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頭有本書:《詩詞瑣議》,26萬字,丁國成著,青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年底出版。我花一天時間讀完全書,覺得有些話想說。想說的話歸結為一句:我國詩歌界需要多一些丁國成這樣的評論家。
國成是個謙和的人。他有相當高的文學修養(yǎng),看作品的成敗得失看得很準。他讀書多,尤其熟悉我國的古典詩詞和詩話詞話。可是,他不喜張揚,從不自炫。他總覺得自己這方面還不夠,那方面還不足。這,你只要看看他的自序《我與詩詞》即可了然。但是,說到別人,那就兩樣,他總是充分肯定別人的長處,而極少提及別人的短處。有幾次我和他在一起開會,空閑時談及文朋詩友,他往往會說張三為人怎樣好,李四怎樣有才華。這種時候,我每每想起“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的唐人楊敬之。讀《詩詞瑣議》,加深了我的這種印象。
然而,國成又是有主心骨的。他不是那種是非不分、一團和氣的“老好人”。他有膽識,敢褒貶,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旗幟鮮明,原則性強。有人在中央電視臺“東方之子”欄目大放厥詞,說什么要求詩人成為“人類靈魂工程師”簡直是“笑話”。國成立即作文批評,說“這個詩人的話,才是真正的笑話,不只是笑話,還是胡話、蠢話,因為它充分暴露出這個詩人的無知與偏見”(《詩人要做人類靈魂工程師》)。他以不屑的口吻,嚴辭斥責搞“下半身寫作”的那一群(《為紅豆詩賽辯誣》)。有人說“提倡舊體詩”是“復古思潮的體現(xiàn)”,國成指出,這是一種“根本性的錯誤:只看形式,不看內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出處同上)。中國作協(xié)在詩歌評獎中只評新詩,不評舊體詩詞,他又直言不諱地指出:這“暴露出少數(shù)領導的狹隘和偏見”,這些領導人“不能辭其咎”(出處同上)。論及詩人應有憂患意識,他寫道:
我們正處在改革開放的大好時機,卻也面臨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zhàn)。國之可憂非止一端,民之所患不在一處,而國家民族的最大憂患,就是某些官場的黑暗和少數(shù)官吏的腐敗,并且已經腐敗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業(yè)已嚴懲一批),黑暗到了暗無天日的程度(合伙貪贓枉法)。一些人民公仆蛻化變質,異化成了人民公敵,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真詩乃在民間”》)。
這是何等尖銳的文字!談到農村題材詩,他寫道:
唐代詩人顏仁郁在《農家》一詩中,發(fā)出深沉的慨嘆:“時人不識農家苦,將謂田中谷自生。”一千多年過去,如今“時人”、包括詩人詞家是否已“識農家苦”了呢?從當代田園詩來看……惜乎,在多數(shù)作品中,看不到“農家苦”的影子。當然,現(xiàn)在農民、農村、農業(yè)確實有了嶄新面貌,適當予以歌頌,理所應當。但是,不顧客觀現(xiàn)實,一味盲目頌揚,就有可能掩蓋矛盾、事與愿違了。一些詩人熱衷于重復“田翁真快活”(杜荀鶴)、“豐歲歡聲動四鄰”(陸游)之類千年老調,仿佛一提田園,就是風光秀美、人樂年豐,就是閑適恬淡、高唱牧歌。這種創(chuàng)作傾向,需要加以改變(《關注“三農”》)。
這又是何等敏銳的眼光!如此等等,足見丁國成是一位鐵骨錚錚、正氣浩然的評論家。
國成為文敢褒敢貶,而不論褒貶,都注重擺事實講道理,理智明達,不走極端(敢褒貶與走極端是兩回事)。最明顯的例子,是他一貫主張對新體詩和舊體詩應當一視同仁,而不應厚此薄彼、厚彼薄此。他認為,“任何一種文學形式,都有其優(yōu)勢(長處),也都有其局限(短處),所謂有一利必有一弊。只有優(yōu)勢、沒有局限的形式,或者只有局限、沒有優(yōu)勢的形式,都是不存在的。……哪種形式都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因此,他既反對貶舊體而抬新詩,也反對貶新詩而抬舊體。他一再呼吁新體詩作者和舊體詩作者要互相學習,取長補短,共同努力,爭取“新詩舊體共繁榮”(《新詩舊體共繁榮》)。持論公允,說理充分。這種文風,值得提倡。
《詩詞瑣議》的文章,大多很短,但短而有味,有見解,有力。例如,《詩的民族化與現(xiàn)代化》一文,不到400字,卻提出了“就大體而言,當前,新詩更需要回歸——力求實現(xiàn)民族化;詩詞則更需要出走——以便達到現(xiàn)代化”的重要觀點。老舍先生當年談散文,有“愈短愈難”之說,細思之,不無道理。
我國當代的文學評論,1979年以前受極左政治控制太重,1979年以后受金錢腐蝕太多,不少文章患有軟骨病。我愿包括詩歌界在內的我國文學界,多一些丁國成這樣的有識見、有骨力的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