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壩人物等

蔣雪峰

福田壩人物

人到了一定年齡，故鄉會在血液里把你驚醒。許多平時在記憶中忽視甚至抹掉的人物站在面前，讓你和他們說話。他們與你曾經的童年在一起，給你摘過自己家里的櫻桃，背你上過學，替你吆過狗，天然的擁有著對你指示的權利。由于后來生活相距所造成的模糊感，因為這些久違卻熟悉的面龐的浮現，一下子，就清晰了。

他們卑微、弱小，除了鄉親，沒有人知道他們活過，沒有去過綿陽、成都。他們穿過堂屋、菜地和果園，窮困如長長的影子，難以擺脫。小病忍著，大病抗著，臨死前就選好了墓地，棺材就放在門前屋后，里面永遠是滿當當地——裝著玉米小麥稻谷；死后，里面就裝著自己。他們的苦難被壓在棺木下面，但是，他們卻再也無力掀開上面厚厚的泥土，再看一眼春暖花開，看一眼福田壩。

這幾首詩，算我給他們的在天之靈，敬了一炷香!

——題記

外婆

我心中的神啊童年的全部天空

你把肉和飯嚼爛了像鳥一樣喂我

你踮著小腳把花生核桃和甘蔗遞給了我

把無怨的善良給了我

遠遠地見你在夕陽下趕場歸來

圍腰里為我裝滿了麻糖，甜美的李子 桃

我背著書包

向你的圍腰狂奔 那里面有多少寶藏啊

我心中的神啊

我今夜又聽見了你的笑聲

小春啊，你喊著我的乳名

摸著我一個旋兒的頭

已經有了白發

我們和福田壩在一起

和老房子在一起

我的神啊 納著鞋底

不時地為我掖一掖被角

聽見擔水的人從窗外回家

我心中的神啊 九一年 天塌了

前一天 我夢見了你

你手里捧著雞蛋到成都來找我

白發在12樓的窗外飄

你沒有進來你說你還要回去煮飯

還有雞犬

我心中的神啊 我想你的時候

就用詩和你說話

2006年最后一個月的冬夜

我又想念你了……

六指果滿

福田壩惟一的寺廟

你是最后的和尚

守在廟門口 卻燒不成子時香

破四舊 蓮花被破成稻草

最后的和尚破成五保戶

寺廟被破成學校

天地之大 佛卻無處安身

你把佛供在心里

你用第六根指頭

翻開未讀完的經

你的親人都已經死去

你無俗可還

誰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都叫著你的法號：果滿

你已經被紅塵除名

從我懂事的時候你就老了

瘦小 干癟 坐在廟門口

呆呆地望 沒有香客

只有學生 沒有方丈

只有校長

世界像本生書為你打開

你只有看圖識字

我和白泥匠的兒

為你擔過水 還給你抬過桌子

就為了你給我們好吃的：

糖包子 花生 附片燉雞

我們的覺悟很低

你留下可以吃一年的糧食

被村子里的人一頓吃光

在那個石頭也喊餓的年代

這是你最后的善

曹玉蓮

她是我的鄰居 她的兒是我的同學

油菜花一開 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不知道崔建 卻纏著和他一樣的紅頭繩

大地是她的舞臺 她的赤腳踩在上面

像一支軍隊那樣雄壯

她跳天舞地 用石頭 瓦塊和木棒

同烏有的敵人作斗爭

把每一個碰見的鄉親都當成幫兇

把自己的親骨肉像鴨子一樣

趕下了河流

當她被憤怒的人們捆綁

在泥濘中掙扎

她總會獲得及時的解救

一個家庭會奔向她：

她的泥匠丈夫

她的二個兒子

她的二個女子

牙牙學語的孫子

跟在最后

在大部分時間 她縫補漿洗

伺候一家老小 與人為善

現在她也兒孫滿堂

是慈祥的外婆和奶奶

她經常到山上看望老伴兒

泥匠早已經作古

曹玉蓮和他結婚那年

一件新衣被賊偷走

從此 她生活在另一個世界

一個全是賊的世界

吳昌茂

大哥被涪江淹死肝炎又奪走了小弟

算命的說他命硬頂死一個又踩死一個

他變成了幺兒含在父母嘴里的幺兒吳昌茂

小學畢業他的作文得獎抱著寫作夢出了校門

像抱著一朵棉花至今不肯撒手

用買化肥的錢買燈油豬在圈里哼哼他在紙上流淚

靠一支青黃不接的筆偷渡在他想要的村莊

做一個老百姓在屋頂看燦爛星光

而不管終點就是被忘卻

殺過豬開過茶館和我趴在沙發上唱“我的未來不是夢”

