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處

我們瓦屋山茶場的人誰也沒想到林艷麗又回來了。

幾年前林艷麗要去北京的時候，家里人都不愿意。說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是啊，林艷麗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她在瓦屋山茶場做得響當當的，她炒制的一把茶葉在遠近是有名的，她就是瓦屋山茶場的一塊牌子。還有一個忠厚老實的丈夫，兒子更是聰明可愛，已經進小學了。而且在瓦屋山南坡還剛砌了新樓房。我們都不明白她為什么執意要去北京。有些人說她是想去北京馬陵道茶葉市場撈大錢，可是大部分人不這樣看。雖然人人都說在北京做茶葉生意好做，但瓦屋山茶場誰也沒有是靠做北京的生意發財的。所以有誰會相信林艷麗真的是去北京撈大錢?倒是她的公公婆婆，在她去北京后不久，這兩位在茶場退了休的老工人說艷麗不會回來了。一些上了年紀的茶場老工人聽了以后都搖頭說，這個女人有好日子不過了。她就這樣不問兒子了?女人一出去還不像秋天的云，說飄就飄?

現在林艷麗回來了，看上去已經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渾身上下透著三個字：清，靜，雅。人們私下傳言，林艷麗在北京不是做的茶葉生意。說她在北京找了一位有錢的男人，而且有點老。她回茶場的時候直接從機場打的回來的，穿著一身黑色時裝，披了一條紅紅的羊毛披肩。她的打扮和架勢不由得不讓我們瓦屋山茶場的人信了那些傳言。

林艷麗剛去北京那陣子，她丈夫劉青山跟大家說她在北京馬陵道茶葉市場為人家現場炒茶。后來又聽說她學茶藝表演了。兩年后，又有人在北京天安門看見林艷麗親密地攙著一位滿頭銀發的男人從一輛寶馬車里出來。

前陣子林艷麗打電話給劉青山說，她決定從北京回茶場同他和兒子廝守一輩子。但是看了她從北京回來的打扮和氣派。我們中沒有一個人相信。可是你如果問她是否還去北京，她總是說，不去北京了，馬陵道的茶樓給人家了。她的一些一起炒茶的從沒有出過茶場的同伴出于好奇和羨慕，想打聽她這幾年在北京掙了多少錢。她總是回答，我沒錢，在人家茶樓里表演茶藝，能掙幾個錢?

瓦屋山茶場有些年輕姑娘聽說林艷麗從北京回來，特別想聽她講講北京的新鮮事，經常纏著林艷麗。她總是搖搖頭說，北京遍地是黃金，可并不是每個人都彎得下腰，并不是每個人都撿得動。把幾個小姑娘說得眼睛眨巴眨巴的。艷麗姐，他們都說你每天在茶樓表演茶藝給那些有錢人看，是不是啊?是不是他們給的小費特別得多?

沒有的事。

林艷麗冷冷的一句，回答每個想聽她故事的人。

林艷麗回來正不是時候。陽光明媚的四月。四月，正是春茶的大忙季節。正是瓦屋山人的黃金季節。四月的清晨瓦屋山所有的霧似乎全部飄來了，掩了山，蓋了水，如果不是腳下感覺到山路的石硬，林艷麗真的疑惑自己穿行在云霧中了。在霧中獨行，輕霧拂面，輕柔若絲，這個時候，她內心的母愛正在泉水一樣朝外涌了。但是她的兒子小山卻到鎮上去上學了，住在他爺爺奶奶家里。這是小山的爺爺奶奶在林艷麗回瓦屋山前特意安排的，本來是劉青山每天用拖拉機接送小山上學，也就是十里山路。他們也一同陪小山住在鎮上，為的是小山避開他媽媽。實際上，小山差不多把他媽媽都忘了，每次我們問他想不想媽媽，他都是拉著奶奶的手堅決地說，不想。

