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而哲理的心聲

摘要：侯林的散文集《看不見的風景》在深厚的思想積淀和知識積累的基礎上，以貼近生活的姿態(tài)，自然率真的表達，來抒寫自己對生活、生命的嚴肅思考和感悟；那些飽含作者真性情的對人間真情回味的作品同樣撼人心魄；他在進行傳統(tǒng)散文創(chuàng)作的同時進行著文本實驗，探索著散文創(chuàng)作的多種可能性。他借助散文這種形式為他心中那片看不見的風景找了一個家。

關鍵詞：理性；真情；實驗

“天天和你在一起/卻看不清楚你的模樣/這是因為/我們靠得太近”。①生活中太多平凡而細小的事情因為太熟悉，距離我們太近而被我們看成是理所當然，然后被忽略。侯林的散文集《看不見的風景》給我們展示的就是那些曾經(jīng)被我們忽略的部分。在我們看來是最自然，最平常的事情，侯林用他敏銳而細膩的心靈去感悟，去思考，就看到了生命存在、日常生活和人間事物的另一面風景。

這本散文集中的作品大致可分為兩大部分，一類是由日?，嵤乱l(fā)作者思考人生哲理的作品，另一部分是抒寫親情之作。他將更多的精力用到了思考人生哲理的作品上，如《近之惑》、《遐想》、《成都武侯祠記游》、《最后的鬼城》等。第一篇《近之惑》，極為精辟，極易引起讀者共鳴?！斑@緣自最近的一次同學聚會。聚會上，我一本正經(jīng)地致了幾句辭……這被一位在電視臺工作的同學錄了像。錄像帶送到我家……便看的我臉紅心跳……且不說那舉止，單是自己的聲音和腔調(diào)便令我汗顏……這是我的聲音嗎？這怎么會是我的聲音呢？”因此他有了一點感悟：“我們能夠準確無誤地聽到世間的任何聲音，可是卻聽不到自己的真實的聲音。”由聽覺擴展延伸至視覺，不但我們聽不到自己真實的聲音，也看不到自己的真實形象，看不清楚與我們最切近的人和物。越近越看不清，這就是“近之惑”。古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的現(xiàn)象，并引申出“目短于自見，智短于自知”的道理，之后引用老子的話：“自見之謂明”，老子把自知看作是很高的智慧，進而要求我們都能自知。我們都會覺得錄下來的聲音不像自己的聲音，或許我們也曾經(jīng)問過為什么，但也僅僅停留在淺顯的層面上。而作者從被我們忽略的日常生活中的小事落筆，步步深入，環(huán)環(huán)相扣，以自然天成的語言，以娓娓道來的語調(diào)，給我們闡發(fā)了人生的道理。當我們特別熟悉以至于習慣成自然的道理以這種方式被提出來之后，會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樣，帶給我們陌生的奇異，沖擊我們的思想。 這篇文章不僅僅只是精辟的散文，更是這本散文集的點睛之作。因為這本散文集中的大部分文章展示的正是由于距離太近而被我們忽略的風景。侯林的散文不但貼近生活，從細微處著眼進行思考，而且也經(jīng)常進行逆向思維。比如《路》，盡管人們經(jīng)常提起魯迅先生關于路的名言， “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在《路》這篇文章里，作者承接魯迅的話，寫出了同樣精辟的話：“地上其實有路／只是我們看不見／走的人少了／也便沒了路。”

能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闡發(fā)出人生的真諦，這就是侯林散文的與眾不同之處。這不僅需要用細膩、敏銳的眼光對生活進行審視和思考，更需要有深厚的知識的積累，思想的積淀。這在他的散文作品中體現(xiàn)為深厚文化底蘊。作者旁征博引、縱橫捭闔，諸子百家的箴言，鄉(xiāng)村百姓的俚語，國內(nèi)文化名人的趣聞，外國文學大師的傳奇，行文中信手拈來，隨意擷取，靈感閃跳。作者又將史學、文學、自然科學等知識融入散文創(chuàng)作之中，雖然雜取種種，但運用貼切，毫無堆砌之感。在這些深厚的知識積累、思想積淀的基礎上闡發(fā)出來的道理更顯得有底蘊，有依據(jù)，讓人深信不疑。這樣不僅顯示了作者的博識多才，同時給作品增強了厚重和博大的內(nèi)涵。如《夜讀書》一篇，作者由《世說新語》的“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想起了曹雪芹寫《紅樓夢》“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的艱辛，又想到了以一篇《春江花月夜》名世的張若虛，再想到《讀者》雜志編輯對韓非子引論的糾正，最后感嘆“那是一絲不茍的認真，那是夜笑寒燈的堅忍，那是在滾滾商潮中屹立著”的文化人格。作者的思緒穿越時空，騰挪跌宕，卻始終有線索貫穿其中。

侯林的散文以說理見長，但并沒有讓人感覺枯燥乏味。雖然是寫人生的哲理，作者在文章中并未發(fā)表什么長篇大論。作品往往從細小處落筆，以貼近生活的姿態(tài)，以娓娓道來的語調(diào)，以自然天成的語言，串連起幾個似乎各不相干的生活故事，引導讀者穿透遮蔽視線的各類有形和無形的屏障，從心靈深處開掘出一脈清泉，滌去心靈的塵埃，給自己和別人開啟一個明凈、睿智的精神境界，向人們揭示出人間事物的另一面風景。

