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以全詩的前后文字相互印證,探討本詩的時間觀和拯救時間的主題。本文認為,按基督教的思想來理解,詩中的“時間過去”指人因原罪而被逐出伊甸園之前的生活,“時間將來”指末日審判,而“時間現在”指人類歷史的每一瞬間。拯救時間就是要拯救人,而人的拯救只有依靠神,所以人要謙卑。
【關鍵詞】時間觀拯救謙卑
眾所周知,艾略特的《四個四重奏》所蘊涵的意象極其復雜,一些研究者指出。此詩所表現的,除基督教思想外。還包含了古希臘和印度的思想。但盡管如此,基督教思想無疑是其根本的立足點。關于本詩的主題,裘小龍譯本一開始的注釋中指出:“在尋求時間的贖回中探討時間的意義。”這成了本詩研究的基調,而本詩第5行和第6行“如果時間都永遠是現在/所有的時間都不能夠得到拯救”,似乎也在印證此論點。然而,“拯救時間”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時間又有何必要去拯救?本詩最后部分的二句詩或可對此做出解答:“一個沒有歷史的民族/從時間中得不到拯救。”由此可見,拯救時間,根本上說,還是拯救人,包括拯救個人、拯救民族、拯救人類。那么,這樣的拯救,有沒有可能?如何進行?
拯救時間是與本詩的時間觀密切相連的。歷來的研究者對本詩的時間觀作了多方面的研究,結合古希臘思想史、基督教思想史,對本詩的時間觀作了深入闡述。這些研究無疑是有益的。但也有一些研究由于沒有與本詩的文本緊密結合,盡管洋洋灑灑,但不免有空疏而不著邊際之感。有鑒于此,本文的研究將緊扣文本,以全詩的前后文字相互印證,以期對本詩的時間觀和拯救時間的主題。力求作出符合其本來面目的說明。本文以下所引詩句,主要用裘小龍的譯本(以下簡稱裘譯),而對裘譯中的一些晦澀難解的詩句,本文引入其他譯本的相應譯文,以幫助讀者理解。
通常認為,本詩第一篇《燃燒的諾頓》的第一節集中體現了其時間觀。此節的前三句為:
“時間現在和時間過去
也許都存在于時間將來。
而時間將來包容于時間過去。”
此段詩,如果引用古希臘、古印度和古代中國的思想,可以解釋得玄而又玄。但如果用基督教的思想來看,則十分明了。這里的“時間過去”和“時間將來”,其他譯本中也作過去的時間和將來的時間,它們有沒有確切的含義呢?有。按照基督教的思想,人最早生活在伊甸園中,由于原罪而被逐出伊甸園,開始了人類的歷史,這就是“時間過去”之所指。人在將來必將面臨末日審判,這就是“時間將來”之所指。而“時間現在”,則指因原罪而被逐出伊句園到末日審判之間的每一瞬間。即人類歷史上的每一瞬間。如此理解是否有根據呢?我們可從語言學上作一探討。“時間現在”,在原文中是Time present。其中。present意謂在場的、存在的,因此,Time present-詞也蘊涵著“存在著的時間”之意[2]。而與此相對地,“時間過去”即可理解為“還未開始的時間”。而“時間將來”可理解為“終結的時間”。
按此含義,可對以上一段詩作一清晰的理解:人的原罪和由此而來的種種苦難,都將在末日審判時終結,這是前二句詩的蘊涵意思:而末日審判根源在于原罪,這是第三句詩的蘊涵意思。
接下來,本詩的第四、第五句為:
“如果時間都永遠在現在,
所有的時間都不能夠得到拯救。”
這是什么意思呢?如上所說。“時間現在”是指人被逐出伊甸園到末日審判之間的每一瞬間。即現實世界中人的生存狀況。那么,現實世界中人的生存狀況又是如何呢?本詩對此有多處描述,現引《燃燒的諾頓》第3節中對人的描述文字(湯永寬譯文,以下簡稱湯譯):
“只有一抹微光
閃搖在一張張緊張的飽經憂患的臉上
都因為心煩意亂而毫無意義
神情無所專注而極度冷漠。”
因此,如果現實世界中的人,沒有“時間過去”和“時間將來”的觀念,即沒有原罪和末日審判的觀念,那么就只能是神情緊張、心煩意亂、極度冷漠。生活缺乏意義。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得救?時間又如何能被拯救?
