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場電影,也許已經成為一個歷史名詞。在我的整個中小學時代,看過不少包場電影。包場電影的標準也許只有一個,就是要有教育意義。如《人到中年》、《人生》、《高山下的花環》、《雷鋒》。我哥哥的學校先看了《雷鋒》,他回來說,你要注意看,雷鋒的斧子還沒有落下,劈柴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這上面,似乎整個電影就為等待這一個情節。到了雷鋒劈柴的時候,底下已經響起了一片期待的嘁嘁喳喳聲,蓄謀已久的笑聲,隨著雷鋒一起一落的斧子如期而至,如潮而涌。

現在想想,包場電影的情景,簡直就是電影的盛大節日。
在電子化的時代,包場電影的盛況一去不返,但現在至少想看什么可以由我自己來決定,想看幾就看幾部——在電影院,高潮過后,總是害怕電影即將結束,我的心總是一片惘然。
我有過一連看了八張碟的經歷,而且全是所謂驚悚片。看完《閃靈》好久,我才發現我的身體一直保持半站立的僵硬姿勢,手里的零食已經被汗濕透。猛然松了一口氣,半晌,我才起身關機,然后,把家里到處看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異樣。所以在我的心中,《閃靈》是驚悚的NO.1,比從電視里爬出來的貞子還要可怕得多。之后差不多一年吧,我一部驚悚片也沒看。
《魔女嘉麗》(Carrie)是我期待已久的電影,和《閃靈》一樣,它改編自斯蒂芬·金的小說。
高中女生嘉麗沒有父親,她母親因為早年被丈夫拋棄,變成了一個宗教狂熱分子,并且詛咒一切和性有關的事情,包括女孩正常的青春期發育,以及與男孩子的交往。嘉麗自卑孤僻膽小,又因為母親的偏執變態,她被同學們無情地嘲笑和捉弄。她渴望與人溝通,被人們接納,卻接連受辱,連名字都被老師說錯。嘉麗怯怯地糾正老師,可老師仍然對著她叫另一個名字。嘉麗盯著煙灰缸,心中憤怒,大喊著自己的名字,煙灰缸突然就飛了出去。她發現,她有著可怕的超自然能力——積聚到一定程度時,憤怒會變成一種超人的能量。她為此害怕。在學校的舞會上,嘉麗膽怯地喜悅著,輕盈地舞蹈,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幸福似乎就要來臨。然而她的同學并不打算放過她,他們在選票上搞鬼,讓她當選為舞會皇后,當她滿心歡喜地站在舞臺上,戴上皇冠,一桶豬血傾瀉下來,她仿佛被血凝住了,呆呆地站著,恐懼,屈辱,絕望——突然,她憤怒的眼睛看向窗戶,窗戶關上了,她看向門,門關上了,她看向消防水管,高壓水噴射而出。最后,她看向整個舞廳,舞廳變成了一片火海。
我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首先想到,等女兒再長大一點,我將把這部片子推薦給她,教育主題是:要與人為善。同時,我不禁自問,這些年來,是不是也曾經像嘉麗的同學,面對膽怯、謙卑的微笑,無情地轉過身,甚至,還要推上一把,只因為,我們自以為是的強大過他人。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頭沉睡的野獸,具有黑夜的特質,屬于魔鬼。可怕的是,這獸只能沉睡而不能死去。讓這個野獸沉睡的唯一辦法就是:善良。
《閃亮的風采》(Shine)是VCD時代我就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
這是一部傳記片,是鋼琴家大衛·赫夫考的成長經歷。他出身在一個家教極嚴的波蘭猶太家庭,父親顯然在二戰中有過被迫害的經歷。父親愛子如命,狂暴專橫。大衛在少年時代就顯露出音樂天才,而且他熱愛音樂,勤學苦練。在父親的身后,天才少年永遠順從地走著,偶爾跳幾下,然后迅速趕上父親。父親對兒子的成功如此欣慰,但是他多么害怕失去他,于是他燒掉了來自美國的邀請函。他也不許他到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去,甚至不惜老拳相向,并且說如果他去,他將永遠不許再回家,他的姐妹將永遠失去一個兄弟。大衛低聲說,對不起,然后,他走了,他成功了,他崩潰了。若干年后,他的妹妹到醫院去看他,跟他說她要去墨爾本了,他說,真糟糕,別告訴爸爸。他像一只流浪貓一樣出現在酒吧,幾近完美地演奏《野蜂飛舞》,轟動一時。父親終于來看他了,戴著有裂紋的眼鏡,他又說起自己的童年故事,像大衛小時候一樣,父親問:“你知道后來怎么樣了嗎,大衛?”大衛略一遲疑,緩緩后退著,說:“不知道。”這是他唯一一次對父親說不知道。當他終于克服病癥,成功舉辦了音樂會后,他來看父親——父親的墳墓。妻子問他你感覺如何,他說:“我簡直驚惶失措。”

我及我周邊的許多人,都是在嚴苛到近乎偏執的家庭長大。少年時代所接受的唯一信念是,要上大學,要到內地上大學。我們的父輩,大都因為歷史原因,沒有機會上大學,又因為同樣的原因,背井離鄉,來到遙遠的新疆。我們和父母能一直享受天倫之樂的略顯可笑而又悲涼的原因,可能是我們不夠天才,或者是,我們的父母還不夠偏執。我們那一撥人,父母眼里的超群絕倫的少男少女,終于淪為尋常百姓,庸庸碌碌地算計著,占點小便宜,和他們曾經鄙視的當作反面教材的鄰居小二,毫無二致,甚至還要不如,比如我。不知我們胸懷大志的父母,是不是也有點說不出的悵惘,我不知道。在我們中間,其實不乏才華橫溢者,也有天賦異稟的人。現在,我們都是——而且只是——為五斗糧四處奔波的人。而我們曾經,像大衛·赫夫考一樣,承載父輩的愿望,又被他們護在翅翼下,緊緊地,直到我們也有了翅翼,直到我們也蒼老。
這些都是過去時,或者現在進行時,然而我們的孩子是有著將來時的。可是,也許正因為我們已經變成庸人常輩,那么我們曾經的夢想是不是就是孩子的將來時呢?他們是不是要肩負實現我們愿望的重任呢?
當然——不。
我沒有給她下必須考第一的指標,也沒有一定進前三名的方向,她不會做奧數,我也不在乎,她下了課,也不用趕著去各種補習學校……
從今天開始,改變了吧,我們不能夠傷害,如果我們曾經被傷害,以愛的名義。
她的風彩,就讓她自己去閃亮。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