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義明/評
誰見過宋朝的月光?那時的月光與今天的月光有無區別?歷經千載的風蝕,想必那月亮一定會有些許虧損,月光斷不會如原來的一般。每當皓月當空,我便無端地作此癡想。
想來,宋朝的月光一定沒有唐朝的亮。大唐盛世,天高地遠,月光亦格外明媚,有霜的重量,有雪的質感。我在一篇小說里曾寫下這樣的句子:“盛唐般的月光照在晚清色澤的麻花被上。”在我的意念中,唐朝的月亮總是圓滿的、溫暖的淡橘色,而清朝的月光則是虧殘的、清冷的靛藍色。宋朝的月光什么顏色?宋瓷有定、汝、官、哥、鈞五大名窯,曾見一仿定窯瓷瓶,器薄如紙,瑩白如粉。汝窯瓷色前人稱近似“雨過天青”。我以為,宋朝的月光已凝固在宋瓷上,如果有可能,你去輕輕觸摸一下,就會真切感受到宋朝月光。如果做不到,不妨讀一讀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那里保存著原汁原味的大宋月色。
《記承天寺夜游》是蘇東坡的著名散文小品,全文僅八十四字,輯錄如下:“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元豐三年,也就是1080年,蘇東坡被貶至黃州(今湖北黃岡縣),任團練副使——團練這個銜就夠小了,比芝麻還小一圈,且加個副字。蘇東坡是落拓不羈的文人,面對這種境遇,依然隨緣自適。四年后一個深秋之夜,蘇東坡寂寞無聊,被皎好的月光關照,遂尋相知朋友欣然賞月。蘇東坡眼中月光如水般平靜,心中月光卻藏著波瀾。他用少到不能再少的文字(僅十八字),狀寫出流傳千古的“蘇氏月光”:月光灑落,如庭院積水,水草交錯,原是竹柏倒影。虛無之物,歷歷在目;動靜和諧,亦實亦空。沒著一個月字,卻滿目月華。如抒情詩,如寫意畫,如小夜曲,渲染出一種天地潔美的情調,抒發了一種浪漫文人的心境。特別是結句“閑人”二字,意味深長,既有人生不如意的悲涼之感,又有人與自然相融的溫暖之色。
承天寺里該有笑口常開、大肚能容的彌勒佛,其腳下踩著一個布袋。人每天提著這種布袋,行色匆匆,知其沉重,也難以放下。布袋里裝著什么?煩惱。這個夜晚,蘇東坡把布袋暫時寄存在寺中月下了,想必他一定能睡個好覺。
[簡評]唐朝的月光是圓滿的、溫暖的淡橘色,清朝的月光是虧殘的、清冷的靛藍色。宋代的月光是什么顏色?作者說,你去觸摸一下宋瓷,或者讀一讀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就能感受到原汁原味的大宋月色。作者描摹的大宋月色,既有人生不如意的“悲涼之感”,又有人與自然相融的“溫暖之色”。而比描摹大宋月光更要緊的,是作者對我們的提示——這也正是本文的主旨所在,即:放下你人生布袋里的煩惱,這樣你就能和蘇軾一樣安然入睡。
[作者單位:湖北紅安張家塆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