小娘兒們的,老子這下子賠了十幾塊白搓了兩個胖子!陳一水邊下樓邊在心里罵。不行,明天上班得向老板說明情況,好在有于佳作證,起碼得把十幾塊的的錢要回來。不過,陳一水對那個瘦得像搓板一樣的老板并不抱希望,因為他有過一次教訓,也是送客人,搓板只是口頭上表揚了他幾句,之后再無下文。陳一水想,以后再碰到這種鳥事最好躲得遠遠的,千萬不能干這種又傻又臭的蠢事了。
回出租屋的時候,陳一水沒舍得打的,他對自己說,哥們兒,走回去吧,就當散步哩!又說,走回去吧,累死你小崽子下回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3
陳二水揣著一千塊錢走后,陳一水在汽車站旁的小花園呆坐了半天,直到夕陽沉沒在城市參差的樓群之后他才起身郁郁地往回走。
陳大運的哮喘病又犯了,陳一水不得不把他送進醫院。陳一水想真是邪門了,以前陳大運都是在春天和冬天犯病,現在是天氣炎熱的夏季他怎么也犯病!在將錢遞給陳二水的瞬間陳一水甚至想是不是陳二水在騙他,他想從他這里騙些錢花。陳二水也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了,他也該學會搞對象了吧?搞對象就得花錢,哪怕買一串糖葫蘆哩。而陳二水在家里種地,種地哪來的閑錢?去年陳二水就給他打電話說堅決不在農村呆了,他也想出去打工。陳一水好言相勸,先說外面的世界也不好混哩,見嚇不住陳二水,又說咱弟兄總得有個人在家孝敬爹娘吧。老實巴交的陳二水這才不爭了。陳一水借機許愿每個月給他三十塊錢零花錢。陳一水讓陳二水在家種地,根本上是出于對母親的心疼。對于父親陳大運,陳一水一絲好感也沒有,打從記事起,陳一水就見陳大運整天一只胳膊摟著肚子,腰像被什么東西重壓著似的直不起來,嗓子破風箱一樣不停地呼嗒,尤其到了冬天,陳大運的喉嚨像安裝了一只尖音哨子,那響聲刺激得他心肺生疼。陳一水無數次在心里為母親鳴不平。年輕時的母親是個漂亮而豐韻十足的女人,那時候母親牽著陳一水的手從村街上走過,一個又一個叔叔大伯會爭相跟他們打招呼,有的還會蹲下來親昵地摸摸陳一水的臉蛋,往他手里塞一些糖果之類的吃食,然后興高采烈地跟母親說話。陳大運這個病秧子顯然是配不上母親的。長大后陳一水知道了這樁不般配婚姻的原因:母親家成分是富農。因此,沒有享受過一天富農生活的母親,宿命地承擔了先輩們的罪業,嫁給了村支書得哮喘病的侄子。在當時,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樁比較完滿的婚姻,陳大運有當權的大伯罩著在生產隊干些看場看秋之類的輕省活兒,工分并不少拿,而母親也因為與支書家聯了姻親,娘家人再也不用夾著尾巴做人了。可世事像天上的云彩一樣變幻不定,陳一水上小學之后他的大伯不當支書了,從此,罩在他家的那頂光環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父親的哮喘病也受感染似的犯得越來越勤。原來他還能挑動半擔水,后來就什么也不能干了,家里家外一應雜活農事,全部落在母親肩上,母親像個被不停抽打的陀螺一樣一刻不閑地轉著,她原來豐滿的臉龐被日月熬得似一天天干蔫的茄子沒了一絲水分。上了半年高中的陳一水再也見不得母親苦熬苦作,他決定休學。其實在縣城讀書這半年時間,陳一水不停地在尋找掙錢的路子。