但“時間現在”并非純屬消極,全無意義,根本上說,“時間過去”和“時間將來”只有通過“時間現在”而被憶及《燃燒的諾頓》第2節中作了這樣的描述:
“但是只有在時間之內,那在玫瑰園中的瞬間,
那雨聲瀝瀝的涼亭里的瞬間,
當煙霧降落在通風的教堂里的瞬間,
才能憶起:才能與過去和未來相及。”(湯譯)
因此,“只有通過時間時間才能被人征服。”(裘譯)也就是說,原罪和末日審判,只有現實中的人,才能想起。人如果沒有這樣的觀念,人就將墮落而無從得到拯救:而人若能時刻牢記此類觀念,人才能得救,這就是“時間才能被人征服”的含義。
《燃燒的諾頓》第1節中關于玫瑰園的描述。就是憶及過去的一個例子。
“足音在記憶中回響
沿著那條我們從未走過的甬道
飄向那重我們從未打開的門
進入玫瑰園。”(湯譯)
詩中的“玫瑰園”,可有二種理解:一是指童年。二是指伊句園。此后的詩句中將“玫瑰園”稱為“我們第一個世界”。固然,“第一個世界”可指童年,但由“那條我們從未走過的甬道”、“那重我們從未打開的門”等意象來看,“玫瑰園”不像是指童年。因為從童年至今的“甬道”,應是我們走過的,而不是“從未走過的”。而通向伊甸園的“甬道”是人類個人“從未走過的”。“玫瑰園”(即伊甸園)是在我們的記憶中,但當我們沿著記憶來到“玫瑰園”,那里似乎一切都在,但又似乎一派荒蕪。
“他們在那里(原文為“There theywere”),莊嚴、非凡、又難以察見。”(裘譯)這里的“他們(they)”,似乎指玫瑰,似乎指孩子們(玫瑰園中的孩子。應指最早時還未被逐出伊甸園的人們),又似乎指精靈(后句“他們在我們身后,也映在池水中”,其中的“他們”似乎指精靈)。“它們在那兒仿佛是我們的客人/受到我們的接待也在接待我們。/它們彬彬有禮地佇立在空寂的小徑旁。”(湯譯,其中,they被譯為“它們”)由此給我們描繪的是玫瑰園的一派生氣勃勃的景象。但進而又走到了“那個干涸的池塘”,“池干了,干得結結實實,邊緣棕黃”(裘譯),玫瑰園的荒蕪畢竟顯現。可憐的人,只能在陽光帶來的幻覺中,感受到玫瑰園的繁榮:“但在陽光下,池里似乎充滿了水,/荷花婷婷地、婷婷地升起,/在炎熱的陽光下,池水閃閃發亮,/他們在我們身后,也映在池水中。”但幻覺是很容易地就破滅的,“接著一朵云彩飄過,池就干涸了。”云彩遮著了陽光,幻覺就消失了。以至鳥說:“走吧走吧走吧,人類不能忍受太多的真實。”(裘譯)人只能想象著:“樹葉叢中躲滿了孩子/他們興沖沖地藏在那兒,忍住了笑聲。”(湯譯)似乎玫瑰園(伊甸園)依然生氣勃勃、欣欣向榮。因為那里是基督教徒魂牽夢縈的精神故園。
而在以上表述時間觀的詩句和描述玫瑰園的詩句之間,還有幾行詩。也極有意思。
“過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種抽象
只是在一個猜測的世界中。
保持著一種恒久的可能性。
過去可能存在和已經存在的
都指向一個始終存在的終點。”(湯譯)