干爹娘已經干不動的農活挑不起的擔子

他只管耕耘的夢一直做到四十歲以后

挑糞栽秧在市場上賣自己種的蘿卜白菜

幾百萬字的詩歌小說電視連續劇

同玉米紅薯花生堆在一起

不能吃也不能喝但他覺得比糧垛要高些

巴掌大的福田壩他是掌里的一顆痣

這一只年過中年仍然反起飛的麻雀

扛一捆甘蔗來看我這個老同學

不認識芒克唐曉渡和雨田

96年他們卻都吃過他種的甘蔗

在通往北京的直快列車高高在上談論他的樸實

火車經過福田壩

吳昌茂已經回到壩里的家中

在他的一畝三分地里正收割他的稻谷

蔡桿子

為你的婚禮你的爹殺了十條豬

十條豬哪這窮人眼里神話啊

你的綾羅綢緞蓋過四八年的福田壩

油水厚重的婚宴足夠泥腿子們在夢中

吃一輩子吃得跑肚子

但是雞叫了

窮人也叫了你的天從此黑了

他們說：打死他打死他

他 就是為你婚禮風光無限的爹啊

他們用一顆子彈就把他送上了天

盡管他從不吃齋念佛

地主分子這是他

為你留下的惟一財產

讓你受用終身

這解放前的初中生

福田壩書讀得最多的人

妻離子散成了最窮的人

村子里任何一條狗都比他有地位

他是所有批斗會的主角

連兒童都可以對他吐口水

血干了又接著流

他已經沒有淚水

甚至沒有了忍受

是站著的植物人

我苦大仇深的外婆沒有打他

她說：這也是一條命啊

這條命活到了七十多歲

活到前年冬天

他活過的幾乎全是冬天

在涪江二橋的橋洞下

他須發斑白地躺著

靜悄悄地死去

讓我想到魯迅的祥林嫂

但卻未聽過他一句抱怨

蔡桿子本名蔡心實

解放前有風光的婚史

解放后成光桿

故被人們一直叫蔡桿子

陳大華

鋼鐵與孕婦(外一首)

鐘聲融入漸行漸遠的飄葉，在天地膠合的微光里悄然泊于視線的邊緣。那是一種很古老的聲音，與我們的生命一樣的古老。太陽棲居的故鄉，空氣快要燃燒了，空氣已經燃燒了，奔涌的鋼水從天邊漸漸冷卻。我看到那些挺括的背影像排列整齊的靶子正穿越耀眼的逆光，巨大的轟鳴由鮮紅變為深紫。

是的，鐘聲融入久遠的飄葉，在天地膠合的微光里悄然泊于視線的邊緣。那是一種很純粹的聲音——嬰兒臨盆的震顫和驚喜。我無不奢侈地追尋她的出現。我看到剛毅勇武的男性和柔美典雅的女性的面孔在大火中舞蹈，從蠻荒的原野、角斗的古戰場、男耕女織的田園、炮火覆蓋的都市……鐘聲始終在遠處時隱時現。

此時的鋼鐵隱遁于鐘聲的背后。火焰隱遁于鋼鐵的背后。工人隱遁于火焰的背后。月光下，長蛇似的鐵軌將大地割裂開來，喧囂的紫羅蘭飛揚瘋狂的花瓣，一位孕婦出現在路的盡頭，她迎著火光走去，飛濺的星光環繞著隆起的山丘，美麗的孕婦迎著火光走去……