林艷麗回來見不到小山非常傷心。自然把這氣出在劉青山身上。他只好安慰她說，周末不就回來了嘛。

林艷麗花了差不多三天的時間，才把樓房的上上下下打掃得可以住人。劉青山雖說憨厚，但他不是一個勤快的人，林艷麗不在家的時候，不要他開口，他所有的家務哪怕是鋪被子，都是他媽媽一手下來。后來他媽媽帶小山到鎮上讀小學也就不管他了。劉青山就把這座樓房糟蹋得跟茶場的倉庫一樣，樓上樓下到處是香葉盒和空啤酒瓶，還有一些發了霉的散茶，林艷麗在他的床上拉出一只只又臟又臭的襪子，還有一團團纖維。床上還有一塊塊褐色茶餅，林艷麗知道那是劉青山從山上摘完鮮葉回家不洗和衣而睡留下的，衣柜上，電視上，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樓梯的拐角處也是一團團蜘蛛網。所有的被褥上都是斑斑點點的油漬。枕頭還是結婚時的雙人枕，只是上面有好幾個褐色的小窟窿，那是劉青山躺在床上抽煙的杰作。她回家才知道，結婚時買的洗衣機不知到哪去了，問劉青山他一概用沉默來對待。最讓她難過的是她留在家里的衣服，一律發了霉被扔在樓梯下面，上面還壓了一袋袋的茶片子。沒有等到第三天，我們瓦屋山茶場的人聽見了劉青山家已停了好幾年的砸鍋碎碗的乒乓響——這兩口子又打架了。

我還沒死呢，你就把我的衣服扔了，這個家成了火葬場啦。我們聽到了林艷麗嗚嗚的哭聲。

劉青山一聲不響地努力地收拾著。也許有一種男人他天生需要有女人在旁邊督促，他能生活得非常干凈，劉青山就是這種男人。等他把房間全部清理好，林艷麗又在數落家里用的衛生間太臭，說在馬陵道茶樓的洗手間有多高檔，還有電視機呢，洗完手都能自動烘干。

林艷麗不停地在嘮叨北京的好。劉青山忍不住回一句，北京那么好，你還回來干什么啊?我又沒叫你回來！你都不喜歡這個家了，還回來干什么啊!

你以為我是沖著你回來的啊!林艷麗雪白的臉上泛起了青光。不知是北京的水養人還是她做了換膚術，曾經暗黑的臉現在蒙著一層不太自然的白，缺少陽光的那種白。

她確實不是沖著劉青山回來的。她想念小山了。兒子畢竟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可是公公婆婆卻不讓她見兒子，他們一輩子都沒出過瓦屋山，他們瞧不起林艷麗，當著我們的面說她不要臉，他們沒有這樣一個兒媳。有個周末晚上，公公婆婆帶著小山回來了卻不讓林艷麗見，她執意要去拉小山，她婆婆堵著門不讓進，說，小山才不讓你這個妖精拉呢!別再讓我們看見你搽得白骨精一樣的臭臉。

劉青山的父親拿著把大掃帚在掃院子，他裝著沒看見這個媳婦，雙手夸張地揮舞著。

下周，我接送小山。林艷麗哀求著。

不用。我們的退休工資足夠我們生活在鎮上。婆婆一臉的冷若冰霜。

求求你。媽，讓我看小山一眼。林艷麗的眼眶滿是淚水，但是她還是拼命地不讓淚水流下來。

不要叫我媽。我沒有你這個兒媳婦。小山也沒有你這個媽。婆婆一臉堅決地把門關上了。沒有見到兒子，回到家對著劉青山大哭大鬧，想不到他什么話也不說，把門一摔睡到樓下來了。也許，他根本沒有膽量向父母說情，也許他也十分愿意把他們母子分開。林艷麗離開的這幾年，他已是受夠了瓦屋山茶場人的冷嘲熱諷。

當我們聽說了林艷麗見不到她兒子的消息后，有些人說活該。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她開了瓦屋山茶場的女人的先河。但也有人同情她，說既然兒子都不讓她見了，這個家還要了干什么?還不如和劉青山早點散了，回北京去。劉青山根本留不住這樣的妻子。我們都很想知道林艷麗下一步會怎么做。

林艷麗去北京的這幾年，瓦屋山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僅成了旅游開發區，就連瓦屋山茶場也改制了，已是私營的。她還不知茶場把她除名了。她還滿心以為憑她以前炒茶的手藝，茶場會請她重新上馬。想不到現在全是蒸汽殺青，機器揉捻，對她的回來很是冷漠。改制后新上任的場長告訴她說，她在北京的茶樓里表演茶藝收入很高，他這個小廟容不下她。她聽了非常吃驚，因為那位新場長看她的表情卻是鄙夷的。