在此節的結尾,作者又重復了上述表述:“過去的時間和未來的時間/過去可能存在的和已經存在的/都指向一個始終存在的終點。”那么,詩中的“過去可能存在的”(裘譯為“本來可能發生的”)和“已經存在的”(裘譯為“已經發生的”)又是指什么呢?從本文以上對此段詩的前后文所作的分析,不難得出結論:“過去可能存在的”,應指人在伊甸園中的生活:而“已經存在的”,當指人類至今的歷史。但為什么作者將人在伊甸園中的生活表述為“過去可能存在的”,“只是在一個猜測(裘譯為‘思辨’)的世界中”?或許。這就是作者被人評論為具有“超然、沉穩風格”之原因所在。作者沒有將宗教事實當作歷史事實來處理,而是在歷史事實的前提下,將宗教事實作為“可能”性來表述。但這絲毫沒有弱化作者的宗教立場,因為,“過去可能存在的和已經存在的/都指向一個始終存在的終點”。此“終點”在以下的詩句中,也被稱為“旋轉世界的靜止點”。在這靜止點上:
“既無生靈也無精魂”
但是不止也無動。在這靜止點上,只有舞蹈。
不停止也不移動。可別把它叫做固定不移。
過去和未來就在這里回合。無去無從,
無升無降。只有這個點,這個靜止點,
這里原不會有舞蹈,但這里有的只是舞蹈。”(湯譯)
顯然,這樣的“靜止點”,只能是神(過去譯為上帝)之所在。
“我只能說,我們曾在那兒呆過,但我說不出是哪兒。
我也說不出呆了多久,因為這樣就把它納入時間。”(湯譯)
這也意味著,人曾與神同在。這應該就是人在伊甸園的生活。它在時間之前,即在人類歷史之前,所以不能將它“納入時間”。雖然在以上詩句中,作者將人在伊句園的生活僅僅表述為“過去可能存在的”,但至此,作者又對此作了充分的肯定。而此種肯定本質上是說,整個世界、人的所有歷史,都是以神為基礎。圍繞著神而展開的。神是一切的終點,此終點是始終存在的。更進一步地說,不但人的存在以神為基礎,而且,人的拯救也只有依靠神。
在《東庫克》中,作者寫道:
“我們唯一能希冀獲得的睿智
是謙卑的睿智:謙卑是永無止境的。”
人之所以要“謙卑”。是因為人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獲得拯救。《燃燒的諾頓》第2節指出:即使人從欲望、痛苦和身心內外的逼迫中獲得了解脫,甚至被一種恩寵之感所籠罩,獲得了寧靜,獲得了“部分的狂喜”,消除了“部分恐懼”,此時還不能說人已經獲得了拯救。“過去和未來的羈絆/交織在變化著的軟弱的軀體中,/衛護著人類既不飛升天國也不墮入地獄”。因為天堂和地獄“都非血肉之軀所能忍受”。即在這樣的境界中,人仍因“過去和未來的羈絆”(即負有原罪和未經末日審判),還未得救。
這就是說,人即使再努力,獲得了人所能獲得的最高境界,仍不能說已被拯救。拯救只能由神賜給,因此,人所能做的,只是依靠,所以,人應謙卑。
“我對我的靈魂說,別作聲,耐心等待但不要寄予希望,
因為希望會變成對虛妄的希望:
耐心等待但不要懷有愛戀,
因為愛戀會變成對虛妄的愛戀:縱然猶有信心。
但是信心、愛和希望都在等待之中。
耐心等待但不要思索,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思索:
這樣黑暗必將變得光明,靜止也將變成舞蹈。”
由此我們看到,世界是圍繞著神這一靜止點而轉動不息,時間是圍繞著神而展開并以神為終點,人因原罪而開始了苦難的歷史并因神的拯救而終結苦難,這就是本詩的時間觀和拯救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