鋼鐵的女兒

鋼鐵的女兒是在火光的陰影下長大的，她的父親用胸膛狙擊正面烈火的襲擊為他們撐起生命必需的涼爽。鋼鐵的女兒出生的時候母親痛苦的臉上泛著爐火般圣潔的光。鋼鐵的女兒童年圍繞在爐火旁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月季花在高墻之外的田野開放。鋼鐵的女兒跟著媽媽去參加“星期六義務勞動”，打掃剛剛建好的新廠房。鋼鐵的女兒的父親開始有些苦惱，廠里開展“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大討論要他上臺演講。鋼鐵的女兒發現上深夜班的爸爸怕驚醒困睡的媽媽，從不開燈像貓一樣輕手輕腳地起床。鋼鐵的女兒從“干打壘”搬進了新居。鋼鐵的女兒在廠里競聘上班之后她爸爸媽媽都下了崗。鋼鐵的女兒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兒，漂亮得像她外婆年輕時一樣。

蒲永見

孩子，新鮮生動的孩子

新鮮生動的孩子

明亮清澈的水

在搖籃，在河畔

哭聲多么圣潔

這來自星宿之外的呼喊

使這間貧困的小屋

四壁生輝

孩子，爸爸媽媽因此感謝你

孩子，新鮮生動的孩子

你在小床上，無聲地擺動著

爸爸媽媽從你的動作中

看出了全部的單純和豐富

體味了所有的幸福和艱辛

孩子，你有所不知

為孕育你，一無所有的爸爸媽媽

灑下了多少汗珠和眼淚

你的生命就這樣開始了

爸爸要帶你去詩中居住

那兒高尚純潔，纖塵不染

媽媽要使你擁有寬敞的房子

那兒舒適恬靜，明亮高貴

孩子，你媽媽嘗夠了沒有房子的滋味

你爸爸體味了詩歌的甘苦

你是從爸爸媽媽的心房走向人間的

想必你能充分理解爸爸媽媽的良苦用心

——爸爸媽媽是無比愛你的

至于你怎樣選擇

詩歌、房子或其他

你都要勇敢、果斷，孩子

爸爸媽媽為你把風燈舉起

新鮮生動的孩子

美麗芳香的花園

在搖籃，在草原

世界多么渺小

你纖細的手指

多么博大和生機

你快快成長，孩子

趁世界還未形成概念快快成長

沿著你明亮閃爍的眼睛

鮮嫩的笑靨和歇斯底里的哭聲

爸爸媽媽深深地祝福你

為你操勞，為你剖開胸膛

擋住所有的槍林彈雨

——對你的愛，是任何力量

都無法抗拒的，孩子

那年·今年

那年我看見河岸楊柳青青

那年我看見河水清澈寧靜

那年我的房子很簡陋

窗戶特別透明

時間很靜

靜成一棵樹

歲月葉子一樣飄過

今年我看見大山渾重蒼黃

今年我看見河水濁浪翻涌

今年我住進了樓房

墻上開一扇紗窗

空氣很沉寂

沉寂得像一塊石頭

我不乞求風不乞求雨

腦袋進入夢鄉

眼前睜著

感念空氣和時間

明年

我或許什么也看不見了

神鞭

牛在奔突。公路上

一群黃牛在急風暴雨中奔突

車們紛紛讓路

車們紛紛暫停

遠遠地，牛鞭一聲吆喝

牛們紛紛暫停

夕陽高照

車們紛紛趕路

西娃

文字女人

1

我在文字里浸泡了半生

渾身發著文字的氣息

常在夜半驚醒看著自己

真像一個生僻的文字沒有人

能準確地發出它的讀音

睡眠無法延續的時刻

我就在字海里打撈

與我有緣的文字這種游戲

陪我度過了無數個夜晚和清晨

打撈上岸的文字

正殷勤地待我使用寵幸或遣送

我不敢輕易怠慢它們一個文字

就是一個人一方神祇或者

一類我叫不出名字卻能感知的生命

我善待它們就善待了我的宿命

2

我曾糟踐文字只把它們

當著工具去奴役歲月已將我深深教訓

我曾與一組組文字

長久地同居甚至結婚生子