剛考上高中那會兒,若不是母親充滿期盼的眼睛,十七歲的他是不會來縣城讀書的,盡管他成績很好。他私下已和鄰居二平商量好要到山西去下煤窯的。在縣中,他的心怎么也集中不到書本上。一個星期天,陳一水在打工的小飯店聽到兩個客人的一次談話。那兩個人邊喝酒邊談論給他們按摩的小姐,一個說給他按摩的那個小姐手勁挺大,一個卻說給他按摩的那個小姐簡直是在哄鬼,只是跟他不停地說騷話,手卻輕飄飄地在他身上亂按。不過,那個小姐的嘴真他媽甜,那話好受用!嫌小姐手飄的客人又這樣說,小姐的騷話抵消了手飄帶給他的不滿,所以他還是興致勃勃的。
陳一水早聽說過洗浴中心能掙錢,那次聽了客人的談話便決心去洗浴中心試探試探。他到客人提到的宏達洗浴中心去應聘,管事的經理問他想干什么工作,他說什么工作掙錢干什么工作,他的意思是想去搞按摩。經理說,那你去搓澡吧,正好還缺兩個搓澡工。陳一水說不是按摩掙錢更多么?經理笑道:按摩都是女孩子干的活兒,你一個大男人誰讓你按摩。陳一水臉紅了。
陳一水到宏達洗浴中心干了一陣子,先是晚上去干,后來干脆就休學了。一晃幾年過去了,陳一水從縣城來到了省會城市繼續當搓澡工。母親得知他休學后曾大發雷霆,但她暴怒的心被陳一水寄回家的鈔票慢慢撫弄得風平浪靜了。當然,陳一水不會告訴母親他在城里給人家搓澡,那樣,他們家比當初戴上頂富農帽子還要羞恥十分。陳一水告訴母親他在一家公司上班,當電工。
天尚未完全黑下來,城市的燈火已輝煌起來。這燈火像涂抹在城市皮膚上的潤膚霜,使喧囂勞累了一天的城市沒有絲毫的倦容,反倒顯得更加精神煥發。城市是大方的,它不會吝惜電能而讓自己無精打采,這與黑洞洞的山村之夜截然相反。
陳一水走到裕新大街的一個大排檔時,肚子開始咕咕亂叫。他揀個座位坐下來,要了一碟花生米兩扎啤酒慢慢享用。
喝光兩扎啤酒,陳一水感覺身子有些飄。這種感覺真好。陳一水點上一支煙,起身離開大排檔,沿著便道漫無目的地走。陳一水沒有夜生活,他的夜生活消耗在為一個個肉體消除泥垢的勞作中了。
前方傳來一陣音樂聲,陳一水順著音樂走,來到了世紀廣場。廣場上消夏的人很多,有的在體育器材上鍛煉身體,一些老年婦女在玩扇子舞。這些對陳一水沒有吸引力,陳一水走到廣場南邊,看到一群人在跳交誼舞。這些跳舞的人很有意思,歲數大的有五六十歲,歲數小的有二十來歲。什么時候交誼舞成了老少皆宜的娛樂了?陳一水不知道。陳一水站在圈外看了一個多小時,他也很想學跳交誼舞,但一想到自己哪有時間來學這個,心就灰了。他悶悶不樂走到花池邊坐下來。
一只純白的肥嘟嘟的京叭像個優裕的富人一樣從遠處跑來,跑到陳一水面前時京叭停住了,瞪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看他,陳一水也看京叭,他覺得這只京叭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辨認一個久別重逢的熟人似的。京叭很漂亮,陳一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撫摸它一下。京叭很乖,它居然一下子臥在陳一水跟前,腦袋伏在前肢上任憑陳一水撫摸。陳一水很高興,摸了它的頭,又捋它厚長的毛,京叭閉上眼睛像個被搓澡的人一樣享受著。陳一水低低地罵了一聲,我靠,你比人都懂得享受!
