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時,水手跟松籽就是冤家。松籽成績好,處處壓水手一頭。水手喜歡班花明月,沒想到畢業前夕,明月卻投進松籽的懷抱。
松籽家境貧困,考上了大學卻念不起,回到了鄉下。水手讀書不用功,自然也名落孫山。踏入社會后,水手做起了民間歌手,他唱流行歌曲唱一處紅一處。水手暗暗打聽松籽的下落,知道松籽的父母一年之內相繼去世,松籽也去建筑工地做起泥瓦工。水手心想讀書好有什么用?還不是一樣做苦工!
兩年之后,市里愛心廣場的管理員找到水手,邀請他去廣場演出。愛心廣場人流量大,水手自然愿意。管理員跟他約好,演出賺的錢他們按三七分成。
選好場地,置好音響設備,水手一看,噴泉、霓虹燈將廣場點輟得一派繁華。他拿起話筒,用磁性的聲音對臺下的觀眾喊道:“各位朋友,我叫水手,今天晚上,在愛心廣場為大家演出,我非常榮幸……”
沒想到話音剛落,廣場東北角也有一個聲音響起:“愛心廣場好心的大叔大媽、哥哥姐姐們,晚上好。我叫松籽,我為大家演唱一曲……”
松籽?聽著粗糙的帶著濃濃鼻音的地方口音,水手愣了。他問管理員:“那家伙是誰?”
管理員攤攤手:“一個殘疾人,他有殘疾證,可以到處演出。”
聽說是個殘疾人,水手放了心。不久,東北角就飄起了《流浪歌》、《愛在深處》等歌聲,粗大的嗓門有些走調。
水手笑了,就這樣的嗓子還出來唱歌。他放開歌喉,唱開了《高原紅》。他的歌聲,高亢嘹亮,在廣場上空悠悠回響。但三首歌曲下來,捧場的觀眾卻走得寥寥無幾,東北角那兒卻是人頭攢動,盛況空前。
看來這些人獵奇心重,關注殘疾人。水手嘆了一口氣,又振奮精神,唱起《二00二年的第一場雪》,唱完之后,觀眾依然稀稀落落。
演出結束,水手數數賺到的錢,還不足五十元。他立刻傻眼了,這樣下去,喝西北風呀?
第二天,水手調整戰術,扮假音。他戴一頭假發,穿一身時髦的女式服裝,一邊扭著屁股,一邊拿腔捏調地唱《甜蜜蜜》。起初還真吸引了幾個人觀看,沒一會兒,那幾個人就不約而同地往東北角去了,氣得水手眼中噴火。
這之后,水手施展各種解數,唱民歌、扮清音,效果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第四天,廣場管理員對水手說:“我看算了吧,你還是走吧。”
水手不甘心,他收拾好行李,打算哪兒也不去,就去東北角瞧瞧,他倒要看看一個殘疾人是用什么魔法打敗了自己。
演出剛剛拉開序幕,一曲《流浪歌》,雖有些走調,但悲悲戚戚,很感人。一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瘦男子,一身泥瓦工的打扮,正一邊唱歌,一邊跳獨腳舞。水手仔細一看,大吃一驚!那不是別人,正是他曾經的冤家對頭松籽!
松籽哪里是在跳獨腳舞,他根本就只有一條腿,另一只褲管高高地縮起,隨他左腿的跳動,像一只飄飛的風箏。更讓人吃驚的是,他右邊的胳膊也沒了,一只衣袖也空空晃蕩。
松籽怎么了? “松籽!”水手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
松籽往水手這邊看了看,沒吱聲。他跳到舞臺邊上,用左手、右斷膊湊合著取出一盒碟片,再用牙齒咬著,放進播放機中。水手發現,松籽僅存的左手五根指頭也粘連在一起。
松籽說:“感謝各位好心人對我的關懷,松籽無以為報,現在就為大家送上幾支歡快的舞蹈。”
接著,音樂響起,松籽一條腿不停地旋轉、閃挪、跳動,一只胳膊配合他柔軟的腰肢,一張一收,宛如一只翩飛的蝴蝶。忽然,他騰開一個位置,往前一翻,居然翻出一個漂亮的空心跟頭!
水手感到自己再次被松籽擊敗了,不是他的歌聲,而是他生存的勇氣和毅力!
水手決定跟松籽好好談談。散場后,他朝松籽走去。沒想到,松籽慌慌張張地上了一輛出租車,水手只好也攔下另外一輛出租車,尾隨而去。
在一處僻靜的地方,松籽下了車,三個黑衣人突然圍了上來,手中都拿著匕首。
一個聲音低沉地喝道:“小子,你就是那個掙了好多錢的獨腿明星,對不對?你每天享受別人的愛心,現在,是不是也得為咱哥們獻點‘愛心’呀?”說罷,就推倒松籽,搶走了他兜里的錢。
這時,水手的眼圈兒紅了。他攥緊拳頭,向三個歹徒迎了上去。一聲驚叫過后,水手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水手已躺在醫院里。松籽歪在他的床前,眼中噙滿了淚。
松籽說:“其實,那一晚,我看見你了。我都這副模樣了,不想見你,就先走了。沒想到你會跟來,遭遇這場橫禍。水手,我對不起你呀。”
松籽告訴水手,自己高中畢業后,父母不幸雙雙辭世。他無依無靠,就去建筑工地打工。有一天,他拿著一根鋼釬去干活,不幸碰到高壓線。在醫院醒來時,他的右腿右胳膊已全都廢掉。工頭嚇壞了,逃之夭夭。他想到死,是醫院的叔叔阿姨們給他湊了一些錢,鼓勵他堅強地活下去。
聽完這段故事,水手長嘆一聲:“虧我到處找你,耿耿于懷你搶走了明月,其實,我永遠都不是你的對手呀。”
提到明月,松籽的目光一下就黯淡了:“我沒有搶走明月,明月的心永遠都是屬于你的。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天,松籽帶水手來到一家醫院。在一間病房里,水手看見了明月昏睡的面容。那面容蒼白無比,早已失去少女時代特有的光鮮。
松籽說:“明月患了肝癌,已是晚期。聽說你的事兒后,她給你留了一封信。”
水手拆開那信,上面寫道:“水手,聽說你為松籽受了傷,我替你傷心,同時,也為你高興,高興的是你倆終于和好如初。其實,你誤會松籽了。畢業那會兒,我就感到肝部不適。后來,我偷偷地去做檢查,發現是癌,就心灰意冷。雖然我愛你,但你是一個城里人,而我來自農村,又得了這種病,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回村后,我的病更重了,家里為我花光了所有的錢。躺在醫院里,想著我倆的點點滴滴,水手,你知道嗎,我是多么渴望能再次聽到你的歌聲啊。但是,我知道,這一天太遙遠了。你不要怪松籽,他是一個好人,這些日子,是他用演出的收入給我治病。他說,等我病好之后,就帶我去找你。但是,這一天……水手,我求你一件事,跟松籽握握手,好嗎?”
讀完那信,水手緊緊抓住松籽的手,早已淚水漣漣。
病床上,一滴淚,也掛在明月的腮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