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爺兒倆

這天，老劉頭扛著鋤頭剛出門，就見本村的退休教師老王抱著一個小孩兒優(yōu)哉游哉地朝自己走過來。“老劉，扛著鋤頭干啥去呀？是不是又閑不住了？來來來，今兒個我有空，陪你殺兩盤！”這句話可說到老劉頭心坎兒里去了，他一個孤老頭子，平時能有什么事情做？一聽老王說要“殺兩盤”，老劉頭沒吭聲，放下鋤頭回頭就朝屋里走，不一會兒，就捧出個棋盤，擺在樹蔭下。

兩個人擺好棋子。老劉頭注意到老王身旁那個小娃兒，約摸有七八歲，胖乎乎的很是惹人喜愛，一直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老劉頭本來緊繃的臉頓時被這娃兒天真可愛的笑容融化了，不自覺地伸出手摸摸娃兒的腦袋，問：“這是誰家的娃兒？”老王搖頭笑道：“唉，是我親戚的。這不，小兩口出差去了，孩子沒人照顧，沒辦法，只好送到我這兒來了，看這幾天把我給累的！”

聽了老王的話，老劉頭裝好一袋旱煙，猛地吸了兩口，呆呆地看著娃兒。那雙灰蒙蒙的老眼里，透出一股無法言語的慈愛。他長長地嘆口氣：“老王啊，你錯了。這累也是你的福氣呀！唉……”

看著老劉頭這副模樣，老王一笑，說：“說不定月兒的娃兒也有這么大了，我說老劉啊，當(dāng)初你就不該……”話還沒說完，老劉頭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下煙袋鍋?zhàn)樱骸皠e提她！”本來舒緩的臉頓時又繃緊了。

老王搖頭苦笑，他知道，一提起月兒，老劉頭的驢脾氣就上來了。這對父女，誰拿他們也沒有辦法。

月兒是老劉頭唯一的閨女。老伴兒死得早，老劉頭既當(dāng)?shù)之?dāng)娘，好不容易才把月兒拉扯成人，想不到到頭來，父女倆卻為找女婿的事兒鬧翻了。原來，月兒在城里打工，自己找了一個對象，高高興興地把對象帶回家時，沒想到老劉頭卻把脾氣一橫，死活不肯同意，非要月兒嫁回村里。就為這事兒，父女倆僵持了好一陣。最后，老劉頭拿著棍子打跑了月兒，逢人就說，就當(dāng)自己這么多年養(yǎng)了一條白眼狼，以后月兒要是再敢回來，就打斷她的腿。開始那兩年，月兒還是時常回來，老劉頭每次都拿著棍子趕，要么就是關(guān)門閉戶，不給開門。一晃又過了好幾年，月兒再也沒有回來過。老劉頭整天繃著一張老臉，一個人孤零零守在家里。有時候和老王下幾盤象棋，再不就是一個人抽旱煙。

眼見老劉頭沒了下棋的心情，老王接過他手里的煙袋，“吧唧吧唧”抽了兩口：“我看你一個人也挺鬧心，我呢，天天被這娃兒吵得沒個安寧。要不這么著，我暫時把這娃兒交給你，給你做做伴兒，也省得我鬧心。”說著，扭頭對那娃兒說：“瓜瓜，外公要去聽?wèi)颍憔驮趧敔斶@里玩，別到處亂跑，知道嗎！”瓜瓜點(diǎn)著小腦袋瓜，一句一句都答應(yīng)了。老王說完，哼著小曲走了。

老王走后，瓜瓜走到老劉頭身邊，親熱地叫：“爺爺，我叫瓜瓜，爺爺是不是不高興啊？”老劉頭放下煙桿，把瓜瓜抱到自己腿上，輕輕摸著瓜瓜的小腦瓜，一笑：“沒，爺爺沒不高興，你叫瓜瓜？這名兒可真有意思！”瓜瓜從老劉頭腿上跳下來，瞪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說：“爺爺，我們下棋吧！”老劉頭一聽，問：“你會下象棋？”瓜瓜一眨眼睛：“我會呢，是媽媽教我的！”

說著，這爺兒倆便下起了象棋。瓜瓜的小手抓著棋子兒，嘴巴還嘀咕著：“馬走日，象走田，卒子不怕只向前……”其實(shí)，瓜瓜根本不會下象棋，但在老劉頭眼中，和瓜瓜下棋，甚至比和老王下更有意思。他自己也說不出是為啥，一看見這娃兒心里就舒坦。老劉頭發(fā)覺，自己從來沒這么高興過，看著玩得興起的瓜瓜，不知不覺，他眼角濕潤了。

傍晚，老王過來接瓜瓜回家。沒想到，瓜瓜竟一把抱住老劉頭的腿，死活不肯走，非要跟老劉頭一起下象棋。老劉頭看了一眼老王，說：“就讓娃兒留在我這里吧，你放心好了。”老王說：“老劉，我不是不放心，只是……”老劉頭低頭看看瓜瓜撅起的小嘴，沖老王一瞪眼：“咋？你還信不過我？”老王一看，知道沒有辦法，一跺腳，轉(zhuǎn)身就走了。

一連幾天，瓜瓜都和老劉頭在一起。老劉頭吃啥，他跟著吃啥；老劉頭睡哪兒，他也跟著睡哪兒，像小跟屁蟲一樣寸步不離地跟在劉老頭身后。老劉頭自打瓜瓜在自己家住下之后，好像變了一個人，那張繃了好幾年的老臉也松了，沒事還給瓜瓜唱歌聽。有時，讓瓜瓜騎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起到后山去尋兔子。

不知不覺，老劉頭和瓜瓜這爺兒倆在一塊住了好幾天。這天，老劉頭正笑呵呵地和瓜瓜一起下象棋，老王緩緩走進(jìn)老劉頭家的院子，笑著說：“呵呵，瞧把你爺兒倆給美的……老劉頭兒，我瞧你這幾天沒耍脾氣，特地過來跟你說個事兒。不過咱先說好，我說完了話，你可不許再犯你那驢脾氣……”

這時，門外走進(jìn)來一對男女，瓜瓜一瞧，扔下棋子就跑了過去：“媽媽！爸爸！”看著進(jìn)來的這兩個人，老劉頭一動不動，也沒吭聲，只是拿起身邊的旱煙袋，“吧唧吧唧”抽了起來。

“爹……”女子抱起瓜瓜，緩緩走到老劉頭身旁，輕輕叫了一聲。老劉頭頭也沒抬，依然專心抽著他那桿旱煙。

老王見老劉頭這副模樣，走了過來，笑道：“老劉頭，瓜瓜就是你的親外孫啊！這幾天，你不是和瓜瓜玩得挺高興的嘛。咋看見月兒就把臉給繃起來了呢！唉，都這么多年了，你咋還想不開呢？”

老劉頭緩緩站了起來，一聲不哼地朝外走去。老王一愣，連忙拉住他問：“你這是去哪兒？”

“我去村前瞅瞅，買條魚回來給娃兒吃。”老劉頭輕聲嘀咕了兩句，提著旱煙袋出門走了。看著老劉頭那佝僂的身影，月兒眼里噙著淚花，親親瓜瓜的小臉蛋，問道：“瓜瓜，他是你的外公，知道嗎？”瓜瓜嘟囔著小嘴，點(diǎn)點(diǎn)頭：“媽媽，這個爺爺對我可好了，晚上還起來幫我蓋被子呢。有一次，他還哭了，說：‘瓜瓜，你和你媽媽小時候一樣，睡覺就喜歡蹬被子……'”

月兒聽罷，淚水頓時一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