后來林艷麗不知怎么弄清了是時香在散布她在北京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故事。我們中有幾個人慫恿她去當面扇時香的耳刮子。這個時香是我們瓦屋山茶場人人討厭的母老虎。她的絕活也是炒得一把好茶葉。林艷麗到北京后，時香成了瓦屋山茶場的能人。去年省里農林廳評什么茶葉獎，好幾個評委當著時香的面說，她炒制的青鋒茶在香味上還差林艷麗炒制的一大截。當時時香聽了就很不舒服。時香就因為這個到處敗壞林艷麗的名聲。林艷麗知道后咬牙切齒地說，我回來就是為了不讓你逞能。

有人告訴林艷麗，清明那天，時香在瓦屋山茶場場部有一場炒茶現場表演，有許多農林廳的專家和各方商家以及愛茶者來觀摩。如果她要當眾讓時香出丑，這可是個好機會。我們都很想看看她們兩人怎么個斗法，同時準備好一旦她們干起仗來，我們就站出來干涉。

令我們失望的是，林艷麗那天不僅到了現場，而且當時香第一鍋茶起鍋的時候，在好多人的叫好聲中，林艷麗的直感告訴她，時香的這鍋茶在火候上依然欠了一把，可是她不動聲色，在人群中她第一個鼓起了掌。她的掌聲吸引了省農林廳的一位官員，這位官員就是當年林艷麗獲金獎的評委。

后來林艷麗跟我們說，她如果那天用低俗的罵街的方式和時香斗，那么怕是這輩子都要在瓦屋山留下惡名了。在北京這么多年，她學到了好多保護自己的方式，她知道一個人的名聲和榮譽，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她應該用行動來維護自己的榮譽，也就是用絕活攻絕活地和時香干了一場。

那天林艷麗還是以一鍋青鋒茶的色香味又在瓦屋山茶場站直了腰板。

谷雨前夕林艷麗到瓦屋山山莊找總經理。她聽說山莊缺一個茶藝師。我們瓦屋山茶場依靠風景秀麗的瓦屋山建立了一個旅游休閑山莊來吸引旅游者。新的山莊是城里的老板來投資的，他們根本不認識土生土長的林艷麗。林艷麗一共填了三份表，但是負責招聘的根本沒有見她。一個小姑娘讓她星期天來，因為總經理要親自觀摩應聘者的茶藝表演。林艷麗在填好的表格后面附了張她的國家中級茶藝師資格證書，證明她是貨真價實的茶藝師。她對那個小姑娘說她想培訓一批茶藝員。

聽說是要培訓一批茶藝員。正愁沒有人來指導呢。那個城里來的年輕漂亮女孩悄聲說。她兩眼盯著林艷麗的一雙手——那雙手纖纖的，天生的誘人。

在北京林艷麗確實學了四年的茶藝表演。林艷麗以為山莊老板要面試就是看她的表演。所以星期天她準時到了山莊老板辦公室。山莊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謝頂男人。他認真聽了林艷麗的自我介紹以及她在北京馬陵道一些茶樓表演的豐富經驗，說著說著，林艷麗就激動起來，似乎有點沾沾自喜：我在北京表演了四年的茶藝，到過好多茶樓。跟你說實話，在北京茶葉界，我有許多熟人，對我們瓦屋山山莊和外面建立聯系會有很多幫助。

那位謝頂老板清了清嗓子說，林小姐，我們很感謝你來參加我們的招聘。可是恐怕我們要讓你失望了。我們不能錄用你。

為什么?她一下子就愣了，哪有這樣直接的老板。接著她聽到那老板說，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你一定要知道原因，那我就得說，茶藝表演是靜得下心來的女人做的事。

你這是什么意思?林艷麗問道。

你會慢慢明白的。謝頂老板喝了口茶。我們不了解你在北京馬陵道茶葉市場做了什么，還有你在北京這么多年又是怎樣生活的。至少我有責任維護我投資的山莊的聲譽。

她心里全明白了，沒有再爭論下去。他們一定是聽到了什么。瓦屋山茶場里肯定有人胡說了她在北京的生活情況。她的臉因憤怒漲得通紅。

林小姐，你不要激動。我并不是要傷害你的感情。我投資的山莊我有權要什么樣的茶藝表演。他一面說一面站起來用電話本去拍打一只正在他辦公桌上爬行的毛毛蟲。毛毛蟲的五臟六腑一下子噴到林艷麗的臉上，她頓感惡心。

