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寫字樓群中的上班族,外形酷似保險箱的銀行辦公大樓里的員工似乎更有時間觀念。他們總覺得墻上的石英鐘的秒針從表盤上跑了下來,猶如普遍意義上人們理解的中東恐怖分子一樣:身捆雷管面色凝重喜歡扎堆。以死亡相威脅逼迫這些可憐的被雇傭者最好以以色列平民的逃跑速度去做完手中的活。
唔,按照故事一般的發(fā)展規(guī)律,大幕拉開了主人公將出場亮相并邀請諸位先生女士到他或痛苦或輕松的故事中一游。這本來是一種能徜徉于自己與作者想象中的美差,但就是有一些愛搗亂的酸秀才總不愿埋沒自己那點學問,給游記本身注釋這樣或那樣的主義,思想。他們以一種令人惡心的說教去剖析某一件所謂的荒誕不經(jīng)的事情時,總帶出來對這件事情中的人以及這件事本身天生的抵觸情緒,卻并不知荒誕之荒誕即為真理的定律。對不起,我離題太遠了,亂扯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但實在令我生氣的東西。還好我及時發(fā)現(xiàn)并打住了,要是任這種情形恐怖地發(fā)展下去,就是街角藥房侯大夫所說的精神恍惚癥。唔,我在去年便榮幸地成為這個光榮癥候群體中的一員,而后受到侯大夫的蠱惑,脫離了組織。所以我對這種癥候的一些前期表現(xiàn)記憶猶新。我一直在四處觀察,目的就是為了找一個恍惚癥潛在患者。一來,把這種比中五百萬幾率還低的病癥告訴他(我很善良);二來把侯大夫推薦給他以弄清一年前那個江湖郎中治好我的病到底憑的是醫(yī)術(shù)還是運氣。
這篇啰里八嗦的文字中“我”出現(xiàn)得太多,按理不應(yīng)該化為小說,不過為了幫助我的主人公共同度過以下的苦難經(jīng)歷,我也不得不一次次現(xiàn)身,舍命陪君子了。
憑原來對精神恍惚癥前期表現(xiàn)刻骨銘心的印象我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文章開頭所描述的在那幢保險箱中工作的一個具有與恍惚癥前期所有癥狀吻合的“幸運兒”,這種幸運僅僅是在同五百萬一起提到時才有意義。所以患者胡小湯本人與在下并不同意這種敘述。
胡小湯是與沒命上班族一樣在嘈雜辦公室里五十米開外就能聽到翻文件聲的那種人。這大大對得起1200元的月薪,可憐的年終獎金,每年兩次的外出休假機會。在剩余價值的層層盤剝之下,小湯過得并不殷實,倒霉的工作還給他帶來了與年齡不相符的老年病的困擾。頭暈心寒氣管炎與80分貝55層及污濁的中央空調(diào)吐出來的風等工作環(huán)境一一對應(yīng)。所以在他罵老總和經(jīng)理的同時總要伴隨著一兩聲撕心裂肺的咳。當我在銀行中見到他的時候,可憐的小湯手里正抱著比他兒子還重的文件,嘴里暗罵著并不比他孫子強多少的經(jīng)理。不過當眼前真的出現(xiàn)兒子安詳睡眠的樣子時,這罵意立即綿軟無力,化霧化雨消融在80分貝的背景嘈雜下。兒子粉嫩的臉可愛的小鼻子與胖胖的一直松松握著的小手和永遠不知什么是飽的胃口,歷歷在目。躺在給人以無限安全感的搖籃中,孩子,是他依然能繼續(xù)工作的巨大支撐。小湯又得半刻閑,逗弄他覺得是世界上最美的嬰兒。愉悅感越發(fā)不可收拾,晨光照透了窗簾的薄紗,床上是年輕的母親,床邊的父與子讀懂了天堂的意義,周圍暖暖的空氣輕飄上升。小屋內(nèi),連最不起眼的擺設(shè)都向他們投以祝福的眼神,沒有什么被冷落。而一只大手此刻無視周圍的氣氛繞過屋內(nèi)的擺設(shè)飄掠過熟睡的母親無聲地經(jīng)過小床,啪,拍在小湯面前的兒子身上。
“經(jīng)理。”
經(jīng)理拍著文件:“這些東西放一放,您先到我辦公室來。”