你說什么?陳一水頭頂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陳一水沒有感到意外,他剛才摸京叭的時候就知道它一定會牽出一個女人。陳一水的目光偏離京叭看到一雙女人套著涼鞋的光腳,這雙讓人心動的腳讓陳一水一下子猜到了京叭的主人是誰,這雙腳給他的印象太深了。陳一水好不容易把目光從女人的腳上抽離,站起身,果然看到那天在“夏威夷”摔倒的女人。陳一水沖女人張開笑臉,說你這小狗真乖。
女人沒提狗,而是專注地盯著陳一水看,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陳一水想,她事兒倒忘得挺快,還是摔得輕!陳一水只好說,那天,你在“夏威夷”摔倒……
女人恍然大悟,噢,對了對了,你送的我,我那天真是摔昏頭了。
陳一水想,你現在清醒了,是否想著把的錢還我呀。
女人說,今天得好好謝謝你,說吧,想吃啥,我請你。
陳一水說我剛吃過飯。陳一水不想去吃飯,他只掂記著那十幾塊的錢。
女人說,年輕人餓得快,正好我還沒吃呢,你就當陪我吧。說著,招呼一聲叫“雅虎”的京叭徑直向前走,陳一水只好跟著她。
進了飯店門陳一水想,既然她請客那就放開肚皮吃一頓吧。當女人問他喝不喝白酒時,他說喝點吧,男人都喜歡喝酒,你不喝點?陳一水問她,她笑著搖搖頭,給他要了一瓶“金劍南”,她吃得很少,看樣子并不像她說的沒吃飯,倒是真心實意請他哩。
陳一水長這么大還沒有這么面對面地跟一個女人在一起吃過飯,他有一種受寵似的幸福感,一杯接一杯喝,喝完了女人主動就給倒上,眼看著他喝多了,還繼續倒,并且自己還端起了杯陪著陳一水喝。他們說了很多話,都是她在問,陳一水像個三歲的孩子有問必答。
后來,他們就坐上了一輛出租車。陳一水不知道要到哪里,他只知道“金劍南”他媽味道真好。
4
陳一水聽到空調細微的呻吟,接著感到右胳膊麻得像壓了塊石頭。他睜開眼,看到她正枕著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陳一水伸手摸一下女人的背部,肌膚細滑涼爽,他的下面一下子激動起來。陳一水抽一下胳膊腦袋湊過去吻她的唇,她似乎正期待著,他的唇剛貼過去,她的唇就張開了,舌頭像溫暖的小蛇一下探進了他的口腔。陳一水翻身壓上去。女人微微睜開眼,隨即又閉上。他們又陷入暈眩的波峰浪谷。陳一水在歡樂的進程中打量身下的女人,這是一張豐圓而漂亮的臉,眉頭光潔如瓷,眉毛纖細,彎曲有致,微瞌的眼睛露著長長的睫毛,鼻子小巧而略尖,嘴唇紅潤性感。她的呻喚有一種磁性的沙啞,這沙啞猶如一種激情的音樂,讓從沒有性事經驗的陳一水如戰鼓中失去理智的勇士只顧猛沖猛打。她在他的打擊下更加抑制不住歡吟,他在她的歡吟中加重打擊,打擊和歡吟如賽跑的人一樣無休無止。他們不知這種競賽何時到頭,同時又希望這競賽永無止境!陳一水一氣跑到巔峰的時候,一聲低吼崩潰了,崩潰中的愉悅讓他飄飄如仙。
陳一水汗津津的身體摟著那個同樣精濕的滑溜溜的肉體,沉沉地躲入黑暗中棲息。
她(陳一水想起咋晚喝酒時她告訴了他她叫李姬玉,但燃燒的酒精一時沒能讓他憶起這個名字)將加熱的牛奶和兩顆煮雞蛋兩塊蛋糕端在床頭,用舌尖舔一下陳一水的眼睛。陳一水其實醒著,他只是不愿睜開眼睛。他希望李姬玉能繼續下去,直到他愿意睜開眼睛為止。李姬玉似乎明白陳一水的陰謀,就那么一下一下鍥而不舍地用唾液抹潤膚膏似的在陳一水臉上抹著。李姬玉的舌頭游走到陳一水的嘴邊時,陳一水張開嘴巴去咬,李姬玉泥鰍一樣迅速地躲了,并咯咯地笑起來。陳一水睜開眼,他冒了一句粗話,浪貨,你干什么!在昨晚歡樂的行進中陳一水喊她浪貨,她似乎很樂意聽這句話,配合得更加如魚得水。李姬玉拍拍他的臉,小狗該吃食了。那只京叭聽到李姬玉說話,一下子蹦上了床。陳一水摸摸它的腦袋,說狗媒人要求謝它哩。陳一水掰了一塊蛋糕喂雅虎。雅虎邊吃邊興高采烈地向陳一水搖尾巴。
下午,陳一水要去上班,李姬玉說,今天怪累的,歇一天吧。
陳一水說,你又不是大款能養著我,我不上班怎么行。
李姬玉笑笑沒吭聲。
