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搬家了。這回租的房子是二層小樓,全家人對這個房子都很滿意。來高唐五年,因各種原因,幾經搬家,這一次應該說是最為合宜之所了。雪然說,終于有一種“找著家”的感覺了。女兒的話讓我內心深處似有一種酸酸的東西在流動。做為父母本該給孩子一個安定舒適的家啊!
記得來這里的第二年春天里的一天,女兒不知從哪撿到一只蝸牛,她凝視著爬來爬去的蝸牛,對它說:“小蝸牛,你多好啊!能背著自己的房子到處走,我若能將我家的房子背來,我和媽媽還會想家嗎?”我當時竟淚流滿面。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她也是和我一樣的想家!她并未因為爸媽和她在一塊兒而忽略那個家的存在。而我也是啊!本來一家三口共棲異鄉,卻仍然那么實心眼地想家。
想家,到底想的是什么?僅僅想的是那幢房子嗎?也許想的是那一處一直都屬于自己的生存空間。想許多年來自己親手營造的家園氛圍。也許還想左鄰右舍,想過去的人際圈子,想家鄉的風俗飲食,想過去的那種日子,想那份安定,想原來的生活習慣……
想家,實在是一種說不清的情緒!而這種情緒時時壓在心頭,如一座山那么沉重。
我不能讓女兒小小的心靈也承受這份沉重。于是,我平靜下自己的情緒,和女兒一起大談關于家的一切話題。我們共憶家之種種。再共同分析棄家之原由。然后,我們似乎都感覺輕松了許多。
我對女兒說:“其實,人生每走一步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不必怨天尤人。想想,如果沒有北大荒七年,沒有十年教師經歷,可能就不會有現在的我。那么今天的家變經歷肯定會豐富和成就一個將來的你。”
女兒表示要把那個美麗的家放在心之深處,不再去念它了。她說:“媽媽,我們過去里的一切都已曾經擁有過了,對嗎?”
是啊!我們曾經擁有過!那日子的安逸,那漂亮寬敞的房子和房子里所有溫馨的家居布置,還有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
想起豐子愷的《辭緣緣堂》,豐子愷在那篇洋洋灑灑萬余字的美文里,情切意綿地描述了他的“緣緣堂”之美以及建它之不易。又以凄情之筆觸痛憶告別“緣緣堂”的過程與無奈。那份對“家”的千般不舍里透著多少國恨家仇啊!“緣緣堂”毀于戰火中。我的家是我人生路上轉折的犧牲品,一個普通人奮斗了半輩子積下的家業,隨著生活之變遷被遠遠舍棄了。我不能不想它!可我又必須讓它從我的記憶里消失,不然我無法在今后的生活里過得輕松自在。
《周易全本》里有一句話:“形也者,物之累也。”就是說,一切事物的形體就是使它不能成為永恒的累贅。生存在世,卻不為生存、世事所束縛,永葆心靈的恬淡與滿足。有形而忘形,有物而不累于物,有生死而不被生死所苦,有世俗之事而不以世俗之事為念,于是,生存與超越便在心靈中達到了統一……
世上之人有誰能真正做得到呢?
那天搬家時收拾東西,發現一包東西,打開來看,原來是幾顆從前丈夫印刷廠的公章,捧著它,淚水已模糊我的雙眼。這是丈夫賣完房子后惟一帶回來的東西。明知道它們已毫無用處,可他還是千里迢迢將它們揣了來,他的內心深處藏有怎樣的對自己家業的不舍與無奈呢?
其實,家只是一個房子而已,卻讓我們一家人魂牽夢縈了五年!往后的日子,我們會不會仍然對那個家掛礙不已?我不知道。有人說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那么,能將家放在心底的人,這顆心無論棲在哪里都該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