經(jīng)理辦公室的墻角缺少秒針的老式落地大擺鐘讓他稍從剛才的驚厥中鎮(zhèn)定下來。那擺鐘傳達著一種悠閑懶散的氣息,在墻角那片有鈴蘭和仙客來的區(qū)域里營造出一切無關(guān)緊要的氣氛,小湯聽著桌對面經(jīng)理的話但并不完全明白這番高談闊論的全部精神實質(zhì)。出于尊重發(fā)言者,他點頭贊許并不斷地用眼神肯定經(jīng)理談話內(nèi)容的價值。小湯由于過分表現(xiàn)出投入聽講的樣子,兩只眼緊緊地盯著經(jīng)理。而經(jīng)理兩腳搭在老板臺上,身體后仰雙目望著天花板,表現(xiàn)此番理論之高,所以并沒注意小湯入迷的眼神。小湯盯著經(jīng)理很會借以說明問題的眼睛,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兩只瞳孔內(nèi)沒有倒映著曾被某些電影作品夸大的物理成像,深不可測的瞳孔內(nèi)顯然另有一番景象,我們好奇的小湯入了神,他覺得那兩只瞳孔內(nèi)定有一個精彩的故事。沒錯,是一個嬌生慣養(yǎng)且任性的孩子,在一輛玩具汽車與半只機器人腿的相互碰撞中尋找樂趣。誠然,好奇是催生文明的火花。不過,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不幸。片刻后,看來孩子對于這種玩法有些厭倦,從玩具箱里挑出幾件令自己看著心煩的舊貨,學廣告里貝克漢姆的開球動作,蹩腳地把它們一件件地踢出自己的房間。小湯覺得這很有意思,想接著探尋經(jīng)理瞳孔中那孩子的下文。不料這時經(jīng)理眨了眨眼截斷了小湯的思路,看他一直沒有想要說點什么的意思,便不耐煩起來——
“所以說一個企業(yè)發(fā)展的關(guān)鍵是不斷地提高效率,現(xiàn)在銀行業(yè)全面不景氣,只能通過非常手段挽救全局——”
小湯遲鈍地還想找回剛才神游中的孩子,所以沒注意到經(jīng)理口氣變化,也就錯過了給他的最后一個臺階。
“好吧,十分抱歉胡先生,您被我們解雇了。”
在突如其來的打擊與原本快接近病癥爆發(fā)的身體狀況下,胡小湯的身體迅速完成最后一步:心臟停跳十秒鐘,而后肩負著一種供應(yīng)一個精神恍惚病人全身血液的使命感重新啟動。就此,胡小湯完全變成一個精神恍惚癥患者。
就在心臟重新啟動的一剎那,小湯身體內(nèi)所有的致病因子病毒毒素都接受到這一強烈震撼,帶著沒能摧毀小湯身體的遺憾紛紛死去。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家中妻子疲憊的目光,嗷嗷待哺的兒子幼稚的眼神,與以此引發(fā)出的歷來多少悲劇作品曾大事渲染的絕望的氣氛。還好,悲劇給了我們想象的藍本;還好,一切該過去的都過去了;也還好,胡小湯有可以精神恍惚的閑情逸致來逃避現(xiàn)實。
與以前相比,變化首先是從他的肺開始的,不那么沒命地咳了,原先是那種似乎要把五臟六腑噴出來的咳,夾雜著體內(nèi)粘稠液體互相擠壓的聲音,就是連地獄的小鬼聽到也害怕。現(xiàn)在變成風箱呼哧呼哧的叫聲,雖不像正常人那么自然總也是好得多了。我們可以異想天開地認為是恍惚癥使人體內(nèi)的受損組織釋放自我修復的蛋白或啟動二次發(fā)育程序。事實也正是如此。與天底下其他病人相比,精神恍惚癥患者具有更好的身體,某種意義上甚至要好于正常人,如果他不及時醫(yī)治的話。
麻煩的是,就像這種病的名字。胡小湯整日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正好讓他原來愛走神、開小差的毛病登堂入室發(fā)揚光大。也就是常人理解的妄想臆想白日做夢空手開天之類的事情。就譬如那一日他對自家對面的建筑中正開發(fā)的樓盤產(chǎn)生了自己恍惚癥式的獨有的理解。為了向好奇的讀者剖析這種妄想歷程,作為他現(xiàn)在的朋友,我受累給各位描述一番。小湯起床,確定腦袋依舊頂在脖頸上后,穿衣洗漱,接受妻子每日一次的無比怨恨刺耳的超聲洗禮。打開窗戶,接受陽光,沐浴溫暖,呼吸著滿是炸油條味的空氣,迎接這個粘粘糊糊的世界。望著街對面灰色的滿是窗洞的混凝土身軀,打他心底升起了一種兒時夢魘可怖的復活。例如世界角落的陰影,這種陰影屏蔽掉了小湯視網(wǎng)膜內(nèi)所有的自然成像。于是,小湯首先想到了沼澤,而后是黑森林,他總覺得對街那一叢開發(fā)商手中的土石怪物與黑森林有某種內(nèi)在的好像天的生成時就存在的聯(lián)系。最終的答案令他恍然大悟。
“捕狼夾子,對,黑森林里的捕狼夾子。最妙不過的謎底與謎面了。”
神游間他又對狼夾子的作用細細地自問了一遍:“捕狼夾子,老天!這種冷酷的玩意兒可不是好對付的。被夾住的野物不會立即死,嗯……沒錯,總要待一會兒,哎!血慢慢地流,流到最后一滴,死亡就近在眼前了。捕狼夾子,會吮血的狼夾子,開發(fā)商混凝土的黑森林,哦!太配了!天衣無縫。”
“你不覺得嗎?親愛的。”他問一旁不明就里的妻子。
“我早就看到你在窗子前嘰里咕嚕了。”不明就里的妻回答,“不覺得什么?”