但陳一水下午沒去上班,他覺得四肢乏力,老想睡。
5
一個星期陳一水沒去上班。李姬玉讓他歡悅無盡。李姬玉很會做飯,伙食每天不重樣。陳一水長到二十四歲還沒有享受過如此隆重的待遇。他在內心深深感謝李姬玉,這個女人讓他體驗到什么是美好生活。
李姬玉在廚房忙乎的時候,陳一水也跟在身后忙東忙西,幫她遞一下菜鏟啦,往鍋里放鹽啦等等。事實上陳一水是在幫倒忙,但他樂此不疲。李姬玉也喜歡陳一水在身邊晃來晃去,甚至給她一點小小的騷擾。
某個時間里,陳一水從激情中沉淀下來,他會想李姬玉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她有著怎樣的經歷和背景。陳一水假設了N個李姬玉:她離婚了或者有過男友而最終因種種原因沒能走進婚姻,愛情傷害了她;她曾經是個生意人,有了一筆錢后厭倦了生意場而退居家庭,正在尋找一個可靠的男人共度一生。當然,做生意的過程中她可能會跟M個男人有過或真或假的情感糾葛;她也可能是個被大款包養過的二奶或三奶,大款的老婆發現后大鬧一場,大款給了她一筆錢并給她買了這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作補償;她會是某個大款的合同情人,合同期滿她得到了她應該得到的東西……她或者曾混跡于風月場中,是個小姐是個雞。這是陳一水最不想假設的一種。如果李姬玉真是那樣的女人,陳一水不會原諒自己如此盲目地在臭水溝里折騰,他會后悔一生。陳一水憑直覺李姬玉不是那樣的女人,他感覺李姬玉是個比較純的女人。陳一水拿不準自己的感覺準不準。他想從對李姬玉的觀察中發現她身份的蛛絲馬跡,但陳一水什么也看不到,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木雞一樣蠢笨,他只能看到李姬玉溫柔漂亮的一面。
不管李姬玉是個什么樣的人,有著如何復雜的背景,她肯定不是個窮人,肯定有一筆不菲的存款,若不然,她何以如此優哉游哉地生活!現在最當緊的應該弄清李姬玉的生活中有沒有男人。這個星期里,李姬玉的手機和座機一次也沒響過,好像她是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么親戚朋友。陳一水有些迷惑了。
一個星期后,陳一水要去上班了,他不能給李姬玉一個樂意被她養著過養尊處優生活的印象,他愿意讓李姬玉覺得他是一個勤快能干有責任心的男人。這次李姬玉沒有阻攔他,只是囑咐他中飯晚飯回來吃。陳一水嗯著,開門的時候,李姬玉從背后抱住了陳一水,有些撒嬌似的說,就這么走了!陳一水迷惑地望著她。李姬玉閉上眼睛把嘴唇送過去。陳一水恍然大悟,他吻一下李姬玉,想這真是個又浪漫又懂生活的好女人。下樓時,陳一水回頭看一眼李姬玉,李姬玉無力地靠著門框眼中流露出一種依依難舍的情愫。陳一水的心被李姬玉的眼神狠狠地扎了一下,那一瞬間他產生一種家的感覺。
陳一水像個機關干部一樣,中午十二點,晚上七點準時回到李姬玉的住處。李姬玉在陳一水邁進家門前的一分鐘會把飯菜擺上餐桌,吃飯之前他們先接一個吻。這個吻不是十年八年夫妻之間浮躁潦草的吻,他們的唇會在相隔幾個小時后重新擦出火花。有的時候這火花越擦越難以克制,便順其自然地擦下去,一直擦到溫暖的床上。吃飯對他們來說反而成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晚飯后,他們相擁在沙發上看電視,晚間新聞開始后,李姬玉挽著陳一水的胳膊到戶外去散步。那一刻,陳一水產生了一陣陣幸福的暈眩,他感覺自己和那一對對的城里人一樣。這是多么溫暖的一種生活呵!他們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話。陳一水給李姬玉講在洗浴中心聽來的笑話,大部分都是黃色的,李姬玉捂著嘴笑。陳一水曾試圖從李姬玉的嘴里聽到關于她的一些事情,可李姬玉像個訓練有素的女間諜,口風緊得很。
6
當陳一水認為他們之間應該談到愛情的時候,陳一水說,我愛你,姬玉!
