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與繪畫的巧妙結(jié)合

摘 要：《德伯家的苔絲》場景描寫中繪畫藝術(shù)的運用對氣氛的烘托、主題的闡發(fā)、讀者的心理接受都產(chǎn)生著重要影響，為作品增輝不少。其場景描寫的繪畫藝術(shù)主要表現(xiàn)在三方面：繪畫術(shù)語的運用和對畫家的引用、色彩描寫以及光的描寫。

關(guān)鍵詞：德伯家的苔絲 繪畫藝術(shù) 繪畫術(shù)語 色彩 光

《德伯家的苔絲》是十九世紀后期英國著名作家托馬斯·哈代的重要長篇小說之一。該作不僅在人物塑造和情節(jié)構(gòu)思方面，而且在敘事、寫景等方面，都可以作為其繼承和發(fā)展英國現(xiàn)實主義小說傳統(tǒng)的優(yōu)秀范例。特別是它以繪畫的手法描寫不斷變化的空間，從而烘托人物的悲劇命運的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為作品增輝不少。

這部小說中的繪畫藝術(shù)主要體現(xiàn)在場景描寫上。場景描寫中，作者用光線和色彩等繪畫手段將文字描述精妙地轉(zhuǎn)化為畫，而這些畫面并非獨立不相連的，循著悲劇主人公的行動軌跡，哈代用繪畫手法描寫不斷變化的空間環(huán)境，用文字繪畫來烘托人物的悲劇命運，從而形成悲劇的文字繪畫，即循著苔絲的運動軌跡，傳達思想感情的畫面基本色調(diào)表現(xiàn)為由暖色調(diào)向冷色調(diào)過渡，形成一個由明朗到晦暗的悲劇性的畫面色調(diào)體系。

在《德伯家的苔絲》中，場景描寫比比皆是。主人公苔絲生活的各個舞臺，如寧靜的布蕾谷及其周圍一帶的山林、草地、低谷和河流、美麗的塔布籬和荒蕪的棱窟槐，都讓讀者一覽無余。哈代通過色彩和光線條把小說中場景轉(zhuǎn)化成一幅幅圖畫，這種技巧是顯而易見、無處不在，并且已經(jīng)引起了眾多評論家的關(guān)注。哈代擅長用色彩和光線作畫，也正是這種手法使得哈代作品中的描寫就像一幅幅圖畫。

組成小說文字畫面的要素主要有繪畫術(shù)語、色彩和光線，讓我們看看哈代是如何運用這些繪畫手法把威克塞斯生活場景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的。

一、繪畫術(shù)語和對畫家的引用

在這部小說中，哈代用文字，而不是畫筆來繪畫，他本人也并不打算掩飾這一事實，相反，哈代運用了大量的繪畫術(shù)語：前景，中景，視角，平面，曲線，色調(diào)等。

典型的例子就是哈代在小說的開頭對布蕾谷的描寫：

一行一行縱橫交錯的樹籬，好像是一張用深綠色的線結(jié)成的網(wǎng)，伸展在淺綠色的草地之上。山下的大氣，都懶意洋洋，并且渲染成那樣濃重的蔚藍，因而連這片景物上藝術(shù)家叫做是中景的那一部分，也都沾潤了那種顏色，而遠處的天邊，則是一片最深的群青。（哈代，2005：18）

這段描寫中，繪畫術(shù)語“中景”清楚地告訴我們這是畫家的視角，甚至是畫家的分析。只有從畫家角度思考的作家才會這樣描述場景。這里的色彩描寫也十分明顯且頗為豐富，它們都像是許多色調(diào)中的一個色調(diào)，顏色由淡到濃地鋪開，由近及遠延伸，然后綜合成一幅完整的圖畫，使人感到濃重的色調(diào)。如畫的布蕾谷，苔絲正是在這塊土地上出生并成長的。“哈代描寫鄉(xiāng)間就像親身經(jīng)歷過的，不僅是被動參與，更引用了繪畫中的光、色彩和氣氛。這是繪畫巨匠特納的風格。”（Grundy，1979：50-51）

繪畫對哈代的影響也可以從哈代對一些畫家作品的引用中看出。通過對畫家作品的引用，哈代加強了視覺效果，即使沒有繪畫背景的讀者在看了哈代的引用后也會印象深刻。下面就是一些哈代對畫家作品的引用：

