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逃離ＩＴ？

編者按：讓我們暫時忘掉少數派的IT精英女性吧。在“三八”國際婦女節到來的時候，我們把目光投向那些身處草根、沉默的大多數IT女性，她們被職業枯竭感、身心困倦感、生活焦慮感、就業危機感所纏繞，是毅然逃離還是無奈堅守？難以決斷。

某種意義上說，中國IT行業的女性雇員沒有出現西方國家那樣嚴重的缺失，并非因為這個行業對中國女性具有獨特的吸引力，而是源源不斷的女性勞動力大軍及時填補了這個空缺。

“IT行業只是看上去風光，實際上很折騰人，對女人來說并不適合。” 31歲的林女士對記者說，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這個行業堅持到結婚生子。

林女士是中關村一家科技公司的ERP軟件銷售經理，她用“透不過氣來”形容自己這份年薪10萬元的工作。周一到周五，每天７點半出發，９點到公司報到，然后就是跑客戶簽單或上門解決問題，晚上九十點鐘才能回到家中。有的時候，周六、周日還要為客戶解決問題。

“我經常是上午在大興，中午在知春路，下午卻到了懷柔。”林女士說，由于軟件和電器、化妝品、保健品不一樣，具有一定技術含量，這就使得銷售過程本身頗有難度。

“再加上整個管理軟件行業的競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我們少接一個電話就有可能跑單。”林女士說，她在開車時都不敢懈怠，可能會有客戶的電話追過來。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談戀愛，她至今仍孓然一身。當晚上１０點多鐘趕回天通苑，還要接著回電子郵件和做ＰＰＴ時，她常常會對自己的這種生活狀態感到絕望。

在某國際知名通信企業做了6年測試工程師的涂女士，同樣也厭煩了自己的工作。“我每天都在忙碌地做一樣的工作，早就想改行了，只是一直都沒有下決心去執行。” 涂女士說，她的兒子才剛兩歲，正是呀呀學語的時候，在清華同方工作的丈夫比她還忙，兩人根本沒有時間照顧孩子，一直由姥姥看管。

“在IT行業做得太久，職位和薪酬都相對較高，但人格也有些被異化了，再不跳出來，也許最終就成‘穿普拉達的女魔頭’了。” 涂女士說，前不久，一個在某知名筆記本電腦公司做了多年的38歲的“老女孩”， 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和阻撓，毅然決然地離職，投奔其網戀的德國男友，那位男友只是個普通藍領工人。

越離越遠？

“你快樂嗎？”當記者把這一問題拋向接受采訪的８位IT女性時，大家的回答是“有時快樂，有時不快樂”；“你做這份工作快樂嗎？”，回答肯定的只有一位處在高層管理位置的IT女性。

2006年，某網站在網上展開了一項“IT人心態指數調查”， 高達75%以上的IT人有郁悶情緒，其中31.48%的人處于非常郁悶的狀態；16.76%的人說不清他們是否郁悶；不足8%的人是很少郁悶和一點也不郁悶。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占到調查樣本總量12%的IT女性的郁悶指數要高過整體的郁悶指數，高達８０％的人有郁悶情緒。其中，因工作壓力影響到生活質量而感到郁悶的，占到了65%。

前不久， 英國IT行業協會Intellect的一份報告，更是讓人看到，越來越多的女性正在逃離IT行業。目前，英國IT行業女性雇員的比例為16%，大大低于1997年的27%。這16%的女性雇員，往往集中在IT行業較低端的工作崗位上：她們中約有61%從事低工資、低技能的工作。職位越高，女性雇員就越少。美國、德國等也同樣如此，IT業女性雇員的比例一直呈下降趨勢，前者女性IT雇員比例約為27%，后者則不足20%。

“在中國，女性IT雇員比例下降這一趨勢并不明顯，至少中關村的IT女性雇員沒有像西方國家那樣嚴重缺失。”從事獵頭工作的人力資源顧問王先生告訴記者，在中關村近4000家IT企業、近17萬員工當中，男性員工占59%，女性員工占41%。

但他認為這并不能表明，IT行業對中國女性具有獨特的吸引力。一是源源不斷的女大學生及時填補了這個空缺;二是中關村的女性雇員有相當部分主要是從事與IT相關的貿易、市場、行政等工作，少部分是從事技術工作，而占到高層管理職位的女性只有一成，這與其他行業相比是有差距的。

而就職于某著名通信設備廠商的李女士告訴記者，即使是從事技術工作，女員工主要還是集中在技術支持部門。李女士所在的部門，除了部門經理以外，全部都是女生。畢業于武漢某科技大學通信專業的她，原來同寢室有6個女生，有的在北電，有的在阿爾卡特，4年下來，還在核心部門做技術的只剩下兩個，其他的要么結婚生子退回家庭，要么就從技術部門退出，改做市場、銷售、文檔、培訓等崗位。