盡管在這本散文集中，作者將更多的精力用到了思考人生哲理的作品上，但那些寫家庭親情、朋友之情和世態(tài)人情的篇章更為撼人心魄。因為\"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在《回家》這篇散文中，作者回憶了幾次回家的情景。兒時傍晚從孤獨的小路上驚恐地歸來，一看到滿臉洋溢著笑意并為著熱湯熱飯忙碌著的父母，那顆冰凍的心就完全融化了；當20歲的我從文攻武衛(wèi)者的棍棒下冒著漫天風雪拖著腫脹的雙腿走回家時，拐過街角，朦朧的燈光照著一個人的身影，連把傘都沒打，像他一樣，淋成了雪人，那是誰呀？他心里一陣哆嗦，拖著雙腿緊走了幾步，果然，那正是孩的娘呢，娘呵，孩兒回來了，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你那顆揪著的心好歹放下吧！許多年來，這幅情景常常在我的面前浮現(xiàn)著：雪天里，慈母站在街燈下。這無疑也是這本散文集中最美的一幅風景。如果僅僅敘述了自己回家的情景，文章就不會這么豐富，作者的高明之處在于將自己作為父親盼望女兒回家的急切心情穿插其中，用于引出自己的回憶。這樣文章表達的內(nèi)容就由自己父母的愛擴展到所有父母的愛，自然而然文章的內(nèi)涵也一下子豐富起來?！短撗诘拈T》也是篇非常感人的作品。作者通過對童年往事的追憶，刻畫了一位胸襟豁達待人寬厚的母親形象?！坝挚嘤痔鸬氖窃诙斓囊估?對著閃爍又冒煙的爐火融融/聽那遙遠的回憶慢慢升起/應著茫茫霧氣中歌唱的排鐘”，在波德萊爾憂郁的吟唱中，作者把我們帶到了那又苦又甜的年代。在那些貧窮艱辛的日子里，“倒霉的事都趕到一起來了，我們剛剛丟了一只羊”，爸爸又丟了一塊表，“一家人默然了，霜打了似的，被這一意外的打擊驚呆了”，“娘搓了搓手，很快鎮(zhèn)定下來，對爸爸說：‘丟了就丟了不要放在心上了，破財免災’，語音平靜而果斷”。盡管家里窮得叮當響，但面對家庭的意外損失，母親并未悲傷，相反，她去買了一斤肉，犒勞和安慰年幼的孩子們。一家人歡天喜地，完全忘了不快?！霸谖覀兊挠洃浝?，那又是一個多么溫馨的夜晚呀！”這樣，一位胸襟豁達，笑對人生苦難的母親形象躍然紙上，讀來親切感人。侯先生為文，不煽情，不矯飾，以質(zhì)樸無華的語言，傳達最真摯的情感。在這部散文集中，作者把真摯的情感和理性的思考結(jié)合起來，將感性與理性糅合為一體，打動人心的同時又使文章富有內(nèi)涵。

作者不但追求內(nèi)容的完美，而且對散文作品的藝術(shù)形式上也作了可貴的探索。作者在后記中寫道：“我比較滿意的多是那些未曾發(fā)表過的，其中包括幾篇實驗性的散文，如《虛掩的門》、《傾聽風吹過樹梢的聲音》等，我認為散文多年來在敘述方式上很是單一，應該借鑒小說詩歌的技巧，如通過人稱轉(zhuǎn)換達到多視角。因為，多張嘴說話總比一張嘴說話要豐富得多，多雙眼看事物總比一雙眼看事物要全面深刻得多?！雹诨谶@樣的觀點，作者在寫作的過程中，做了大膽而有益的嘗試。他有意識地拋棄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散文的創(chuàng)作方法，嘗試著用小說筆法靈活地變幻敘述角度?！短撗诘拈T》是篇“實驗”散文，這篇散文雖然始終采用第一人稱，但敘述者“我”的真實身份卻一直在變化，有時候是“我”，有時候是“我哥哥”或者“我妹妹”。經(jīng)過敘述角度的改變這一“陌生化”處理，使文本不僅立體地、最大限度地展示了人物思想以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更能激起讀者的閱讀興趣。作者回憶童年往事時，還運用了自由聯(lián)想、內(nèi)心獨白的“意識流”寫作技巧，借鑒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藝術(shù)手法敘寫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與事?！秲A聽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也是一篇特別的文章，作者運用第三人稱“他”來展開敘述，但不時地又讓“他”跳出來直接和讀者對話，使文章讀來有跌宕起伏之感，但氣脈流貫。他以自己的散文創(chuàng)作探索和實踐著散文創(chuàng)作的多種可能性。

“在別人只是模糊記得的事情/然而在心靈比較敏感者/已經(jīng)反復而深深地/鐫刻在回憶的心版上了/索性憑著深刻的印象/將這些往事/移在白紙上吧/再回憶時/不必向心版上搜索了?！焙盍值摹犊床灰姷娘L景》，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他詩意而哲理的心聲，是他豐富博大的內(nèi)心世界，并借助散文這種形式為他心中那片看不見的風景找了一個家。再回憶心中的那片風景時，不必向心版搜索了。

注釋：

①《看不見的風景》，侯林，作家出版社1999年，第1頁

②《看不見的風景》，侯林，作家出版社1999年，第2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