苔絲從家出發(fā)來到塔布籬，這里和布蕾谷完全不一樣，這里的世界更寬廣：

它們點綴在那一片青綠的草地上，密扎扎地和凡·阿思露或者沙雷爾的畫上畫的市民一樣。紅牛和黃牛身上濃重的色調(diào)，都和夕陽的光線融合為一，但是披著白色外衣的牛，卻把光線反射到人的眼里，把人弄得幾乎眼花繚亂，就是苔絲站在那么遠的高地上看著，也都是那樣。（哈代，2005：126）

這里，哈代把草地上的牛群比作比利時畫家筆下的市民，這表明哈代具有豐富的繪畫知識，而且繪畫已經(jīng)進入了文學(xué)領(lǐng)域。哈代還提到了繪畫術(shù)語“色調(diào)”和“光線”，從而把由紅牛、黃牛、白牛在陽光下組成的和諧圖畫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克萊從巴西回來后，哈代是這樣描述他的樣子的：

我們這時候看見的他，與其說是整個的人，還不如說是一副骨頭架子，與其說是一副骨頭架子，還不如說是一個鬼魂。他很可以跟克銳維利畫的《歸天基督》比賽一下。他那深深下陷的眼眶，都帶著有病的氣色，他的眼睛也沒有神氣，他那些年高的祖先們瘦削蒼勁的面貌，還早二十年的工夫，就在他臉上出現(xiàn)了。（哈代，2005：426）

哈代把克萊和“歸天基督”作比較，形象地再現(xiàn)了克萊落魄的樣子，深刻地體現(xiàn)了他對繪畫的精通。

另一個出現(xiàn)在我們腦海的例子就是苔絲在懸石壇被捕那一幕：

所有的人都在越來越亮的曙色里等候，他們的手和臉都好像是涂了一層銀色，他們形體上別的部分，卻是黑烏烏的。石頭柱子閃出綠灰色，大平原卻仍舊是一片昏沉。待了不大的一會兒，亮光強烈起來，一道光線射到苔絲沒有知覺的身上，透過她的眼皮，使她醒來。（哈代，2005：458）

這個場景的主要色彩是銀色和綠灰色，光線的運用巧妙地實現(xiàn)了畫面的空間比例和層次安排，悲壯、森然靜穆的氣氛一覽無余，揭示了哈代對于苔絲成為犧牲品的宗教理解。這個場景和喬凡尼·貝利尼的作品《花園里的苦惱》（Agony in the Garden）極其相似。首先，都是同一時刻：拂曉前的神秘時刻；其次，所描述的場景具有同樣的寬度和空間感。主要人物突出在前景部分，苔絲躺在犧牲石上，而耶穌跪在花園的巖石中間。

繪畫術(shù)語勾勒出了畫面的線條和形體，增加了文字表達的形象性與可視性。除了用繪畫術(shù)語勾劃形體外，哈代還大量運用色彩詞匯調(diào)和色彩，用光線使讀者在平面的文字繪畫上獲得立體的、深度的空間感。

二、色彩描寫

這部小說中哈代即使不使用繪畫術(shù)語，也常常使用了其他繪畫技巧，最顯而易見的技能就是色彩描寫了。哈代對色彩尤其靈敏，對色彩的冷暖、濃淡、明暗等對比具有很強的感受力，在他眼里，世界是五彩繽紛的，即使同一色彩在不同時間也會有千變?nèi)f化。看他的景色描寫，眼睛決不會感到單調(diào)、乏味。

小說的開始對布蕾谷的描寫就是個典型的色彩描寫，“漫漫灰白的籬路”，“無顏無色的大氣”，“深綠色的樹籬”，“淺綠色的草地”，以及山下“濃重的蔚藍的大氣”（哈代，2005：18），所有這些色彩的描寫無一不讓讀者感覺到哈代對色彩超強的控制力。這些都是眾多色彩中的一種色調(diào)，各種層次的顏色由淺綠慢慢向深綠擴散，由淡到濃地鋪開。這里，哈代還使用了透視法，真實、立體并以柔和的色彩給讀者一種審美的喜悅。苔絲正是在這個美麗而又平靜的布蕾谷出生并長大的，我們看出苔絲需要一個可以讓身心得到修養(yǎng)的地方，一個可以叫做“家”的地方。布蕾谷的馬洛村給苔絲提供了療傷和冥思的場所，正是這個地方才能使苔絲遠離塵世的紛擾，免受外界的傷害，“在她看來，布蕾谷就是整個的世界，谷里的居民就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類。……四周環(huán)繞那些山的巒光岑影，她一個一個地都很熟悉，仿佛親友的面目一樣。”（哈代，2005：46）

