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太歲,我們都是土
太歲比我年長一年。來宿舍報到第一天,便見他坐在下鋪,一臉的倨傲表情問我,多大了?哪兒的?以后就跟著我混了。那派頭要多大有多大。他身后是幾個兄弟,呲牙咧嘴,讓我直犯憷。這哪里是上大學,分明就是到了黑社會。
其實不然,當我微笑著點完頭,大家突然哄笑。接著,我們就混到了一起。
太歲真名楊偉,影視表演專業學生。據說他對自己的名字十分厭惡,給自己取了許許多多好聽的名字,但最終還是沒有逃脫這個名字所帶來的影響。公共課時,常有老師點名,每當點到他的名字,便有讓他郁悶至極的私語聲在教室里面傳開。
在宿舍里,他稱自己太歲。他有自己的理由,數我年歲最大,太為一,叫太歲也不為過。瞧瞧,多變態的理由,但是大家卻也樂得這么稱呼。他為人雖不專橫,只是一米八三的個頭確實能給人心理威懾。據他本人說,大一的時候,由于對宿舍不熟悉,他經常半夜去衛生間后摸錯了宿舍,然后一頭扎到別人的床上睡到天亮,可憐那個瘦弱的原床主不得不和別人擠了一夜。因為大家都不熟悉,半夜里,那么一個大漢跑過來擠到床上,誰也不知道是什么來頭。
天亮后,他起床洗漱,但是卻看到和自己不一樣的洗漱用品,于是大呼小叫,誰動我的東西了?抬頭,卻看見一宿舍陌生的眼神,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房間,于是倉皇逃出。此后數天內,見了那宿舍的男生就夸,哥們兒脾氣真好。
有時候,我們同他開玩笑,你是太歲,我們都是土了,有你在那里,我們這幫土也沒人敢動了。
他總是很謙虛地說,哪里哪里。
我的心一絲不茍地送給你
大三時,太歲才戀愛,對方是編劇專業的女孩兒,一臉的清純,骨子里都帶著古典美。為了她,太歲幾近花癡。他說,你不知道,我一見她,什么心思都沒有了,可能她就是我的克星。
但是,他卻不知好歹地把“克星”帶回家去。女孩兒本也出自書香門第,臉皮薄,架不住楊母的幾番問話,丟下太歲,一個人徑直回了學校。太歲原以為是小事,但是回來后發現事情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女孩兒托人傳話,說是不喜歡他的家庭,所以為了從長計議,長痛不如短痛。
太歲這下急了,找我們幾個商量對策。一時間,大家紛紛獻策,卻總也拿不定主意。夜半熄燈,我們看著太歲站在窗子那里細想。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他嘿的一聲,然后跳上自己的床睡覺了。
第二天,他開始給我們下達任務,每一個人,盡可能多地找到自己在我們這棟宿舍樓上的哥們兒,最好是人托人,每個房間都要找到,他要在明天晚上演一出好戲。
問他是什么,他笑笑,不回答。半天之后,每個人都把自己所能找到的宿舍清單給他后,他開始給我們分派任務。于是,我得到一個很古怪的小紙條,上面有12個宿舍,不同宿舍的后面寫著,8點10分,關燈,或是寫著,8點10分,開燈等字樣。
周末,晚上8點,太歲往女孩兒的手機上發了條短信,內容是什么我們沒有看到,他也沒有說。等到8點10分時,我在宿舍里突然感覺到外面明明滅滅的燈光。由于事先要求對好了表,所以大家開關燈的時間基本上差不多。這個時候,太歲突然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個擴音器——據我后來考證,是他在編導實習室借的——打開來,對著話筒,深情地說,親愛的,對不起,我的心現在就在這里,明亮地,一絲不茍地,送給你。
這時,我聽到對面女生的驚呼聲,此起彼伏。5分鐘后,太歲的手機上接到一條短信,他看后,對我們興奮地說,走,我請大家喝啤酒去。
原來,那天晚上,他把男生宿舍窗口的燈光組合成了一個心形,大大的心形,再加上自己的表白,那個女生當場就淚流滿面了。
畢業時我們已長大成人
太歲有一句經典的話,畢業時我們已長大成人。這句話,源自我們校長在畢業典禮上的講話。原話是,同學們,畢業了,你們也要長大成人,要面臨社會了……沒想到他卻自作主張,把這話改成了,畢業時,我們已長大成人。
現在想想,這話頗含艱辛。事實上,太歲畢業后并不如意,先是去了上海發展,但是一個普通的藝校生,在上海那個環境里面可想而知。于是,后來去了北京做京漂,用他的話說,往北影廠門前一蹲,覺得自己就像是乞丐。
再后來,他也在戲里演一些小角色,但都是小得不能再小,比如露一個臉的士兵,或者是家奴,最大的也就是一個雜貨店的老板,粘了些胡子,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起初,他一直跟我保持聯系,但是,時間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兩個人的關系,如果僅僅憑著一根電話線的話,那么很快就會不自覺地消失。雖然當年的種種情誼還在心底,雖然有那么多不可磨滅的歡笑,但一切,都過去了。
是的,一切都過去了。前幾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個人這樣懷念他的大學生活:那時總覺得時間太長了,可是,當短短的四年一晃而過,我才知道,我辜負了多少可以縱情歡笑的機會。
看得我淚如雨下。
我想,只要我們有這種感覺,我們總是會再見面的。或者某一天,他功成名就,我希望他能演一部真實的反映大學生活的戲,找最寫實的編劇,以最質樸的情感表演,來展現我們曾經的青春歲月。不知道,他那個時候,會不會輕輕憶起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呢。
或者,有一天我們終會把酒聚談,我也許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太歲,你還記得我們這些土嗎?
(司志政摘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