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言語行為理論為框架,從宏觀言語行為和微觀言語行為兩個角度分析了《祝福》中“我”和祥林嫂的精彩對白,對魯迅的語言藝術進行了新的詮釋,同時也驗證了言語行為理論應用于文學評論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關鍵詞:言語行為理論 文學批評 祥林嫂 宏觀 微觀
一、言語行為理論與文學評論
英國哲學家Austin在他的《論言有所為》中提出,我們用語言來表達時,實質上是實施了言語行為。后來經過美國語言學家Searle的發展,這一理論得到不斷地完善并廣泛運用于哲學、語言學、心理學、文學評論等領域的研究中。荷蘭的學者Dan Dijk建議“將文學當作具有自己恰當條件的一種具體言語行為”,并區分了文學作品中的宏觀言語行為(macro-speech acts)和微觀言語行為(micro-speech acts),前者著眼于整個文學作品或語篇,后者由單個句子來執行。
魯迅的短篇小說《祝福》之所以成為千古名作,就是因為成功地刻畫了祥林嫂這個悲劇人物,其中人物對白更是精彩絕倫。本文將運用言語行為理論從宏觀和微觀兩個角度來分析這篇小說中“我”和祥林嫂的對白,以期更加理性地探討魯迅的語言藝術和作品的文學價值。
二、宏觀言語行為分析
根據Dan Dijk的觀點,文學作品的宏觀語言行為是指作者在一部文學作品或其中的篇章中所執行的言語行為,即作品或篇章的主旨,它實際上表現為作品作者和讀者之間的交流。在《祝福》這篇小說中,魯迅通過刻畫一個勤勞善良卻命運悲慘的封建女性祥林嫂,揭露了封建社會的種種罪惡和人性的毀滅。這就是作者在整個作品中所執行的言語行為。這種言語行為體現在對祥林嫂一生的種種遭遇的描述和人物的對白中。其中“我”和祥林嫂的對白發生在祥林嫂經歷了二次喪夫,又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淪為乞丐之后,遭受了“婆婆”、“大伯”、以及雇主一家甚至魯鎮上男女老少在肉體和精神上的種種折磨而成為“末路人”之時,集中地揭露了封建禮教、“三從四德”思想對女性的毒害和封建制度人性的徹底泯滅。在作品中具體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由于擔心死后會和兩個前夫見面而被閻羅大王鋸開,祥林嫂急于想知道人死后是否會相見,但她并沒有直接進入主題,而是先詢問靈魂和地獄的有無。從形式上來看,祥林嫂執行的是指令類的言語行為,詢問靈魂和地獄的有無是會話的前系列(presequences),詢問人死后是否會相見是會話的真正目的;就作品的主旨來說,祥林嫂的詢問所執行的言語行為是,說明歷經人世間肉體和精神的折磨之后,祥林嫂已經對現世絕望了,只能寄希望于死后能夠解脫。另一方面,“我”的回答含混晦澀,閃爍其詞,多次違反了Grice的會話合作原則。根據Grice的“會話含意”理論(當說話人故意違反合作原則時,產生會話含意),其言外之義是“我”不忍心增添末路人的痛苦,極力回避可能令她傷心絕望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到祥林嫂因我的回答而一步步地絕望,最后只得“逃之夭夭”。
三、微觀言語行為分析
文學作品中的微觀言語行為是由語篇中單個句子執行的,考查對象是作品中人物之間的對話。微觀言語行為是作品刻畫人物的鮮明個性和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重要語篇手段之一,是構建作品宏觀行為的基礎。下面我們將運用言語行為理論以及相關的話語分析理論逐句地分析“我”和祥林嫂(以下簡稱“祥”)的這段精彩對白。
原文如下:
“祥”:“你回來了?”
“我”:“是的。”
“祥”:“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就是——一個人死了以后,究竟有沒有靈魂?”
“我”:“也許有罷,——我想。”
“祥”:“那么,也就有地獄了?”