當苔絲第一次走近德伯家的宅第，紅磚的門房、青的蔓藤、深紅的房屋和四周青的蔓藤、蔚藍的遠景形成一幅優(yōu)美畫面。它們構(gòu)成一種新的和諧——色彩之間的和諧，遠近之間的和諧，濃淡之間的和諧，表達內(nèi)心的和諧，充滿韻味，沁人心脾，頓時發(fā)出異乎尋常的光彩。這里，繪畫藝術(shù)和建筑藝術(shù)相互滲透，藝術(shù)追隨著自然界，藝術(shù)家的手不由自主地聽從眼睛的感覺支配，而讀者“并不是直接由眼睛，而是想象力通過眼睛去發(fā)現(xiàn)。通過人為的或自然的符號就可以在我們的想象力重新喚起同實物一樣的意象。”

幾個星期后，當苔絲受到亞雷的侮辱后，離開純?nèi)鸺够氐郊依铩＿@時的她和剛邁出家門到養(yǎng)雞場去時已迥然不同了，那時她天真簡單，現(xiàn)在有一道深不可測的社會鴻溝把它們隔斷。她的人生觀也因為那次教訓(xùn)而完全改變了。此時，工匠刻下的“你，犯，罪，的，懲，罰，正，眼，睜，睜，地，瞅，著，你。”“那幾個刺眼的鮮紅大字，襯著那片寂靜的景物、田邊上蔚藍的空氣、顏色灰淡枯槁的矮樹林壑長著蘚苔的籬階，顯得分外鮮明。它們好像在那兒大聲疾呼，叫空氣都跟著震蕩。”這些文字，可以證明哈代的確是一位擅長著色的畫師，他又一次運用色彩這一繪畫手段，詮釋了他的倫理道德觀。紅色的大字和灰暗的背景形成了鮮明對比，給讀者以強烈的心靈撞擊。紅色充滿宗教氣氛，象征罪惡，苔絲看到這些字感覺很羞恥，在她看來，這些字很可怕，好像是指責她的罪過似的。

正如以上所述，哈代對色彩極其敏感。正是通過對色彩的描寫，哈代成功地把一幅幅如畫場景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三、光的描寫

色彩的表現(xiàn)離不開光照。這部小說里描述了各種各樣的光，有陽光、月光、火光、燈光和燭光，甚至還描寫了螢火蟲的光。哈代嫻熟地運用了光的描寫來加強場景對讀者造成的視覺效應(yīng)，光線的明暗對照可以使讀者獲得立體、深度的空間感，同時使景物描寫與對人物命運的描寫緊密相連，帶上了象征意味，適時地烘托了情感、渲染了氣氛，從而把客觀場景變成了對人物形象的補充說明，甚至變成了人物性格和心理的外化形式。

苔絲第一次在游行會時出現(xiàn)時，我們能看到她和其他的女孩都沐浴在陽光中，哈代很清楚光的作用，他描寫到她們的頭發(fā)在陽光中發(fā)射出不同的顏色。“她們滿頭蓬松的云髻，在日光下，掩映出各式各樣的金色、黑色和褐色”。而且“她們每一個人心里，也都有一個個人獨有的小太陽，曬著她們的靈魂。”（哈代，2005：20）她們都是在陽光下生活的人，被陽光溫暖著，滋潤著。苔絲剛出場時也是受到太陽庇佑的。

在牛奶場時，陽光處于最活躍狀態(tài)，向太陽汲取養(yǎng)分的自然萬物也生機勃勃。“朝陽射出來的光線，把幼芽嫩蕾抽出，使它們舒展為纖梗長條；使汁液不聲不響川流涌泉那樣滋長，使花瓣展放，使芬香無影無蹤噴霧吐氣那樣散發(fā)。”（哈代，2005：157）苔絲，盡管在思想上還不是那么堅定，就是在這樣美的氣氛中綻放得亭亭玉立。這里哈代在一天時間的處理上也有所暗示，苔絲和克萊總是在晨光中早早地起床，他們自己覺得，他們就是全世界上起得最早的人了。這是種明暗混合的特殊光景，這時萬物的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在《德伯家的苔絲》序言中，哈代闡述了他的寫作原則：“一部小說，只是一種印象，不是一篇辯論”（哈代，2005：4）。印象派作家主要都是景色繪畫家，他們作品中人物行為許多發(fā)生在戶外，在充足的日光下，因而他們的畫視覺感很強。小說大部分情節(jié)都是在戶外并且陽光充分的地方發(fā)生的，明暗法幾乎無處不在，從“紫羅蘭色或粉紅色的黎明”（哈代，2005：158）到“西方天空最后幾道紅色光線”，布蕾谷處處充滿了陽光。

