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色·戒》到《色·戒》

這兩天，大報小報都在談李安的《色·戒》。大家津津樂道的似乎還是梁朝偉和湯唯間的裸戲。據說“激情”場面有半小時之久，占了全場的五分之一，而且男女雙方都三點全裸，在美國也被定為17歲以下觀眾不宜的級別。李安說要親自操刀，剪一個內地版的《色·戒》。估計這么一來事情又多了，要不了幾天便會有港版或其他什么版的《色·戒》出現，聲稱自己原汁原味。

其實，真正的原汁原味在張愛玲的集子里，因為電影《色·戒》就是根據張愛玲的同名小說改編的，源頭在張愛玲，總設計師是張愛玲，李安只是在讀張愛玲，揣摩張愛玲最初的那點用意。

小說《色·戒》寫的是抗日時期，幾個愛國青年自發地組織起來，準備以美人計來暗殺一個漢奸，但最后美女王佳芝卻被那漢奸的情感打動，以致功敗垂成，連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

也許這篇小說在張愛玲的作品中不算最出挑的，但張愛玲畢竟是張愛玲，把這個如此重大而又復雜的事件處理得含蓄而又冷靜，文字簡潔到了惜墨如金的程度，區區萬把字的敘述，不動聲色，舉重若輕，往往要讓人回頭一想才驚出一身汗或羞出一身汗。

貫穿小說的內核是圍繞王佳芝情感變化的那條脈絡：她的同志要她通過接近“易太太”來接近“易先生”，但又不能以學生身份出現，因為當時的學生大多激進，會引起漢奸的警覺，只好冒充生意人家的少奶奶。既是少奶奶，沒有性經歷，還算奶奶么？同志們又決定先為她找個男人——睡覺，幫助她完成從學生到“少奶奶”的角色轉變。這個男人偏偏是她討厭的梁閏生，而不是平時心儀的鄺裕民。之所以選擇梁閏生，是因為“只有他嫖過”，在這些男人里面只有他有性經驗。那個晚上，別人“一個個都溜了，只剩下梁閏生。于是戲繼續演下去。”所謂“演戲”就是李安電影里面扣人心弦的部分鏡頭，也是讓王佳芝意識到“我傻，反正我就是傻”的那個懊悔莫及的初夜。這以后，她的同志“都躲著她”，“在一起商量的時候都不正眼看她”，以致她“不但對梁閏生要避嫌疑”，“跟他們這一伙人都疏遠了”。這以后盡管她忠實地執行著原先的計劃，將易先生一步步引入事先大家設下的圈套，然而真到了緊要關頭，她卻“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覺得易先生“是真愛我的”。整個情節的發展既不可思議，又入情入理，終于讓人們對王佳芝的命運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和惋惜。

張愛玲的《色·戒》說的是以色誘人，然而字面上卻干凈得沒有一點情色的感覺，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倒是對那枚六克拉的戒指做了不少文章，其寓意不言而喻，充滿了懲戒和禁戒的意味。不得不承認，這便是張愛玲的品位，她的高人之處。明明寫色卻不色，至少不以色取勝。

我并不是說李安的《色·戒》花半小時在裸戲上就一定是以色誘人、以色取勝，原作中既然有情有色，也有被隱藏的床戲，花一點膠片也是應該的。畢竟電影是視覺藝術，有湯唯這樣的魔鬼身材，無論如何也是個賣點，不要輕易浪費了。但我就擔心床上的戲份過重了，會淹沒了原有的人物內心的開掘。要知道人物沖突的重點應該在表現王佳芝和梁閏生、鄺裕民三人間的微妙關系，以及王佳芝和梁閏生上床后，她和她的同志漸行漸遠的冷漠。至于王佳芝和“易先生”的重頭戲自然不是表現那個老男人的床上功夫如何了得，而是要突出“易先生”對王佳芝的關愛，哪怕這樣的關愛摻雜著他的私欲，但無論如何他比王佳芝的同志們懂得這么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