我明白了。林艷麗站起來向門口沖出去。連客氣話都沒說一句。

經過瓦屋山茶場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她臉上的淚水。

在山莊培訓茶藝員不成，林艷麗又開始實行一個讓我們大家都吃驚的計劃：動員劉青山和她一起去北京。這個主意可把劉青山嚇壞了。他除了會開拖拉機和制茶，對別的事可是一竅不通，更何況他還沒去過北京。他聽說山里有些人到北京后，沒有活可干，就到什么地鐵里討飯，還有就是到建筑工地上抬磚頭，還聽說長得好一點的男人在茶樓里做鴨子。他看起來倒是長得身材魁偉，但是真要讓他干了那種營生，沒幾天他準會死在北京的。所以他堅決不去北京。他說，我在瓦屋山過得好好的，我才不去北京呢!

林艷麗說，你聽我解釋，北京有一個很大的茶葉市場，你到那里后照樣可以炒茶，每個茶莊都現炒現賣，都需要茶技工，我還是照常去茶樓表演茶藝。

我不去!劉青山朝她瞪了一眼，鼻子一哼，兩邊的鼻翼一張一張的。

林艷麗還是耐心解釋，你別死心眼了。我們會在北京生活得很好的，那兒的生活比瓦屋山強多了。

那你還回來干什么?劉青山氣不打一處來。

林艷麗仰起了頭，眨了眨一雙細長的媚眼說，我回來是要你跟我一起去北京。我當初去北京光是為了我自己嗎!我走的時候，不是說好是給我們家開辟新生活嗎?

你是說過。可你去了這么多年就沒了蹤影。劉青山滿腹的屈辱涌上心頭。

林艷麗低聲拉著劉青山的手說，我現在就是回來要帶你和小山一起去北京。要是我們在馬陵道茶葉市場干好了，我們就可在北京買車了。你不是一直要買一輛桑塔納的嗎!

我才不要什么桑塔納呢!我又不會開車。劉青山啪的一下把林艷麗的手甩脫。

不會可以學嘛。比你開拖拉機容易多了。林艷麗的雙手抓著她想象中或者就是她在北京握過的方向盤，左右轉動，頭向一邊一側，臉上是陶醉的表情。

劉青山吐了口唾沫說，不，你就是給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會去。

你怎么會這樣死腦筋?林艷麗的眼睛都笑開了。她說，你沒聽說過，種茶的不如制茶的，制茶的不如販茶的，販茶的不如喝茶的。她這樣說的時候，她臉上的酒窩在一動一動的。生動極了。

劉青山說，我沒那個本事販茶。我這樣挺好的。

林艷麗說，那好，你要是不肯去北京，我把小山帶走。他在北京會有一個好的學習環境。

劉青山說，什么?你終于把你的底抖出來了。

求求你吧，讓小山跟我上北京吧。林艷麗想把酒窩露出來，但是她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劉青山當然不會把小山交給她。她受不了，就嚎啕大哭起來，求他讓他父母把小山帶回來讓她見一面。她的眼淚把劉青山的心泡軟了，于是同意和父母協商。

第二天，劉青山開著拖拉機去鎮上看望小山。拖拉機上帶著一個長方形的大紙箱，被五彩繽紛的禮品包裝紙裹得嚴嚴實實，里面是林艷麗從北京買回的小霸王學習機。

劉青山的父親把憨厚的兒子臭罵了一頓，說他是榆木腦袋，一輩子都不會開竅。如果林艷麗見到小山，她會輕而易舉地就能讓小山跟她上北京的。老頭子氣憤地把那裝著小霸王學習機的彩色紙箱摔了一下，又狠狠地質問兒子，這么簡單的鬼把戲都不能識破?

劉青山的父母在小山放學前，把小霸王學習機收了起來，不準備給小山知道。小山回來后，他的爺爺奶奶讓他給媽媽寫信，剛上一年級的小山很聽話。天黑之前，劉青山又開著拖拉機回來了，交給林艷麗小山給她的一張字條。林艷麗看完后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場。字條上寫著：奶奶說你是壞女人不管我了，我也不要你這個媽媽了。你還是滾回北京吧。

林艷麗這下死了心，不再想把丈夫兒子弄到北京去了。她下一步又要折騰什么了呢?也許她很快就會回北京，回到那個有錢的老男人身邊。但是當我們問她的時候，她卻說，既然劉青山和小山都不愿離開瓦屋山，她也不想走了。