苔絲的孩子出生后，開割麥子那天，“太陽剛出來，煙霧迷騰騰的”。當被指為“陽性代名詞”時，“這個光芒四射的物體，簡直就是一個活東西，有金黃的頭發(fā)，有和藹的目光，神采煥發(fā)，仿佛上帝正在年富力強的時期，看著下面包羅萬象的世界，覺得那兒滿是富有趣味的事物。”（哈代，2005：104）

更早些時候，“九月傍晚的時候，天氣很好，太陽剛要落”，苔絲去純?nèi)鸺梗@次出行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黃色的亮光和藍色的暮靄，正一絲一絲地互相斗爭，大氣自己本身，就成了一番異景，不用別的實體東西幫忙，除了那無數(shù)在空中亂舞的小小飛蟲。”（哈代，2005：76）這里光線描寫讀起來仿佛是印象派畫家的繪畫：藍色的暮靄尤其值得注意，因為藍色暮靄是印象派畫家常用的特征。

在純?nèi)鸺共菖镂钑希嗽旃獯媪颂柟狻Ｌz從花園外看到，“從敞著的門里面冒出一股黃迷迷、亮晃晃的霧氣，一直冒到門外的暗處”。當她走上前去才看出，“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按照跳舞的步調(diào)，一來一往地回旋。”（哈代，2005：77）后來，苔絲走進去，一個青年過來打招呼，他頭上的草帽就好像是圣像頭上的一圈祥光。所有這些特寫，包括黃迷迷的霧氣、模模糊糊的人影和戴草帽的青年，組成一幅鄉(xiāng)村圖畫，從整體上看，這是一幅描寫狂飲作樂的圖畫。

到后來十月的下午，苔絲和克萊在“散出一層像花粉似的光輝”中漫步，“雖然到處都是陽光輝煌，但是在樹蔭和籬影下面，卻能看見小小片兒、小小團兒的藍色濃霧”。（哈代，2005：233）這里色彩和光線同時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作者將畫家的表現(xiàn)對象表現(xiàn)成了文字，那么逼真。哈代就是一位“勝過直接臨摹自然的畫家”的“前者”。（萊辛，1979：66）值得一提的是“在樹蔭和籬影下面”的“藍色濃霧”，這一描述是對秋天的實景和回憶都是真實的。“藍色”、“花粉”、“霧”、“光輝”，完全是印象派畫家的技法。

新婚之夜，苔絲和克萊坐在壁爐旁，“她戴的珠寶鉆石，也好像愛兒代巴倫或者西銳厄，在火光里閃爍輝煌，成了一座時紅、時綠、時白的星座”（哈代，2005：266）。苔絲向克萊坦白她的過去后，她向前彎腰的時候，“脖子上的鉆石都跟著閃爍了一下，好像毒蛤蟆”（哈代，2005：269）。

很少會有作家像哈代這樣接近自然，對于哈代，自然處處充滿生命力。他筆下的高山河流，樹木花草以及小鳥和野兔，不僅具有生命，而且還有靈性和情感，不然怎會有如下精彩的描寫：“這個光芒四射的物體，簡直就是一個活東西，有金黃的頭發(fā)，有和藹的目光，神采煥發(fā)，仿佛上帝正在年富力強的時期，看著下面包羅萬象的世界，覺得那兒滿是富有趣味的事物。”（哈代，2005：104）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哈代既是現(xiàn)實主義作家又是詩人作家。只有那些對自然界觀察入微的人才能如此真實地反映生活，只有那些具有詩人想象力的作家才能把景色描寫得如此富有神氣和生機，能把色彩與光線作一點夸大作一點調(diào)配而又不失真實、協(xié)調(diào)。

總之，繪畫藝術(shù)的運用對氣氛的烘托、主體的闡發(fā)、讀者的心理接受都產(chǎn)生著重要的影響。《德伯家的苔絲》浸透了哈代對于他所描繪的對象的本質(zhì)的洞察，堪稱作者心靈的產(chǎn)物。繪畫藝術(shù)的魅力使《德伯家的苔絲》體現(xiàn)了哈代獨特的創(chuàng)作個性，不僅為后者開創(chuàng)了更新的創(chuàng)作手段，而且以豐富的藝術(shù)感染力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讀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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