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小朱接到同事劉澤龍的電話。劉澤龍告訴他說,自己鄉下老家的朋友結婚,想要去祝賀,問小朱想不想去吃點農家菜。小朱連連點頭,說自己馬上就去跟他會合。
小朱剛剛大學畢業,分到這家四千多職工的單位里,托關系在廠辦當了個秘書。剛來不久,他就發現同是秘書的劉澤龍是個能人。辦公室四個秘書里,劉澤龍跟嚴廠長關系最好,辦公室主任都比不上他。眼看辦公室主任快退休了,這未來主任肯定非劉澤龍莫屬。小朱是個聰明人,很快就跟劉澤龍處好了關系。
劉澤龍老家是個小村子,舉行婚禮時,劉澤龍和小朱被讓到首席,跟村長書記坐在一起。小朱機靈,知道劉澤龍帶自己來的用意,話里話外把劉澤龍捧上了天,劉澤龍聽得心花怒放。這時,手機響了,劉譯龍接起來剛聽了幾句,臉馬上大變,放下酒杯,對桌上的人說:“出事了,出大事了。嚴廠長遇上了車禍,現在正在搶救,小朱,咱得馬上回去。”
小朱也嚇了一跳,見劉澤龍扔下酒杯就走,急忙跟在后面。沒想到,鄉親攔住他們說:“這么晚了,河里沒船,明天再走吧。”
原來,想回市里,要先經過一條不寬不窄的河,到河對面的小鎮,才有去市里的車。現在沒有船,怎么走啊?大伙都勸劉澤龍留下來。劉澤龍急了,大聲說:“嚴廠長對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出了事,我哪有心思呆在這兒?沒船不要緊,我游也要游回去。”
劉澤龍推開眾人,大步出門而去。小朱傻了,那河挺寬,再說,現在已經是深秋,河水跟冰水似的,真要是下了河還不得凍死啊?但轉念一想,他明白了,這個劉澤龍啊,作秀呢!
到了河邊,劉澤龍二話不說就脫下衣服,只剩一條內褲,他問小朱:“嚴廠長的事比天都大,我必須先趕回去。要不,你在這兒住一夜,明天有了船再回去?”
這個時候,正是關鍵時刻,小朱哪能落后?無奈之下,他一咬牙,也脫了衣服。劉澤龍往身上撩了幾把水,打了幾個哆嗦,一只手高舉著衣服,慢慢走進河里,然后向對岸游去。小朱心里暗罵:嚴廠長能不能救活還不知道呢,你作秀給誰看啊?沒辦法,他只好學著劉澤龍的樣子鉆進水里。河水實在太冷了,兩個人只好拼命地游。好不容易游到對岸,鉆出水面,身上起了豆大的雞皮疙瘩。再看劉澤龍,撲在地上,抱著肩膀直發抖,臉凍得紫里透青,嘴唇烏黑。
小朱穿好衣服,跟著劉澤龍打了一輛出租車,風馳電掣般駛向城里。劉澤龍拿出手機,給嚴廠長的老婆打電話:“嫂子,我是劉澤龍,正往回趕呢,嚴廠長怎么樣啊?”
電話里傳來嚴廠長老婆的哭泣聲,劉澤龍安慰說:“您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嚴廠長一定不會有事。”
放下電話,劉澤龍忍不住哭了,喃喃地說:“嚴廠長,您是我親哥,您可別扔下我啊。師傅,求求你開快點,再開快點。”
小朱看著劉澤龍的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怎么看也不像是作秀。小朱不禁為自己的猜測羞愧。看來,人家是有真感情,不然,劉澤龍哪能如此傷心?小朱忍不住說:“劉哥,嚴廠長要是知道你現在這樣子,不知道會有多感動呢。”
司機也被劉澤龍感動了,腳下用力,車子開得更快了。可是,越急越出事,就在離省城還有十里地的時候,車子突然出了故障。司機下車鼓搗了半天,最后沮喪地告訴他們,車子拋錨了。
劉澤龍差點氣暈了,急得團團轉。小朱安慰他說:“劉哥,你別急,咱們在這兒等一會兒,有別的車,讓他們搭咱一程。”
聽了這話,劉澤龍突然發火了:“咱有時間等嗎?誰知道啥時候能有車經過?沒有車,咱跑回去。”說完,他把車錢扔給司機,沿著回省城的路狂奔而去。
小朱暗叫倒霉,今天就不該跟劉澤龍出來。游了冬泳,還得長跑。不過等嚴廠長康復之后,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還不對自己另眼相看?想到這里,他拔腿跟在劉澤龍后面狂奔。
小朱穿的是皮鞋,越跑腳越疼,最后實在疼得受不了,就喊:“劉哥,我的腳好像磨破了,咱歇一會兒吧。”
劉澤龍沒有理他,就在這時,一輛出租車從后面駛來。兩個人攔車鉆進去,劉澤龍沉著臉脫下鞋,小朱看了,大吃一驚——劉澤龍的襪子早磨破了,里面鮮血淋漓。
好不容易趕到醫院,只見急救室外圍了一大群人,嚴廠長的家人正號啕大哭。劉澤龍晃了幾晃,喃喃地說:“完了,完了,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說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小朱嚇壞了,同事們紛紛圍上來問怎么回事,小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好半天,劉澤龍才醒過來,淚水滾滾而下,大叫一聲“嚴廠長”,推開眾人沖進病房,撲到嚴廠長的尸體上大哭起來,邊哭邊喊:“我的嚴廠長啊,你怎么不等等我?怎么就這么去了啊……”
劉澤龍真情流露,觀者無不動容,紛紛上前相勸。劉澤龍不罷休,直哭得聲嘶力竭,痛不欲生。小朱也忍不住被感動得哭了,哭著哭著心想不對吧,就算劉澤龍跟嚴廠長關系再好,人家親兒子都沒這樣難過,他至于這么傷心嗎?難道……
小朱明白了,劉澤龍真是高人。嚴廠長這一死,接替他的肯定是劉副廠長。現在,劉副廠長也在場,敢情劉澤龍這樣做是給劉副廠長看的啊——哪個當官的不喜歡像劉澤龍這樣重情重義的人?就算嚴廠長死了,劉副廠長也一定會提拔他當辦公室主任的。
其實,跟小朱一樣想法的人很多。可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劉副廠長被扶正之后,第一件事就將劉澤龍調到下面車間當了辦事員。小朱莫名其妙。劉澤龍顯然也沒想到自己會是這個結果,灰溜溜下了車間之后,一個勁托小朱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幫他打聽一下,為啥劉廠長這樣對待自己。
小朱也大惑不解,畢竟朋友一場,便暗暗幫他留意。這天,他約劉澤龍出來,說:“我總算知道劉副廠長為啥調你走了。劉廠長私下跟別人說:‘劉澤龍這小子,那天絕不是假哭,不是作秀。他是真的為嚴廠長的死傷心。他把全部感情都給了嚴局長,我對他再好,在他心里也只能排第二位。這樣的人我當然不能用。’”
劉澤龍呆了,好半晌,才暴跳起來,破口大罵:“嚴廠長你這個王八蛋,害慘老子了……”
小朱吃驚地問:“劉哥,你罵錯人了吧?嚴廠長對你那么好,你咋還罵他?”
劉澤龍一下子泄了氣,眼睛一紅,說:“兄弟,你哪知道啊?嚴廠長死前,我剛給他送了一萬塊錢。他答應提我當辦公室主任。我那天拼命趕回去,是擔心他一死,我的錢就泡湯了。這個短命的嚴廠長,生前吞了我一萬塊,死后還葬送我的前程,你說,我不罵他我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