“IT行業曾經是炙手可熱的就業熱門，但是現在，高強度工作和高壓力，已經使得一些畢業生‘聞風而逃’。” 李女士說，最近兩年來，該部門的人員流動很大，很多從北航、北郵等高校來的女生，都在兩年之內就離開了。“因為做得實在是太辛苦，很多女孩都受不了。”作為初級的測試工程師，做的就是版本測試工作，常常時間緊、任務急，幾乎每天加班到晚上10點，而入門的薪水相對又較低。就在上個月，李女士懷孕不到3個月就流產了，這使李女士情緒低落。

王先生認為，中國女性雇員離IT越來越遠，這個結論不成立。但他認同，中國女性雇員隨著年齡的增長，想要逃離IT，或者說已經離IT越來越遠卻是事實。主要體現在兩點：一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一部分女性會從核心的技術業務崗位轉到輔助性崗位；二是一部分女性或回歸家庭，或轉行做培訓、咨詢、甚至美容飲食行業。

離開的理由

“IT行業超長度的工作時間和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不利于女性在家庭中承擔更多的責任。” 王先生認為，這使得IT女性雇員處在一種雙重夾擊的高壓力狀態下，在經濟實力允許的條件下，退出也是一種相對明智的選擇。

林女士告訴記者，30歲對于IT行業的女性雇員來說，絕對是道坎。如果沒有提升到管理職位，你將面臨新畢業的大學生和研究生的競爭，他們的體力、知識結構不會亞于你，所缺的只是經驗和關系積累; 如果提升到管理職位，意味著更繁重的工作、更高得離譜的效率和更大的業績壓力。林女士考慮在小區投資開一家美容店，淡出IT業，騰出時間來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除了高強度的工作壓力外，還有什么理由會讓女性想離開IT行業呢？職業前景迷茫、缺乏安全感、薪水購買力大幅下滑是三個重要的原因。

除了職業枯竭感外，行業不景氣給自己職業前景帶來的壓迫，似乎更讓涂女士感到憂心忡忡。她對記者說：“手機行業曾經是暴利行業，但是現在利潤已經拉得極低，不知道兩三年以后，這個行業究竟是怎樣的前景，自己的職業前景也充滿了不確定。”

林女士則認為，中國IT企業絕大多數都是中小企業，大多存活期不會超過６～７年，這讓員工很沒有安全感。跳槽到大公司或者外企，是部分員工在業務成熟后的目標之一，但去了外企后，公司并購或業務調整導致的裁員現象比比皆是。

“IT行業的薪金購買力同10年前比，下降了不少。” 林女士說，1997年，她剛入IT行業時，大學畢業生做開發的月收入是2500元左右，可以買北五環房子一平米，南五環的房子兩平米，而當時的企事業單位的收入不過幾百元；今天IT業工作的新大學生，做開發的月收入是2500元左右，可以買北五環房子０.25平米，南五環的房子0.33平米，而現在企事業單位的收入在2000元左右，而且都有額外的住房補貼。IT行業已經不具備薪酬優勢了。

無奈地留守

“煤堆里的金絲雀”，這是布魯克林的GLS咨詢公司負責人Mindy L. Gewirtz和Ann Lindsey完成對職業女性調查報告后，給IT女性的一個較為貼切的綽號。他們警告說，IT行業中連軸轉的工作方式無論對男性或女性雇員都帶來了巨大的身心損害，并從長遠來看對行業也是有害的。

在記者的采訪過程中，絕大部分女性雇員認同這一觀點。但是，要她們真正放棄IT行業，卻總覺得還不到時候。一方面，從目前的職業發展狀況來看，35歲前或許還會有一定的培訓機會和晉升空間；另一方面，在一個行業呆久了，會產生一定的背景資源依賴性。

李女士說，現在很多公司都把技術職稱的路打通，使得更多愿意堅守在IT行業技術部門的人有了一條提升的路徑。按照工作年限和工作技能，由專門的技術等級評定委員會來定職稱級別，這些職稱級別與行政管理并行，得到相應的薪酬和獎金。對李女士而言，在熬過了初級測試工程師的痛苦階段以后，現在工作要游刃有余一些。“目前來看，我沒有轉行的打算，我不知道除了現在所做的，我還能做什么”。

涂女士則表示，自己在心里下了很多次決心要跳槽，并且越早越好、越快越好，但總是疑慮重重，猶豫不決。自己的專業背景、資源和經驗積累都在這一個小小的領域，在外企每個人都是一個螺絲釘，其涉獵的業務領域非常窄，要完全與IT決裂，轉行的成本和代價都非常高。涂女士最近換了工作，但還是沒有脫離IT行業，但她慶幸的是，新單位會離家近點。因為老“東家”搬到南四環后，她每天將在上下班的路途中耗費4～5個小時。

人力資源顧問王先生則認為，對于IT行業的女性職員而言，經濟是她們所考慮的重要因素。林女士非常贊同這一觀點。“我周邊的朋友和同學，大部分還沒有擺脫‘房奴’的命運。每個月三、四千塊錢的貸款在那里等著你，跳槽都需要勇氣，更何況轉到一個陌生的行業中去。”但她表示，自己在2007年8月底還清住房貸款后，一定想辦法脫離“IT苦海”。

