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如約我為他的一本散文集作序,開始我有些躊躕。這些年來,我深居省城的一隅,默默地守望著。面對文學藝術界這塊混亂的領土,不知從何處進入,才能覓得一份清凈和高貴,常生出許多無望的喟嘆。對文學實在不想說什么,也不知應該說些什么,在沉默中看星云流轉。但當看過照如的這些作品后,卻一掃先前的郁悶,于迷茫中抬起頭來,寫下這些常識性的文字。
一 、疼痛的價值
照如把他的一篇文章《獻給疼痛》,作為這本散文集的書名,乃是高眼。不僅能起到一種統領全書的作用,而且也符合文學本體的要求。
人的一生就是一個充滿疼痛的過程,人類的歷史也無不是在疼痛中艱難前行的。阿多諾曾說過一句十分經典的話:“奧斯威辛之后,還會有詩嗎?”不論對這個斷語作何種解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奧斯威辛作為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雖然已成為遙遠的過去,但對每一個有良知有責任感的作家來說,恐怕都難以逃避。它必然會表現為文學自身的訴求,規定著作家具體的創作態度。當下的中國,正處在一個以經濟改革為杠桿,撬動幾千年凍土層的大變革時代,有抱負的作家應該有所作為。
疼痛,在照如的語境里,顯然是指精神上的挫折和創傷,它是一種具有形而上意味的人生境遇和體驗。在文學創作中,惟有對疼痛的關注和揭示,才能掘進到社會生活的深處,從而使作品因直面真實而獲得美感,孕育、喚醒和激發起人們的精神創造力。當然,不是說文學創作不能表現快樂和愉悅,但當這種快樂和愉悅,遠離了生活的真實狀態,又沒有靈魂的參與,必然會淪為一種矯情和媚俗。這樣的作品會像魯迅先生所說的,人還沒死作品就已經死了,是沒有生命力的。
照如的這些篇什,雖然沒有涉及那些重大的歷史事件和現實政治問題,但卻用極樸素的文字,對生活中那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個個普普通通的小人物,給予了溫暖的人性關懷,成為一個有靈魂的存在。通過那些不動聲色的敘述,讓人們讀到了一種哲思,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苦澀和疼痛,發酵成當下社會生活中極為稀薄的一種同情心和悲憫意識。這些從內心的道德原則出發所寫下的具有痛感的文字,比起那些書寫重大歷史曲折給人們造成的精神創傷的作品,雖然在其深刻博大方面,有輕重之分,但從其文學品質來說,則是一脈相承的。而如果同那些時尚美文和娛樂消遣之作相比較的話,它們顯然不屬于同一個思想譜系,也不在同一個文化層次上。
疼痛,作為生命中一份不能承受之重,有出息的作家應該用心去體驗和創造,將疼痛作為一種不可或缺的元素,注入文學的母體,賦予文學一份尊嚴。
二、記憶的力量
199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君特·格拉斯認為,文學的本質是回憶,而未來只有通過回憶才能變得清晰。他還多次聲明,他是針對流逝的時間寫作的。同樣,我國著名哲學家、散文家周國平也在一篇文章里說:“有往事的人愛生命,對時光流逝無比痛惜,因而懷著一種特別的愛意,把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珍藏在心靈的谷倉里。”他還說:“只有珍惜往事的人才真正在生活。”
照如用溫潤平靜的筆墨,將親歷過的許多往事,從記憶的海洋里打撈出來,雖然都是一些凡人小事,卻內蘊著一種力與美。這樣的藝術效果來自于情感的撫摸和靈魂的在場。記憶因靈魂的介入而活躍,靈魂也因記憶的復活而豐滿。
《半生如寄》和《城市漂泊》中那種“生活在別處”的漂泊感,道出了現代人無所皈依的生存境遇;《失去》從一只小木箱的丟失,牽引出對失去時間失去生命的無奈和茫然。而在《對望的眼神》中,那位老伯和那位老太相愛一生卻未成眷屬,老伯即將離開人世時,老太在他的額頭上那一個輕輕的吻,其蘊含的情感真是欲說還休,閃爍出人性的光輝,讀來令人情動。當這樣一些故事從作家的記憶里流淌出來,并定格成文字的時候,一顆溫柔的愛心便如火苗般在眼前跳動,一閃一閃。這些記憶的復活,不僅賦予靈魂以巨大的創造力,同時,作為一種歷史的存在,也必然會向未來敞開。也許,這就是記憶的力量。對記憶的珍視和開掘,于文學創作來說,我想當是不言而喻的。
在我的印象里,照如活得比較安靜,一種豐富的安靜。面對這個浮華的商業社會,他在清貧中聽著風聲,默默地沉思,打坐似地感悟,已經深諳文學之道了。今天,他帶著這些樸素卻有痛感的往事,正一步步向前走去,那種姿態和精神,讓我看到了前路的輝煌。
今年是暖冬,窗外陽光正好。不過,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場落雪,讓大地變得更加滋潤,明年生長出一片賞心悅目的好風景,照如君也該在其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