它們是：孤獨絕望掙扎沉淪

冥想內省升華輪回……

在這方面我從未做過傳統女人

幾乎是見異思遷或濫情

而回報我的是內心的磨礪

這些遠在天國的杜拉斯

和我從未見過的上帝能夠見證

3

如今我面對文字不再任性

用智慧和殘存的青春

滋養它們它們獨有的個性和能量

在我的夜晚里延伸

此刻一派空靈

我的手指清晰地觸摸著文字的肌膚

骨骼筋絡和血脈

它們的呼吸心跳和靈魂與我

神秘的交織我不安地感到

有些文字像我荒唐歲月打掉的

孩子它們帶著冤屈到來

我廉價的懺悔和痛哭竟獲得了它們的諒解

一群自由組合的文字攜帶星空巖石的力量

將我撞擊撣掉身上的小情小緒

我進入浩大的事物并項禮膜拜

防不勝防的一隊文字發著魔鬼的氣息

誘惑我的欲念另一隊文字

卻把我帶進光明……

4

連成一片的文字將帶著

我們共同的創造去觸碰人群

與我們有著淵源的人們或許

會在這些篇章里驚訝一笑得到淺淺的休息

我和我的文字在他們的回響中

結束段落的生命

面對我從不曾相遇的文字

就像面對與我生活在同一時代

卻永遠都無法見面的人群我復雜的心情

不言而喻卻相信

總有一天我們會以不同的方式

感知彼此

劉 強

黎明的空氣

這里是灌木，河灘

四圍的青山上

小路，若有若無

這里人煙稀少，空氣純凈

但都睜大了眼睛

你流沙一樣的睡眠

你斑駁光陰里的教室

不等你說出

小鳥上了枝頭

草葉上還掛著露珠

就這樣，矮墻愈來愈矮

太陽越升越高

老人懷抱童顏

無聲走動

如果你在這時想到一個人

一個徹夜騎馬的人

一個在大會上發言的人

一個在信箋上醉生夢死的人

一個與你合二為一的人

一個郵差

而你坐在石頭上

二月的最后一天

在一大片春光曖昧的茶客長廊中

我喝著隔世的荒涼

他不再是泥濘與禾苗中玩耍的那個人

他眼睜睜地看見：一個沒有縫隙、沒有彼岸

說睡就睡的家鄉靜臥身后

而自己 卻依然沉沒于天的空響

就像永遠的假你

被饑餓的淚水輕描淡寫

從來不區分石頭還是淚水

就這樣露著，陽光該來就來

下午三點的列車

下午三點的列車在田野上游蕩

它多像一個拾荒者

不變的步伐和既定的方向

更多的拾荒者成為它的行囊

快快感謝那些不用遣詞造句的紛飛秘密吧

雖然田野是油菜花的田野

大山是煙雨朦朧的大山

最后的平原也被炊煙繞斷

一條彎曲的路

一條彎曲的路

從斜開的柴門出發

從遠處趕來的陽光

像甜蜜的微塵

回到斑駁的泥墻上

墻根下的老人

在搖曳的亂草中

在彎曲的小路上

冗長的睡眠與陽光

消融在人間煙火的內心

思云

蜀王

我是劉備，我曾擁有一座城池

而今它們不屬于我。在歷史上

我留下一個名字，一段傳說

我的故事正在上演。但那不是我

如今我己轉化成其他事物，在宇宙中

永恒的流浪，從石頭到星辰

那些打草鞋的經歷，那些青梅酒

那些戰斗，馬嘶已不屬于我

我曾有四川，住在成都

而今一切都不屬于我。我不明白

一切是注定還是或然

是我在主宰世界，還是世界在主宰我

或許我們是寶石生長的事物

我們是大地生長的草，草是我們自己

同時也是大地的一部分

呈現

一只白色的貓臥在竹林邊

存在就是陽光，靜止，無語

就是陶醉且深深的沉浸其中

翻一個身，弄響竹葉，瞇著的眼過濾光輝

清水不再流，風弄皺它：徐徐的漣漪

岸上樹黑影彎曲，柔軟，卻不移動

水中的石上，一只翠鳥棲息，跳動

多大的空間，它可以轉動，鳴叫

鴨子把喙伸進淤泥，專心干這件事

禪：不顧及其他。一只野白鶴