“我”:“啊!地獄?”,“地獄?——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
“祥”:“那么,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見面的?”
“我”:“唉唉。見面不見面呢?……”,“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有沒有靈魂和地獄我也說不清。”
這段對話雖然簡短,只有四個話輪,但句式、語氣富于變化,跌宕起伏,表現出魯迅高超的語言駕馭能力。
話輪的起始句——“你回來了?”,形式上是問句,但所執行的言外之力(illocutionary force)是問候。“是的。”這是“我”的生硬的答語。表現了“我”由于出乎的預料而慌忙應和的窘態。
“這正好。”在會話中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一方面表明祥林嫂受“心結”折磨已久,另一方面表現了祥林嫂感到今天終于有希望解開“心結”的興奮。“你是識字的……見識得多。”這是祥林嫂在詢問前所表達的對“我”的信任和敬仰。另外,根據Brown和Levinson的會話禮貌原則,這是一種積極禮貌策略(positive politeness),使問話不至于唐突無禮。“我正要問……究竟有沒有靈魂?”Levinson的會話含義三原則中的方式原則(M-principle)告訴我們,若說話人使用了冗長或有標記的表達式,則產生特殊的會話含意。這里,“正要”、“究竟”是會話標記,使本句產生了會話含意。“正要”暗示了祥林嫂一直在尋找詢問“我”的機會;“究竟”表明祥林嫂受這個問題折磨已久,或已詢問過多人但沒有得到令她滿意的答案。
“也許有罷,——我想。”這里,“我”的回答顯然違反了Grice的會話合作原則中的質量次則(Maxims of quality)。因為“至于靈魂的有無,我自己向來是毫不介意的”,即“我”沒有考慮過,也不清楚。“我”回答“有”是“為她起見”和考慮到“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而斟酌之后做出的。“也許”、“我想”表明“我”不確信此時祥林嫂的想法,因而采取含糊的回答以便留給自己修正的機會,這也是Levison提出的以“回避為基礎”(avoidance-based)的消極禮貌策略。
“那么,也就有地獄了?”祥林嫂的這句話執行了雙重的言語行為,有兩種言外之意:一方面表明祥林嫂相信“我”的觀點,另一方面用來發問。
“啊!地獄?”是會話中的多余信息,違反了Grice的數量次則(Maxims of quantity),產生了會話含意,即,“我”驚訝于祥林嫂的追問,同時預感到前面的回答可能加深了她的痛苦,因此用“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這種含混晦澀的話語來搪塞。
“那么,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見面的?”祥林嫂的這次追問和上次一樣,也執行了雙重言語行為。
根據數量次則,“唉唉。見面不見面呢?”是多余信息,其言外之義是,“我”極度驚訝于祥林嫂的再次追問,此時已成愚人,只能喃喃自語;“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這些含混晦澀而自相矛盾的答語,違反了質量次則,表明“我”在祥林嫂的步步“逼問”下,完全意識到了原先絞盡腦汁而做出的回答實際上已事與愿違,令祥林嫂徹底絕望。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我”這種語無倫次和自相矛盾的回答正是在極力執行不增加末路人的痛苦的言語行為。死后還要遭受慘無人道的鋸刑,祥林嫂徹底絕望了,對封建宗法思想和制度的徹底絕望了!
四、小結
關于言語行為理論應用于文學批評的可行性,國外許多學者已經作了深入的理論性研究。Marry Louise Pratt(1977)論證了“文學語言”與“普通語言”別無二致,用來研究“普通語言”的理論同樣可以用于文學批評。通過運用以言語行為理論從宏觀言語行為和微觀言語行為兩個角度分析《祝福》中“我”和祥林嫂的精彩對白,我們對魯迅的語言藝術有了更深的認識,同時也驗證了言語行為理論應用于文學評論的可行性和必要性。
參考文獻:
[1]Austin, J. L. 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2.
[2]Pratt, M. L, Toward A Speech Act Theory of Literary Discourse [M]. Bloomington:, IN: Indianna University Press, 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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