之后小湯開始極力地向妻子闡述開發(fā)商的樓盤是捕狼夾子的看法。
“他會讓倒霉的后腿一點一點地——血——只要舍得流。”
“什么?”妻子不解而又有些擔心地望著丈夫那張十分想讓對方信服他理論的臉,“我不知道你說得什么,不過,照你意思說,如果僅僅流點血就真能搞定對面三層左邊的那一套的話,我打心眼里一百個愿意。”
胡小湯看著妻子憧憬的眼神。
話并沒有停,“可是它的衛(wèi)生間,如果再大個幾平米的話,我愿為它奮斗終生。”
小湯顯然對妻子的天鵝肉美夢感到失望。不過他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混亂思維,鑒于不愿對未知事物放棄興趣,他還在努力抓住哪怕半點蛛絲馬跡對這種精神飄移尋根問底。但就在快要抓住荒誕與現(xiàn)實的必然聯(lián)系的那一剎那,他放棄了,并認為自己是受到某種醫(yī)學界還未了解的一種新精神疾病的困擾。
之后的一整天,他都在心有余悸地回想捕狼夾子的事,渾身伴隨著好似夢游者被驚醒后的難受。
狼夾子那件事情之后,小湯規(guī)矩地按照一個恍惚病人的軌道與現(xiàn)行世界越走越遠。又或是普魯斯特第二,在一泡尿的工夫里化身為郵遞員將軍菜販子筑路工癮君子等不同的角色,在外人叫做走神的領(lǐng)域碩果累累。街坊們茶余飯后的話題也總離不開失業(yè)失魂落魄自暴自棄什么的,不點名道姓的話語中總能找到一個影子聯(lián)想到他。
那日他又像一個孩子一樣,對馬路上的汽車產(chǎn)生了已泯滅二十多年的興趣。不同凡人的恍惚天賦讓他立即聯(lián)想到了大型貓科動物。如果讀者的眼光能跟隨我們的小湯的思維探尋他的意識的話,那大型貓科動物一念閃過后,一幅蠻荒的草原世界畫卷就展開了。而他自己則化身為一只小飛蟲,在這條滿是汽車行人的馬路上參觀這個世界的動物自然法則:食肉食草是生物享受大自然恩賜的方式,卻也不是弱肉強食的真實本性。小湯眼中重新出現(xiàn)這個世界的時候,他不僅對自己的又一次神游嘆氣,看周圍是否有人注意到他這不同尋常的窺探動作,然后若無其事地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地走了。
在小湯痊愈后梳理他這段奇異病史時,明白開發(fā)商手中的住宅不是榨血的捕狼夾子。而馬路上的高低貴賤也并非與草原上上演的捕殺行動一樣遵循著上天公平的真理。它們僅有風馬牛的關(guān)系,但冥冥中就有那么一段記憶,清楚地記錄著問題的答案,曾經(jīng)是那么接近的真實,如今看來只是狂燒四十二度的并發(fā)癥。是的,他曾看到過,但僅僅說明他不是瞎子。
這些只是后話。在我遇見胡小湯的第八天,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同時攜著治病救人的傳統(tǒng)美德,我向他點明了他的癥狀,說出使我痛苦不堪的病史,取得患者莫大的信任。最主要的是向他傳遞了沒必要過分焦慮的信息。畢竟這種精神的嚴重的不自主游移也曾發(fā)生在我身上,且肆無忌憚地啃噬過我的觀念。
曾經(jīng),我與一個過去紀錄不太良好的藥販子握手時有過似被響尾蛇咬到的痛楚經(jīng)歷。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與客戶的晚餐上,我如厲鬼附體似的看到了我那手拿訂單的財神爺長著一雙狼的眼睛,這使我一身冷汗且噩夢三天,同時極力說服自己不要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瞎作聯(lián)想。不過,因為神經(jīng)質(zhì)般的謹慎最終還是放棄了與那人的合作,事實證明是正確的。三個月后,財神爺因詐騙被捕了。
