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用房子動了我的愛情

1．20歲，我相信愛就是一切

我和彭勃一直都是被人羨慕的一對。

我還清楚地記得，陰歷1999年10月12日，那天是我的生日。在上海讀大學兩年，第一次參加老鄉(xiāng)會，在會上我認識了彭勃。也許是因為老家的距離更近，也許是彭勃那天的穿著和我同樣的寒酸。同病相憐的緣故吧，我們聊了很多，也很投機。之后，才知道他原來和我同屆，只是專業(yè)不同，我學外語，他學中文。

散會后，彭勃騎著自行車載著我往學校走。一路上，我們有說有笑地聊起家鄉(xiāng)的各種趣事，很是開心?？斓綄W校門口的時候，我告訴他，其實今天是我的生日。彭勃放下自行車讓我等他一會，等他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兩個紅艷艷的蘋果。他把一個蘋果放在我的手里，另外一個裝進了自己的口袋。他不好意思地說口袋里沒錢，就去學校對面水果攤位的阿姨那里賒了兩個蘋果。一個算你的生日禮物，一個算是犒勞自己今天碰到一個好老鄉(xiāng)。我看著他憨厚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到女生宿舍門口，他給我朗誦了一首詩歌。他說那是他隨口為我的生日而作，但用地道的家鄉(xiāng)話講出來，我感到特別的親切。我想，也就是那一個蘋果一首詩，讓我從那夜開始，喜歡上了他。

一年后，我們戀愛了。雖然他給我買不了昂貴的禮物，但他總為我一個人創(chuàng)作詩歌，他不能帶我去吃大餐，但他總知道哪些角落里有我愛吃的2塊錢一碗的面條。當其他同學都在為愛情斤斤計較患得患失的時候，我和彭勃安逸地享受著我們的世界。我們一起去圖書館看書，一起去操場上跑步，一起吃便宜的飯菜，買廉價的衣服。盡管沒有華美的衣服和豐盛的美食，但我們的愛情一直被很多同學羨慕。而這一切，對于我來說很滿足。

20歲，我和彭勃在一起，我相信愛就是一切。

2．22歲，我們在艱難中攙扶走過

畢業(yè)后，我和彭勃留在了上海。我去一家單位做翻譯，因為他的專業(yè)和愛好，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找到合適的單位。那時，我們沒錢，為了節(jié)約開支，只好在離市區(qū)很遠的地方租一間狹小的房子。

我上班后，他就在家里繼續(xù)寫自己的詩歌。我下班的時候，他都站在離家很遠的站牌前等我，然后陪我走回去。推開門，做好的飯還放在鍋里。有時，晚上我醒來，他還在昏暗的燈下冥思苦想。我說睡吧。他總是內(nèi)疚地說，曉楠，我一定要努力，不能讓你一個人累著，我要快點成功，我要養(yǎng)你。因為這話，我淚流滿面，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盡管生活很艱難。

我工作的第二個月，我把同事淘汰的筆記本電腦買了回來。彭勃那晚緊緊抱著我，一直沒有松手。很多話他沒有說，但我知道那擁抱包含著什么。

幾個月過去了，彭勃寫了很多詩歌，但都石沉大海。他開始有些垂頭喪氣。我勸慰他說會成功的。但那天，當房東敲門要增加房租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三天后，彭勃告訴我他要去一家出版社上班了?？粗聿?，我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彭勃笑著說，曉楠，你放心，我不會放棄自己的理想的，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要填飽肚子。我想，生活就是這樣殘酷，但又讓我們彼此為對方著想。

彭勃工作后，我們的生活稍微有了起色。彭勃也仿佛開朗了許多，不再整天愁眉不展了，他仿佛忘記了自己的詩歌和理想，而我知道，每每經(jīng)過書店他失落的眼神告訴我，彭勃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快樂。

終于，有一天，他的一篇詩歌被選中，看到他興奮地把我抱起來的樣子，我才知道，他快樂的源泉所在。

3．24歲，突然發(fā)覺生活中缺了些什么

如果不是參加老同學的聚會，我覺得我和彭勃會一直平靜地生活下去。

那是一個女同學的婚宴，我第一次參加那么隆重的婚禮。女同學穿著漂亮的婚紗，她身邊的男人更顯得氣派。在學校時，女同學并不起眼，但如今卻如公主一般，很是讓人羨慕。

那天去了很多同學，我和彭勃坐在人群中，看著一對對打扮入時的男女，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寒酸。后來，在同學的聊天里，我才知道很多人都買了房子，當別人問起我時，我想到租住的那間房子，好想找個地洞鉆進去，最后只好支吾過去。散會時，看著很多同學開著車絕塵而去的瀟灑，我和彭勃還要擠公車，我忍不住地失落，原來所有的女孩都有潛在的虛榮心。彭勃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他說我們打的回去吧。我不知道哪來的脾氣，沖著他喊，你會不會過日子啊，打的要花多少錢啊？看著他驚愕的表情，我氣呼呼地擠上公車，一路上，我再也沒有理他。

