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凝很喜歡碼頭。
她的童年、少年都在碼頭邊度過。她常去的碼頭叫17碼頭,一個裝載與卸運泥沙的貨運碼頭。那個地方野草長得茂盛,沒什么人專門坐在江灘上看水,看船來船往。
有時,霍粒會去陪她。
大多時間站在身后默默無語地陪伴,有的時候坐她身邊,還有的時候,兩人隔著甲板隔著浮橋,各自在兩邊鐵鏈上晃晃悠悠。暮色降臨,眉凝會等待一艘燈火通明的夜航船經過,它像一座漂浮的水晶宮,是她無法了解和想象的繁華。
有一天,夜航船上下來一個水手。雖是夜晚,他挺拔且結實的身體卻穿在白衣里,遠遠望去似披著鱗光行走岸上的魚。他的嘴里含片青綠的葉,哨子聲飄得很遠。
眉凝跟著水手走了。要去哪里,她不知道,但她很向往。
霍粒對她說話,也似自言自語:我留不留你?我不留你。你要走多遠?我要等多久。我在碼頭邊等你吧。
那一年正流行一首歌,歌名叫《愚人碼頭》。歌里說:多么愚蠢是我,多么愛你是我,才會守著不走,你給的寂寞。才會癡癡固守,這愚人碼頭。
眉凝在船開的那一瞬間,心柔軟地疼痛了。岸越來越遠,水岸線越來越遠,她有種告別的感覺。
那時多年輕,她和霍粒曾經沿著這條河岸走,從一個碼頭走到另一個碼頭,不覺疲憊。那時很肆意,希望去流浪,沒有航向也不需要舵手。那時很自私,她隱隱地相信霍粒會留下,會等待,等她回來。
可是誰愿當愚人?要有怎樣的堅定和隱忍才能癡守碼頭,要有多么癡纏的愛和倔強的性子才不會離開?還是回到堤外的房屋里吧。房屋里好,有溫暖的燈火,有相伴的人,有塵世的炊煙,有可以憩息和安穩的家。而碼頭多么冷清,風是穿透的,水是流動的,漂在水面上的歌聲隱隱約約,就連漁火,也撲朔迷離,忽明忽暗。
眉凝就這樣在霍粒心中漸漸遠了,遠到不知漂在哪處水域。她的容貌,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好與不好,全都成了不可及的風景。再怎樣的紅顏也會老去,再怎樣的笑容也會凋謝,再怎樣的好與不好,哪怕曾經密密縫合般的鑲嵌與吻合,又怎樣?
終于有一天,飄蕩的船回到碼頭,眉凝回來了,當然,霍粒不在。
世事往往就是這樣,上岸后眉凝就變成了又一個愚人。她不可能離開碼頭,她有水性。她不能隨風起舞,她不是楊花。她只是倦了,她將自己的船一把火燒了,映紅江水,很快化成朽木沉沒。她不是癡守經過的船,也不再向往別處的生活,她在回憶而已。
是個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