我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現(xiàn)身說法向我那可憐的病友生硬地揭示他的捕狼夾子與在路邊發(fā)現(xiàn)的蠻荒景象。可是,我也只能生硬地解釋,不時還受到他那些差點令我瘋掉的外太空看法的打擾。哎,誰讓我病好了呢。再大的善良也只能以局外人耐心地向他解夢。不過,至少這樣持續(xù)幾日的深談使小湯發(fā)病后無人理解難覓知音包含各種奇談怪論的思想找到能與之共鳴且能向其傾訴的人。猶如酒鬼喋喋不休的嘴咬到一只醬豬耳。溫順醬豬耳的主人——我,無私地把耳朵借給他折磨,使小湯感動得幾近崩潰,好幾次對我說我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我喜歡這份坦誠。帶著半分對絕癥病人臨終關(guān)懷的意思,收留了這位朋友,并為他在我的好友大廈里暫開了一間起居室。
幾日下來,口干舌燥加上期間小湯病情毫無起色,我對能通過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使他分清真實與幻覺的區(qū)別徹底失望了,我也未成功使他對現(xiàn)實世界激發(fā)起更多興趣。所有努力沒換來半絲效果。最后提出讓他去求醫(yī)這一省時省力的建議。
侯大夫的失蹤使我不安起來,街角藥房打從我發(fā)現(xiàn)小湯的第二天起就一直門窗緊鎖。不抱太多希望的我只好帶著我的朋友到醫(yī)院去碰碰運氣。而他病情不斷加重也使我對上帝真心要留下這個可憐的生靈持懷疑態(tài)度。在醫(yī)院大廳里,我讓他坐在一輛輪椅上好騰出雙手來去排隊掛號。而我的朋友卻狂躁異常,抓住我的手要我解釋為何來此。
“為什么把我?guī)У竭@來,這是屠宰場,可不是我們待的地方。”
我試圖使他安靜下來只好不斷給他解釋:到屠宰場是為了我這個僅僅小康的中介人的一樁大買賣。我?guī)е夷强蓱z的朋友走進了據(jù)他講是他曾見過的最豪華氣派的屠宰場的這幢新候診樓。走道里,他總設(shè)法讓我相信兩旁的一間間病房里躺著的全是被剔去不同部位的羔羊。而他本人也驚奇地向我報告他的新發(fā)現(xiàn):右邊病房里的一只沒了后腿的羊正與臨床少了排骨的一只在用虛弱的聲音聊天,不時地還有幾只在一旁搖頭嘆氣并小心地照顧起居。走上三層樓與一段過道,我們進了神經(jīng)科見到了屠夫,對不起,見到了我朋友的主治醫(yī)生。還沒來得及開口敘述我朋友的癥狀,我可憐的小湯張口就令人失望地問大夫午餐是否吃了炸羊排。還設(shè)法讓這位一頭霧水的醫(yī)生相信這大夫的身后跟著三只羊的靈魂。
“噢。是嗎?”醫(yī)生這下自信地回答,看來對這種癥狀的病根是十拿九穩(wěn),然后開始寫他的病歷。
“沒錯,兩公一母。”小湯回答,“如果你想說對羊排不感興趣,我奉勸你還是不要掩飾了,這滿屋子的炸油味還有那幾只丟了排骨的羊騙不了我。”
我微笑著接過醫(yī)生寫的病歷。帶著我可憐的朋友匆匆離開,因為他看到了一只羊骨架在打點滴,并試圖將一盆鮮花送給在我看來那位應(yīng)被給以同情的太太,想瞧瞧沒了五臟六腑的她是否還有把這盆花嚼掉的胃口。
我的朋友這種長時間的精神恍惚讓我頗為擔心,僅僅過了十幾天就把我的朋友從一個健全的失業(yè)青年變成一個滿嘴胡話的預言家了,不得不讓我對這種病的惡化速度感到驚訝。
當我第一時間接到侯大夫打給我的電話時,我趕忙帶著我的朋友往街角的藥房奔。雖然路上遇到了麻煩但我還是盡量讓他不要惹事生非。即使如此仍耽擱了一些時間,我這位身患惡疾的可憐蟲不知怎地變成了反法西斯自由戰(zhàn)士。當他看見城管將街口賣茶葉蛋的老太太推倒并毫不留情地沒收她那只鍋和鍋中的蛋時,我的朋友不計后果地跳到了他的華沙街頭,扼住了這個黨衛(wèi)軍的脖子,以他還沒被病魔吞掉的最后一絲力氣兩記勾拳放倒城管,單腳踩在他身上向街邊稀稀拉拉的華沙市民和無辜猶太人高呼。