我想我那次是受刺激了。

那年，我過生日。彭勃又買了蘋果。他挑了兩個最大的放在盤子里，我看著蘋果，之前美好的感覺全變成了厭惡，我想我的生日難道就值兩個蘋果的價錢嗎？當彭勃從蘋果下面拿出一枚白金戒指時，我哭了。我發(fā)現(xiàn)我是討厭自己的，彭勃明明是想讓我開心，而我的虛榮總是莫名地浮上心頭。彭勃說，曉楠，我們結(jié)婚吧。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沒有點頭。我說我們沒房子，怎么結(jié)婚？看到很多身邊的女孩都津津樂道自己的房子裝修得如何如何時，我和彭勃還如鼴鼠一樣寄居在別人窩里。我感到自己的悲哀和無奈。

那年，我24歲，突然平添了許多憂愁，總發(fā)覺生活里缺少了些什么。

4．25歲，我每天數(shù)著錢生活

2005年，我和彭勃被迫搬了三次家。第一次，是原先租住的房子要拆。第二次，找好的房子剛住了兩個月，房東突然要收房子說有親戚住。第三次，我們找到了一間新房子，房東每個星期要來兩次，每次來都四處打量，好像我們有意破壞了他的房間。忍無可忍，我們又搬家了。

三次搬家，讓我發(fā)誓一定要買自己的房子。但手里的錢總是抵不住上海房價的一路飆升。為了早點住新房，我逼著彭勃想辦法。國慶期間，我和彭勃都回了老家?；貋淼臅r候，我手里拿的是父母積攢了多年的2萬塊錢，而彭勃空手而回。

那次，是我第一次和彭勃大張旗鼓地吵架。彭勃一聲不吭，只是抽煙。半夜我醒來，又看見他對著電腦寫詩。

我那時滿腦子都是房子，只要能買房子，我可以整夜加班。對彭勃，我開始冷言冷語，其實彭勃憑借詩歌賺來的錢還不如我們單位一個小女孩寫的無病呻吟的小說。我有些看不起彭勃。

就在這時，單位的一位領導開始對我表示好感，總是有意無意地帶著我出差。我沒有拒絕也沒有就范，盡管這樣，每次出差他都會多報些費用出來給我。我一開始很難接受，時間長了，也就心安理得了。我?guī)缀趺刻焱砩隙紒砘赜嬎阒€差多少錢可以交首付，彭勃也更加努力的工作，但他交給我的錢總是杯水車薪。

2006年年初，離首付款還差一些，我想好日子應該不遠了。

5．27歲，錢夠了，房買了，他卻不在了

我27歲了，在老家已是嫁不出去的大姑娘了。而彭勃的父母也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我們結(jié)婚。我對彭勃說，我們再等等，等剩下的錢夠了，買了房子馬上結(jié)婚。在我們的新房子里，我一定要請很多的人，來見證我們的幸福。

彭勃沒有說話，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同意的，因為他愛我。

2007年年初，彭勃突然要和我去辦理結(jié)婚登記，我沒有理會他。他那天發(fā)了脾氣，問我是他重要還是房子重要。我說這沒法比，人和房子對我來說都重要，但房子一定是前提。沒房結(jié)婚，沒什么意義。彭勃的臉突然暗淡了下去，我想他應該理解我，因為買房子也是為以后的生活做準備。

幾天后的一天，彭勃拿了很大一筆錢回來。他說他的一篇稿子發(fā)表了，這是稿費。我當時抱著彭勃又哭又笑又親，我說彭勃，我就相信你會成功的。我那時完全沒有注意到彭勃的不開心。

一個月后，我們買了房子，躺在空蕩蕩的新房里，我幸福極了。但去辦理結(jié)婚證的時候，彭勃突然失蹤了。

我發(fā)瘋地尋找他，但都沒有消息。幾天后，我接到電話，彭勃自殺了。我坐在空蕩蕩的新房里，欲哭無淚。我想不明白彭勃為什么要離開我？后來，在電腦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封寫給我的信。信上說，曉楠，我愛你。你有好幾年過生日沒聽到我朗誦詩歌了，但是每一年你生日，我都會給你寫一首。我知道你愛我，但我也愛我的詩歌。盡管如今不值錢，但它是我的精神食糧。買房子，讓你受苦了。我一直想幫你，但苦無辦法，只好鋌而走險。我給你的錢其實是我自己寫色情小說的報酬。這是我不齒的事情，但為了房子我還是做了。寫過后，我一直譴責我自己。我發(fā)現(xiàn)我的精神食糧滅了，以后再也不會為你寫詩了。請你原諒我。

27歲。錢夠了，房買了，要結(jié)婚了，他卻不在了。而我，現(xiàn)在沒有他，要房子還有什么意義呢？

傾聽手記：

當戀人們有了結(jié)婚的計劃時，原本忽略的現(xiàn)實因素會一一冒出來，而房子已經(jīng)被普遍認為是愛情走向婚姻的最大關口。人們會問：沒有房子，愛情住在哪里？可是對于剛畢業(yè)一兩年的多數(shù)年輕人來說，靠自己的經(jīng)濟狀況買房子就像是要幼兒園的孩子娶媳婦一樣不現(xiàn)實。所以，當深深相愛，想共度一生時，租房或先買個小房子過渡有何不可？如果生活天天只是圍著買房轉(zhuǎn)，忽略了愛情，將得不償失。因為房子只是承托愛情的載體，房子需要愛情這個內(nèi)涵來完整。沒有房子的愛情可能會經(jīng)歷多一些風雨，但沒有愛情的房子一定是讓人窒息的空殼。畢竟，有愛的地方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