那是一個難得的清爽的早晨,頭天淅淅瀝瀝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天微明時有清脆的鳥叫在窗邊回響。陳一水在熹微的晨光中望著李姬玉女神般酣甜地睡著的臉,忍不住想,跟這個女人過一輩子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完全愛上了她。在這之前,陳一水的愛情在縣中上學時發生過一次。他愛上了班里的齊麗紅,可齊麗紅的母親是縣委組織部部長,他知道他的愛只能是傷心勞神的一廂情愿。所以,從愛情之火燃燒之始他就痛苦地給自己滅火,到洗浴中心工作也不能說沒有躲避愛情的原因。那種水中花鏡中月似的愛,與其痛苦自己又得不到,不如早早躲避它。這一點陳一水非常明智。幾年的時間,陳一水對齊麗紅的愛情早已是死灰一堆了。如今,李姬玉的溫柔,她做的飯,一步步把陳一水引到了愛情的河邊,他迫不急待地想縱身跳進去。陳一水對愛情的理解就是美妙的性和可口的飯食。
陳一水咬著李姬玉的耳垂,輕輕地說,姬玉我愛你!李姬玉眼皮動了動,但她沒有馬上睜開眼。陳一水又在耳邊說,姬玉,我愛你!這下李姬玉不得不睜開眼睛,她不能漠視陳一水如此重要的表態。李姬玉專注地盯著陳一水的眼睛看,陳一水也執拗地盯著她。他想,我是認真的,我不會退縮。最后是李姬玉的眼光先軟下來,但她的神情并不是開心的那種,倒有些不知所措。陳一水說,姬玉你不相信我?李姬玉反問說你會相信一個跟你相處才一個多月又比你小許多歲的小伙子的話么?陳一水明白她想說的是小白臉,他是一個騙色還是騙財的不良之徒你有把握么!李姬玉一番話輕易地折彎了陳一水堅硬的目光。陳一水后悔自己話說得早了,他忽略了愛情也是一場實實在在的談判,尤其對李姬玉這樣經歷了很多的女人,怎么可以不加考慮地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愛情全部端給他。這樣做只能是欲速則不達,反而讓她生疑,讓她覺得你有不良企圖。你有年齡上的優勢,你應該矜持,應該蔑視她的錢財,這樣,或許她會對你另眼相看,以后才可能有質的飛躍。再說,你對她畢竟了解得還太少太少,李姬玉究竟動沒動愛情這根弦呢?若她根本就沒有跟你談愛情的意思,你不是把本來的游戲搞得無趣又無聊了么。但話即出口,陳一水不想改變它。陳一水說,一切讓時間來驗證吧。陳一水差點想說,我的心天地可鑒了!陳一水的具體表現除了進出家門主動親吻李姬玉,把性事(陳一水覺得那次談話后他和李姬玉的性事成了一種帶有討好性質的服務)做得讓李姬玉舒心舒意外,他開始往“家”里買東西,先是小打小鬧買些菜肉什么的,繼而給李姬玉買一雙漂亮的皮鞋。那天,他甚至給李姬玉買回一套價值八百多元的化妝品。買化妝品時陳一水沒有心疼的感覺倒有一種悲壯的心情,他覺得為了愛情他必須這樣做,他愿意不惜所有的金錢跟李姬玉把愛情和婚姻演繹下去。