由高到低，與水面形成銳角，合翅落下

這些寶貝隨意閑置在鎮子一側，無人料理

桑格爾

聽月愛寺誦經

鐘聲已響

明晃晃的天堂

來到月愛寺身旁

在誦經的聲音中

我說詞語就是火把

照耀著稻谷

紅薯一個村莊的渴望

還有柴油充溢的道路

迅奔著工廠塑料

比鐘聲更快地占領著

父親的田埂和青草

青蓮

從長安出發

李白騎上了一匹快馬

雪花落了下來

從天空

落在他的布衣上

長歌當哭

淚水敲打著

酒壺

還有酒壺一樣的快活詩行

李白說 他看見了

青蓮的月亮

在今夜

雪花的光芒

仆人那樣看護著

隴西院磨針溪

以及每一條遠離長安的道路

天寶山長出了翅膀

馱著李白

飛回了故鄉

三岔河

童年經過這里

螞蚱的歌聲經過這里

三岔河

打開了春天的大門

苦艾在每一條路上瘋長

三岔河在歌唱

緊挨著花朵

夢幻幸福

婆婆住在青草下面

拿著一顆水果糖

向我招手

滿面笑容

隴西院

經過一個帝國的版圖

和他比漢字還小的夢想

李白把他滿身的月光

倒在了隴西院的門檻上

和時間一起埋葬著

天寶山李家祠堂

月圓妹妹的墳墓

陰暗的灌木詞語一樣瘋長

從江彰平原

到通往長安的道路

現實和痛苦被他捂在懷中

仿佛他熱愛一輩子的詩歌和月亮

龔志堅

時光

緩緩流淌的涪江。大地的詩行

你要顛覆誰的想象

江邊的巨石，仿佛隔世的知音

永遠以一種固定的姿勢在傾聽

面對春天中語言的暴力

沉默了一個季節的樹木

終于大聲說出了內心的渴望

春雨外面

白云仿佛要拂去時間背后的積塵

沉湎于酒色的工匠

用遲鈍的刀斧打造著鳥兒的皇宮

蝌蚪想獲得力量，掙脫尾巴

從水里一躍而起

成為驕傲的青蛙

在這個春日的午后

世俗的逆子

從羊皮書卷中尋找注釋和慰藉

而我放下身邊的瑣事

走進陽光，享受大地賜予的

鳥鳴，裸露的肌膚和胸懷

還有桃花落下的影子

日子

我喜歡站在陽光下

做一個透明的人

白云一樣的內心

沒有野心和計謀

僅僅想用鵝毛筆

在毛邊紙上

寫出有陽光味道的詩句

或者畫下一個真實的自己

多情，懷舊，節制

我一直懷揣著一份渴望

在與生活的錯愕中

期待與薩福的邂逅

我明白太陽不可能每天都有

在陰天

我會把收藏于內心的陽光

釋放出來

讓它繼續溫暖我的生活

有時候，我不明白

一只暮氣沉沉的鳥兒

站在陽光的樹梢

是如何安排余下的時光

似水流年

虛弱的白雪 舊時的疼痛

靜靜燃燒在五月的盡頭

陽光的金甲披在馬上

時間的刀槍不入

昨夜的篝火已經熄滅

木樓門虛掩

院子里空空蕩蕩

商業的味道卻依稀可聞

注視著河水的騎手

誰偷去了他的鞭子

襤褸的牧羊人

安靜地坐在草地上

遠離了內心的火焰和紛爭

河水一直在時間之外靜靜流淌

一隊螞蟻在鄉村公路上悄然前行

莊嚴得仿佛一次長征

廖 淙

河套

戈壁遍布尸骨

駝馬的 還有人

我已看慣 知道

那是歷史的頁碼 已經焦枯

重見草原

重見牛羊

太陽豐滿嬌艷

烏云珠年方二八

我匆匆而過

只親了一下她的腳丫

壺口

沒有人看得到我的面目

我已長久思想過

沒有人看得懂我的愛情

我玷污著也被玷污

這一道燃燒著酒液的情緒

是我捶胸頓足的吶喊——

給我一個落差——

如果不升騰

那么就讓我粉身碎骨

劉術云

兄弟，我原以為

兄弟，我原以為我會精神崩潰

但你卻若無其事地崩潰了

住在瘋人院里

你仍歇斯底里地狂喊

是我們瘋了

兄弟，我原以為我會病了

但你卻不知不覺地病了

液體流進你的身體