“打倒法西斯,打倒黨衛(wèi)軍,自由主義萬歲。”
并向正包圍過來的其他黨衛(wèi)軍作出藐視動作,此刻嚇得血液倒流的我扶住正要到下的自由戰(zhàn)士,背起他,趁城管與圍觀群眾未合圍之際殺出一條血路,趕在死神的前面向侯大夫的藥房飛奔。
侯大夫的樣子可以用風塵仆仆來形容。當我推門進藥房的時候,侯大夫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背上這個一年前的我,且馬上意識到了我這幾天給他打電話叫他回來是什么意思。
“我正根據(jù)你的病史研究精神恍惚癥的病理。”侯大夫?qū)ξ艺f,“這下你又給我送來了另一個,老天有眼,可以趕在我的同行前面大顯身手了。”
我不高興地看著他,因為我送來我的朋友不是為了能讓這位街頭藥房的江湖郎中揚名立身的。
“噢,不好意思,我明白。我們把他放到那張床上讓他平躺著。”大夫說,“好了,你去打開我的包。”
當我打開他的百寶箱看到瓶瓶缽缽時,不由得吃了一驚。明白這世界上什么稀奇古怪的藥與聞所未聞的偏方好像都能在侯大夫這兒找個差不多。說實話,自從上次他從閻王嘴里把我摳出來后,我就對他的醫(yī)術(shù)以及他在醫(yī)學方面的天賦佩服不己。
我照他的吩咐拿出一只裝著無色液體的小瓶與一捆紙條,一條灰色麻口袋。
“聽好了,你扶著他不要讓他亂動,我給他用幾樣東西。你先給我那瓶子爾后是口袋,最后再把紙條遞給我,順序不能錯。”
“錯了又怎樣?”我問。
“錯了,哼,他就拜拜了。”醫(yī)生這樣說,不由使我慎重而又緊張起來。
可憐的小湯在不停地大口吸氣,好像屋里的空氣不夠用一般。醫(yī)生打開小瓶,拿一根筷子頂住我朋友的舌頭,又用兩團棉塞塞住他的鼻孔,把那瓶液體一股腦地倒進我可憐朋友的嘴里。又讓我扶住他的頭迅速將那只麻口袋團了團,緊緊塞在剛剛服用過液體的嘴中。
我的朋友起反應(yīng)了,渾身顫抖,爾后不自主地抖動越來越劇烈。他那扭曲的面部表情告訴我,他似有一腔憤懣要傾吐有無盡的怨恨需控訴。我看著正受折磨的小湯大聲質(zhì)問醫(yī)生給他喝了什么。
“沒什么,那瓶液體只不過是命運多舛受世俗傷害的孤兒寡母的眼淚,”醫(yī)生得意地介紹,“那只口袋也僅僅是受到現(xiàn)實不公正待遇而被冤屈的人控訴傾吐過不滿的袋子。”
“哦,怨不得他好像有那么一腔苦水要向誰訴說。”我這才明白。
話音剛落,小湯身體停止了抖動。醫(yī)生從那一卷紙條中抽出一張。
“這又是什么?”我問。
他邊用力團那張紙條邊說:“這上面是請經(jīng)歷過世道變遷與社會無情歷練的老者用自己的口水寫的兩個字。”
“什么字?”
“沉默。”
當侯大夫把那張字條團得跟一粒魚肝油差不多大的時候,吩咐我去倒杯水,然后給我這位氣色好得多的朋友服了下去,立即見效。小湯睜開了眼睛,用一種飽經(jīng)風霜的眼神看著周圍的一切,而并沒有像大多肥皂劇中的主人公那樣開口就問自己現(xiàn)在在哪兒。
“大功告成了。”侯大夫搓著手滿有成就感地說,“不過小伙子,你還沒有痊愈,今晚你會——”
“會蛻一層皮。”我接著說道。
“沒錯,但不同的是——”醫(yī)生又說,“因為你的病出奇地厲害,所以保險起見把蛻掉的皮掃起來,在第二天清早第一泡尿之前出門把它燒掉。然后,你就可以擁抱你的新生活了。”
我的朋友顯然很高興。醫(yī)生又頗為自負地說:“照我說的話做,你在這個世俗的世界上再活個五六十年,沒問題。”醫(yī)生用滿是自信的目光掃了掃我,我也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責任編輯:于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