李姬玉真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女人,盡管她比他長了好幾歲,但陳一水認為這個根本不重要。他又沒打算讓李姬玉回他骯臟的老家拋頭露面。剛開始,李姬玉對陳一水買菜買肉還不太在意,她覺得讓陳一水花一點錢他在這里吃住起來會安心一些,大多數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而且可以看出陳一水屬于自尊較強的那種人。但當陳一水將那套八百多塊的名牌化妝品給她買回來時她吃驚了,看來這個沒有經歷過愛情的毛頭小子真的把他們之間的事當成大事了,八百多塊,那是他半個多月的薪水呀。
陳一水因為給李姬玉買了東西,在她面前說話做事少了拘緊,甚至笑呵呵地指使李姬玉干這干那,比如餐后抹桌子,李姬玉已經抹得很干凈了,陳一水會逆著光側著腦袋用手指點這兒那兒的說不干凈。李姬玉想,陳一水這是干什么,是想在她面前擺擺準丈夫的架子,找一找男主人的感覺嗎?是想在他們之間形成一種煙火夫妻的溫馨,再向互相依賴不可割舍的方向發展嗎?李姬玉為陳一水的努力感動,但她心里還是輕輕地無奈地笑了。
那天,陳一水下了晚班,李姬玉笑盈盈地拿出一套棕色西裝讓陳一水試。陳一水一看牌子嚇了一跳。陳一水去年秋天跟李紅義一塊到新世紀大廈去買西服,他們的目標是二三百塊錢淘汰下來的西服。但他們忍不住到四樓的高檔區轉了一遭,那里西服的價錢讓他們咋舌。李紅義幾乎是紅著眼睛對陳一水說,他媽的個牛逼的,一套西服好幾千,啥他娘材料做的。陳一水說,名牌么,就是這個價,氣死你也白搭。穿上李姬玉給買的西服,陳一水想起去年這套衣服的價錢好像在一千八百塊錢左右。衣服很合體,顏色也好,襯得陳一水的臉更白更細,電影里的奶油小生似的。陳一水摟過李姬玉,說姬玉你真好。晚上,在李姬玉進入高潮時,陳一水說,姬玉,我愛你,我要你!陳一水淚漣漣的。
7
那晚,李姬玉在興奮中也順口說一水我愛你,并且把陳一水的肩頭咬破了。但她把持著沒說要嫁給陳一水,她覺得這句話還不到時候。
事后,李姬玉還有一些后悔,覺得不該跟陳一水說愛他,那不是給一個打瞌睡的人枕頭么。但在那種情景交融的境況下不說那話也真難,好比酒場上喝酒,大家都喝得高高興興的,說一些哥們弟兄割頭交頸的話很正常,你不說反倒顯得你虛偽做作不夠義氣。都是那套西服做怪,它給了陳一水一種錯覺,讓他覺得她是在一步步向他貼近。她的本意是對陳一水給她買化妝品的補償,她不想欠他的,他們之間應該保持一種既親密又客氣的關系,卻不料適得其反。
說實話,陳一水一次又一次的求愛讓李姬玉無比感動,她曾想干脆就答應了他吧,憑直覺陳一水不是個壞人,他有著許多男人稀缺了的誠實。很多男人把愛情說得天花亂墜,信誓旦旦,但他們對愛情的忠誠卻朝令夕改,似乎愛情就是說著玩的。倒不如陳一水對愛情的簡單的理解。飲食、性,顯得可靠,實在!他可能是在內心羨慕她的富有,她又給了他愉悅的性,她雖然比他年長幾歲,但她還有著姣好的容顏,這些雖然深深地吸引著陳一水,但陳一水從她這里得到的或者說更深深吸引他的好像并不全是這些,是什么呢,李姬玉思來想去不得要領。有那么一天,陳一水出門下樓時投來的那縷目光讓李姬玉似有所悟,忽然想到一個詞——溫暖。陳一水從她這里得到溫暖了么?這個想法讓李姬玉嚇了一跳。
給了陳一水溫暖的李姬玉心頭也滾過一股暖流。她期待著陳一水再次說我愛你,我要娶你。她想,或許在那一刻她真的就答應了他。
但是陳一水好像又放棄了他的說法,即使在水乳交融的那一刻他也把嘴唇繃得緊緊地硬是不說那句話。倒是李姬玉有些憋不住想說,我嫁給你吧!你這個不識時機的家伙!