令我們意想不到的是，春茶一結束，劉青山竟然向林艷麗提出了離婚。誰能想到劉青山這個三拳頭打不出一個悶屁的男人會走出這一步?這一定是他的父母出的主意。林艷麗好像根本不在乎這個婚姻，同意離婚。但她執意要把小山帶走。劉青山的父母說，好。只要小山他肯跟你走。我們二話不說。可是從小沒有母愛溫暖過的小山見到林艷麗撒腿就跑，她見狀，也就不強求小山跟她走了。劉青山說了，小山的撫養費一分都不要她出，奇怪的是，她非堅持每年給五千元。我們大家都給她整糊涂了。人們開始懷疑她在北京真的做了什么，到底有多少錢。也許她真的在北京傍了一個有錢的老男人。

很快就有傳言說，林艷麗手中確實有很多錢。我們中還有的人說她太小氣，如果真的是有錢，就給劉青山把拖拉機換了，買部小汽車。她公婆看上她的錢說不定讓她把小山帶走。我們中還有的人說其實林艷麗并沒有多少錢。可事實上這種說法是錯誤的。

五月初的一天，林艷麗來到瓦屋山招商旅游開發公司，她想要買一塊山地。

最近，未經全部開發的瓦屋山的湖光山色吸引了好多城里的商人，他們紛紛來投資。林艷麗看起來還打著留在瓦屋山的主意，或者至少想如果從北京回來有個落腳的地方。

請出示你的身份證。接待林艷麗的是一位專門接受過房地產開發訓練過的年輕小伙子。像是這個地方的主管。

她把身份證遞給他，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往前扭了扭身體。

主管看完她的身份證后，頭都沒抬就問：你是瓦屋山茶場人？

是。林艷麗肯定地回答。

那么我們不能把山地賣給你了。我們這一片地還是從瓦屋山茶場買過來的，如果再售給你，我們就是違背合同的。年輕小伙子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林艷麗這時才看清小伙子的真實的心理年齡。

以雙倍的價格轉讓給我都不行?林艷麗不屈不撓地追問著。

對不起。小姐，我只是奉老板旨意行事。他用手整了整領帶。

林艷麗只得放棄在瓦屋山買山地的念頭。她是想在瓦屋山建幾間茅草屋作茶閣。因為這里三面環湖，這，讓她想起她在北京一家叫做品鳴閣茶樓表演茶藝的時光。品鳴閣就是三面環湖，湖水與茶閣四季相伴，輕輕訴說著自然的光景變換。造化賦予了它得天獨厚的美，不同時日，不同角度，從閣中眺望，都是一幅絕妙的風景畫；而閣內鳴蟲之聲不絕于耳，不分季節。即使寒冬臘月，萬物蕭條，那里也依然有小生靈輕輕的吟唱，帶給人們不變的盎然生機……她的人生也就是在那里發生了轉機。我們傳說中的老先生就是品鳴閣里的常客。春風中，白云下，微波蕩漾，她和老先生面對面一張方桌，就像她小時候陪著外公，拿著蒲扇，端著茶碗兒，聽著一個又一個“從前有座山”的故事。一對竹椅，對弈，聊天，喝茶，好不愜意。最美的，莫過于夜色中“月光如水水連天”。只是講故事的人，最后是否留給她一大筆她這一輩子想都沒想過的錢財。誰也不知道。生活中總會有傳奇。她買的這一塊山地最少也要八十多萬。我們這些人想都沒想過。就連瓦屋山茶場的老板也拿不出這么多現金。我們終于意識到，我們瓦屋山茶場出了一個百萬富婆，而且錢的來源充滿了傳奇故事。有些人就開始和她套近乎了，說是能給她在瓦屋山最好的山坡上選一塊地，但是她好像不感興趣了。每當有人在她面前罵劉青山和他父母時，她總是干澀澀地說，我以為當初我去北京是為了他們，還以為他們會滿心歡喜要我回來呢。后來，她就開始躲避瓦屋山的人了。

我們誰也不知道林艷麗是什么時候從瓦屋山茶場消失的。有人說，她可能去了香港，那位老先生的子女邀她去的。又是時香，她說，林艷麗這次又去了北京，又有一位老男人看上她了，這位老男人更有錢，還說林艷麗把名字都改了，好像她時香一直跟到北京似的。我們有的時候就向劉青山打聽林艷麗的下落，他總是一聲不吭。也許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哪去了，也許，他在后悔，怎么就讓林艷麗離開瓦屋山了呢?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