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爸爸說,在他們都還小的時候,正趕上自然災害。那時,大伯在鄉(xiāng)里讀了書,而爸爸和叔叔都還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讀書的大伯,每天會在鄉(xiāng)學所里,分得一個雜面饅頭和一碗稀粥。說實話,爸爸的講述并不能讓我對那時的情景有更多的了解,只是明白,分得的食物,應該不足以填飽大伯的肚子。
那時爺爺家里孩子多,大伯是長子,尚不到參加勞動得工分換口糧的年齡,何況余下的弟弟妹妹呢。家里只爺爺一個勞動力。在那個按工分配的年代,可想蒙中的光景。
大伯早上早早起床,然后餓著肚子走到很遠的鄉(xiāng)學所讀書,晚上回來時,還要留大半個饅頭給我的爸爸和叔叔。不知道那時的大伯看爸爸和叔叔在分享他原本就少的可憐的午餐時有著怎樣的感受,可每每爸爸講起時都會一臉黯然。
我知道,爸每次說起時,都會禁不住的懷念大伯,懷念大伯的點點滴滴。雖然,他從不說在口里,可心里,我感受得到。
在我出生并懂事的時候,爸從軍隊復員到了農場。那時,家里的經濟條件一點點好了起來,但大伯家依然窘迫。爸爸征得媽媽的同意,把大伯家的債物全部還清,并把大伯和大娘接了過來,在離我家不到幾百米處安了新家。那時,我并沒有嫌貧愛富的思想,卻并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總是對大伯一臉冷冷的樣子。爸爸每次看到我的那一幅嘴臉,真的很生氣,可是從沒打過我,只是在我冷臉對大伯之后,總會皺著眉,一臉的哀傷卻又無法說出來。
爸知道我的問題出在哪里。
在我小的時候,去奶奶家暫居了一段并不短的日子,奶奶家和大伯家一樣的窘迫,雖然,爸媽常常接濟,但那無異于杯水車薪,我在那段暫居的日子也吃了不少苦,不用說有零花錢去買些奢侈的零食,既使是日常所食之物,都僅僅是為了果腹,甚至有些難以下咽。
一天傍晚,我?guī)е迨寮业膬蓚€弟弟去大伯家玩,剛一進門,大娘就把一個裝了若干地瓜的小筐藏了起來。要知道,對于那時的我,白水煮地瓜無異于珍饈美味。雖然,大伯還是拿出來讓我們盡管吃,雖然,我不客氣地抓了大大的一個轉身就走,可從那以后,小孩子的那點憤悶卻成了種子,在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并隨時間的流逝一點點長大了。
媽有時看我一臉冷冷的樣子,讓我不要針對大伯時,我總是以此為證,證明我心里的不悅,證明,此事在一個小孩子心里的影響。媽總會說,那不是你大伯的過錯,只是大娘的性格而已,何必那么計較。我只得反駁,誰讓大伯娶了那樣的妻子。媽說,那為什么不能念念大伯的好呢,畢竟大伯曾經自己餓著肚子關愛你老爸。我無語。
后來的日子,大伯無論對我怎樣溫言軟語,對我怎樣倍至關懷,忍受著的依然是我冷冷的表情,只是我收斂了些許。畢竟也明白那只是我心中的惡種,而非大伯的過錯,對于兒時事情,把抱怨的偏執(zhí)牽連到大伯身上,不公更不正。
我讀大學時,大伯的身體在漸漸的衰弱,雖然,兒時種下的偏見種子并沒有被拔除,可我會不自覺的心疼起老爸。覺得老爸對大伯的情感越來越濃,所以,也就不再那么偏執(zhí),不想讓老爸因女兒的冷漠而對大伯心存歉意,我知道每每我冷言冷語過后,老爸都會更心疼大伯。
爸對我說大伯的聽力越來越弱,想讓我買一個好一些的助聽器給大伯,畢竟,家鄉(xiāng)的小地方,買起來并不方便。我滿口答應下來,雖然,并沒有故意遺忘,或者因兒時的偏見只是真的不去買,但一直到最后,也沒買來送給大伯。
每次假期返家時,大伯都會興沖沖的來,然后,略帶失望,卻又極力掩藏的走。看著大伯掩飾的失望,我總提醒自己下一次一定不要忘。
后來,大伯的病情惡化。哥哥和姐夫還有爸爸帶著大伯來我讀書的城市治療。
治療空閑時,我?guī)Т蟛搅酥醒氪蠼郑⒃谀抢铮瑸樗娜肆袅撕嫌埃菚r的陽光很好,大伯望著鏡頭的臉笑的很燦爛。
大伯住院時,我買了時令水果,去超市買了零食,并從學校食堂買了吃食,畢竟私人承包的伙食要好過醫(yī)院里炊事班的飯菜。
大伯回家后,逢人便夸我有多好,說我如何如何的照顧。雖然,這是后來爸爸的轉述,可聽到那些夸獎時,我還是禁不住暗暗愧疚。因為,總買些東西去醫(yī)院探視,只是知道老爸對食物的挑剔,我怕老爸在陪院的日子里受苦。
后來,又過了一年多,大伯還是在病情無法再控制后離去。
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大伯離去的具體日子,只是知道,是冬天,是在我們臨近期末考試的日子。
放假回家后,我都忘記詢問大伯的病情,和老爸不著邊際的說東說西,說得眉飛色舞,后來,爸爸平靜的說,你大伯去逝了。我微微一怔,爸的臉上有哀傷,我看得出來。爸說,你大伯不讓我告訴你,怕你考試分心,怕打擾你學習,直到去世之前,還在念著你的好,念著你給他買水果,買零食,給他照的相片有多好。我的眼淚唰的流了下來,不敢再看老爸,我知道,我曾經有多么的冷漠,有多么的偏執(zhí)。可在大伯臨走前,記得的全是我的好,對別人講起的,也都是我僅有的那么一點點、動機卻不是為了他的善良。
現(xiàn)在,偶爾,我也會想起大伯,想起他會心地贊許我是他最值得驕傲的侄子,是最懂得體貼與關懷的侄子……可我,心存愧疚,卻也無從彌補。
兒時種下的那粒偏執(zhí)的種子,在心里生根發(fā)芽成長后,現(xiàn)已凋零并化為腐朽了,代之而取的,是我的愧疚和為時已晚的念著大伯的好。
其實我知道,既使在天堂里,大伯也不會抱怨我曾經的冷漠表情,只因,他有一雙過濾的眼睛,如同我也有的過濾的眼一樣,只是,我濾掉的,是他人對我的善,只一味任一點點的過失在心里無限生長而大伯濾掉的,是他人的過失,只留下別人善良的一面,任他人的善,長成參天大樹,遮蓋了所有。
編輯 楊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