陳一水學會了按摩。每天晚上上了床他都要給李姬玉渾身按摩一通,邊按摩邊說,娘子,我的按摩技術怎么樣,比那些小姐們強吧。李姬玉真心真意地說,強,強一百倍哩。嘴里這樣說,心里想,傻小子,你怎么不說我按摩這么好你不想讓我給你按摩一輩子么,如果你要說,我就說,行啊,我非常想讓你給我按摩一輩子,這不就水到渠成了么!陳一水呢,邊按摩邊想,你嘴上說我按摩得好哩,只圖一時舒服,若是想讓我給你按摩一輩子為什么不說,我已經跟你說過我愛你了,我要娶你,你還是不明確表態,只淡不嘰嘰地說我也愛你,我知道那不過是一句逢場作戲的話,是喝高了酒的人的醉話!
8
很長一段時間,陳一水和李姬玉之間再沒有說過一句誰愛誰,即使在床上,做到最好的時候,他們會說真好。是陳一水先說的這句話。李姬玉當時沒有意識到陳一水說這句話的真實意圖,她也跟著說真好。后來,真好就代替了非常關鍵的那個詞。當李姬玉慢慢體會到“真好”這句話背后慢慢變涼的陳一水,她后悔得直想撞墻。這個陳一水的自尊心實在太強了,我不說嫁給他的話,總有一天他會離開的。這個年輕人的愛情多么寶貴呵,他就像山里的空氣一樣清新!
那天,陳一水把一張存折交給李姬玉,說這是我的全部存款,我想放在你這里,我住的出租房不安全。李姬玉沒接存折,說多少錢!李姬玉的意思是幾千塊錢的話放在這里也無妨,太多了她不接。她不能讓陳一水對她有一絲一毫不放心。陳一水說,我能有幾個錢,三萬塊錢唄。這個數字還是讓李姬玉吃了一驚。在鄉下,三萬塊錢足夠陳一水娶個老婆了。陳一水怎么就對她這么信任!
李姬玉笑著說,你不怕我把你的錢取走?
陳一水說,要取你就取吧,我連密碼也告訴你,還有我的身份證一塊給你。陳一水說出了存折的密碼。李姬玉的眼睛潮濕了,她想,今晚,我會說我要嫁給你,你把全部的財產給我做了嫁妝呀!
晚間新聞開始后,陳一水和李姬玉關了電視,照例到戶外去散步,他們相偎著漫無目的地沿著沁水河邊走,走到河邊的涼亭時,陳一水說他肚子有些難受,問李姬玉帶沒帶手紙,李姬玉說沒有,陳一水說那你在這兒等著,我去買手紙。李姬玉說你快點兒啊,天這么晚了,我一個人在這兒害怕,陳一水說,那邊的小賣部好像還沒關門,我跑著過去一會兒就回來了。陳一水說罷往燈光明亮的中華大街上跑去。
寂靜的河邊讓李姬玉有些害怕,往四處看看,一個人影也沒有,平時這里不斷有親密的人在樹影下活動的。李姬玉在亭子里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心跳加劇,往后一看,果然有兩個男人鬼鬼祟祟地向這邊走來,這個時候,兩個男人走在一起,一定不是什么好人。這沁水河的岸邊,從來就是男女談情說愛的地方,哪有同性出沒的道理:李姬玉越想越害怕,她慌慌張張地跑出涼亭往中華大街的方向跑。遠遠的看見陳一水拿著一卷衛生紙向這邊走來,陳一水也看見了李姬玉,他想,壞了,李姬玉怎么攆來了,自己導演的一出英雄救美的戲要完蛋了,李紅義和焦炳兩個傻蛋還跟在李姬玉身后往這邊趕哩。陳一水一著急,人就跑起來。他喊,姬玉,你在那兒呆著吧,我來了。陳一水在奔跑的過程中,人突然就飛了起來,接著一陣刺耳的摩托車聲傳來。李姬玉大喊,一水!人踉蹌著撲倒在地上。
焦炳和李紅義目睹了這瞬間的變故,一時也傻眼了,等焦炳晃晃腦袋清醒過來時,他大罵一聲,狗日的飆車族,又制造了一起血案。
(責任編輯伊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