涂女士也表示， 現在來看，通信業還維持著相對較高的薪酬水平，這也是她沒有敢貿然轉型到自己所向往的“投資分析師”職業的一個重要的原因。“房貸、車貸、孩子將來的教育費用，這些都使得我的轉行日期一推再推。” 涂女士無奈地說。

“女性要在IT行業堅守下去，必然付出比男人更多的艱辛與努力。”所有被采訪對象都贊同記者這一看法。中關村軟件孵化協會呂軍認為，阻礙女性在IT業發展的一大原因是，其家庭無論在經濟還是在生活上依然嚴重依賴女性，讓女性肩挑生活、工作兩重擔子，更累。“我經常會因為工作，不得不放棄和家庭、孩子在一起的時間而感到矛盾和內疚。” 呂軍說。

現在還處在單身狀況的林女士也表示，她周邊的IT“老女孩”就有不少。“別看IT行業女性比例遠少于男性，但在擇偶這一項上，IT女性絕對屬于弱勢群體。”如果兩個人都在IT行業，大家都忙，都沒辦法去照顧自己和對方；如果對方不在IT行業，在傳統的企業和事業單位，對方很難理解，“我周邊的男同事大都愿意找比自己掙得少一點，工作輕松點的女孩子來照顧自己。”

事實上，在2006年發布的《IT女性生存現狀和職業競爭力發展報告》的數據就充分表明了這一點。中國IT女性在總體薪資水平比其他行業的平均值高出5％到15％的同時，付出了巨大的艱辛。IT女性單身時間最長，比其他行業的女性長4～7年；而已婚的IT女性花在家務和家庭聚會上的時間僅為別的行業已婚女性的38%。調查結果還顯示，IT女性只有16％多一點能夠做到家庭和事業間的平衡，而且職位越高，留給家庭的時間越少，尤其是一些個體女老板。

很多事業成功的女士不得不在家庭生活中選擇做“減法”，暫時放棄做母親的權利。在許多IT公司里的女性，35歲以后生頭胎非常普遍，更有甚者，根本不打算要孩子。

除了工作嚴重影響家庭生活質量外，IT女性“亞健康”狀態也是超長和超強工作所造成的惡果。據慈濟體檢中心的體檢數據表明，IT女性比其他行業的女性更容易患胃病、膽囊炎等消化系統的疾病，以及腰椎、肩椎勞損。而25%的人有重度疲勞，有55%的人有慢性疲勞。

“做IT難，做女人難，做IT的女人不是難上加難，而是難上乘難。”林女士無奈地說。

觀點：成功離快樂更近

在快樂和成功面前，你選擇什么？所有的被采訪對象都毫不猶豫地選擇快樂。在中關村軟件孵化協會的呂軍看來，很難定義什么是成功，掙得多并不代表成功，但快樂是女性可以感受到的一種美好狀態。

Business Objects 公司大中華區市場總監Karen認為，就快樂本身而言，跟行業和財富的關聯度不大。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越是快樂的人，越容易獲得成功。在IT行業工作多年的她，認同剛剛進入IT行業的劉湘渝小姐的觀點，IT業依然是一個充滿著夢想、機遇與挑戰的行業，如果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追逐夢想，無疑是快樂的。

對Karen來說，創造性和靈感的激發是一件無比快樂的事情。長期在高節奏、高壓力的IT公司工作，最要緊的是保持一種快樂和平衡的心態，在工作中去尋找快樂的細節。譬如，在IT跨國公司做市場工作，你會接觸不同的人，不同的思維方式，感受到不同的文化方式，審美價值是多方位的。“這些都是可以產生快樂的源泉。” Karen說: “想成功的人不可能一天只工作8個小時，但快樂的情緒會讓你覺得工作的時間過得比較快。”

呂軍、Karen、劉湘渝都認同，在工作強度遠高于傳統行業的高科技行業，職業女性要獲得傳統意義上的家庭和生活兩者平衡，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你一天只工作8小時，還要做健身，在周末不看email，享受家庭的天倫之樂．．．．．．這些只能是奢侈的夢想。” Karen說。

在家庭時間和工作時間發生矛盾時，除了內疚和抱歉外，我們還該怎么辦？Karen、劉湘渝都認為，要盡可能取得家庭成員的支持與理解。

Karen的先生不是IT行業的，在以前，他總是不理解Karen為什么老是在加班，為什么在家的時候還需要老是接電話、收電子郵件。Karen的秘訣是，將他帶進IT這個圈子來，去影響他，尤其是通過和他一起分享成功和喜悅，來感染他。

劉湘渝的秘訣是在照顧家人的生活中獲得放松并感染家人。她會經常親手烹制各種美食來慰勞自己和朋友，也會約上同事一起瘋狂購物，會和朋友去后海談天。“我會經常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