你仍有氣無力地說

是我們病了

兄弟，我原以為我會早去

但你卻悄悄地撒手去了

我們親手把你埋葬

久久地站在你的墳前

希望能聽到你的聲音

蔣曉青

別跑

你不要跑

前面每一扇門都開著

你相信金子的顏色是黃的嗎

前面也在下雨

圍墻太高柵欄太冷

月色進不來鳥兒飛不進

跑什么跑

雨水注定是天的使命

在這樣的空間晝夜

都會下雨

聽聽屋檐的聲音

你會長高

愛人

約定暗香浮動時

牽手望月

你是我今生守候的惟一

來世我愿意帶著翅膀

飛向你的故鄉

停在你的枝頭

讓淚流到天亮

今生你離我很遠

你在藍色的故鄉

聽海望鄉

獨自活得精彩

我不再回來，

你如花盛開

你在藍色的故鄉

聽海望月

今生我離你有多遠

天黑黑的鐘聲使我睜開眼

今生的玫瑰在來世盛開

陳華

落葉

一片

又一片

像刀

劃過天空

誰的眼淚

綿綿不斷

清洗

那些流血的傷口

滿地落葉

埋葬了

回家的路

潘 鏞

嗩 吶

中國鄉村有一種壯麗的景觀，以五千年黃河的肺葉，吹奏：殘陽如血的土地，嚴寒酷暑的土地，花開花落的土地，穩如大山的土地。

生生不息的嗩吶聲，穿過時空，夜夜溫暖我們的情感和信念。在青銅里發芽，在陶罐上開花，在血與火中誕生，在雷鳴中合奏。

吹起嗩吶，播種和收獲的季節，是我們流淚的季節；吹起嗩吶，胸中就擁有一條奔流的大河；吹起嗩吶，希望和苦難滲入水土，融進血液，繞過千家萬戶。

明月在天，秋水望穿，我們不能渴死在大海邊。嗩吶站在秋天的田野上，收割幸福。不管下一個山頭沉默的是誰的傷口，敞開的胸懷面對敞開的世界。

嗩吶的聲音天旋地轉，酒后的狂歡在酒后開放。發亮、閃爍、消亡的昨天，夢里的故事在夢里留香。

嗩吶聲聲。新娘啊!今夜，你是悲?是喜?抑或悲喜交加?這新婚的燈盞在夜里搖晃，今夜你在哪個夢中安眠?

嗩吶聲聲。英雄守護的夜晚，強盜肆虐的夜晚，哪一種方式不會使你膽顫心寒?

女人啊，今夜你在誰的懷中尋找家園?

千里馳騁，信馬由韁，夜與晝歡樂而痛苦的火焰。嗩吶，以日出和日落火紅的意象撫摸群山。東方古老的歌謠在圣樂中默默地延續……

當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大地上，嗩吶，你這音域寬廣的兄弟：以呼嘯的氣勢直抵黃泉。你的聲音在大悲大喜中移動，神祇的力量架起生者與死者的橋梁。眾人在你的聲音里聽到：死亡的悲傷和生命的歡喜同在冬天的孤崖上展翅欲飛。

嗩吶，嗩吶，以五千個宮商角徵羽的音符吹奏：嗩吶嗩吶紅日升，嗩吶嗩吶殘陽沉。

那些住在你喉嚨里的人們，犁出田地，澆灌心靈，他們的情懷像江河一樣流淌。當野草般茂盛的胡茬，透視森森白骨，靜穆，悲壯，喜悅和憂傷，以生命的原聲，以五千年黃河的肺葉吹奏，吹奏那帶血的土地，撕心裂肺的民歌曲調!

一支嗩吶插進黃土，它就會長成參天大樹，結出東方不朽的故事。

唐嘉鑫

思念

在山上 在海邊 星星滿天

幸運地遇到流星

該許愿的時候

卻發現

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我不斷地對你思念

我不斷地對你思念

以為靠著思念就能讓你回到我的身邊

趙靜

思

他

轉過身

頭也不回地

走了

我

望著他

呆呆地站住

傻了

風

呼呼地

輕旋著大地

思

悠悠地

纏繞著腦海

別走

我盡力地呼喚

可您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