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這樣被一場又一場反季風暴,卷著沙塵夾著雨雪強搶掠去。雖然,小草與嫩蕊也強撐著身子,悄悄抬起頭來觀望,得到的往往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棒喝。但,畢竟季節(jié)到了,花草挺直了腰桿,抱著頭瞇著眼抗擊著風寒,頑強接受著春天的撫愛。然而待趕春的杏花慢慢睜開干巴巴的眼睛,才知道時過景遷,紅顏已老。喧鬧的綠葉早忘了對花的情意,正捧著寵著欲脫襁褓的毛毛青果歡躍。所有的樹都換上了嶄新的綠裝,每一棵麥子,還是被杏花桃花喚醒的麥子,現(xiàn)在都威風凜凜地挺著將軍肚,高舉起綠色的大旗行進在陽光里,軍容嚴整。燕子翻飛在原野上唱著舒心的歌,杏花桃花無奈地嘆息著:春風度年華時不我待呀。就這樣,夏天在不經(jīng)意中來臨了。
夏天來了,季節(jié)的朦朧中我也是被一聲嘹亮的杜鵑聲喚醒的。于是,匆匆脫去裹得緊緊的外衣和包得嚴嚴的襯褲,溫和的略帶熾熱的陽光下裸露曾怯于寒涼的肌膚。一股初夏的氣流蕩過,陣陣沁人心脾的槐花的芳香撲面而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我知道,又到了刺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從小喜歡槐花,每年春末都惦記著它開花的時間,每逢花期我都要抽出盡可能多的時間去觀賞,去品味,從不錯過。我愛刺槐花是因它的潔白,它的芬芳,它的熱情洋溢;我愛刺槐花也因刺槐樹的樸實、旺盛和堅忍不拔,沃野里可長,山坡上可生,房前屋后也可興旺發(fā)達,從不擇土地厚??;我愛刺槐花還有一個特殊的原因,那就是刺槐樹濃重的人情味。在生活困難時期,我吃過它的花,食過它的葉。它用芬芳的花穗,繁綠的葉子曾解過多少饑餒,救過多少人的生命,欠收之年,除了榆樹之外它是第一位可供食用的綠色樹種。經(jīng)過缺糧災(zāi)難的人們都把它當做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救命樹。在糧米缺青黃不接的漫長冬春之季,人只要能熬到刺槐花開的時候就便有了生的指望。采摘下來,或生吃或清煮,或用極少的雜面拌勻放在鍋中蒸食,都是飯碗里可口的上等食品。條件好點的人家還可多用些面調(diào)和成稠糊,放在鍋里用少許油煎成片,然后對水煮湯,食用時再放點醋,這便是口味極佳的槐花魚,當飯又當湯,那時吃起來覺著比白面饅頭、大魚大肉山珍海味還要強十倍百倍。當然,如今生活在豐衣足食美味滿桌現(xiàn)代社會中的青年人是無法體驗到這種生活感受的。
每年春夏之交,刺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就是我最愜意的時候。在離我住處不遠的坡地上就有一片十余畝的刺槐林,齊刷刷地都有小碗口粗細。早晨,天剛蒙蒙亮我便起床漫步踱入槐林,貪婪地吸吮著林中飽和槐花芳香的空氣,入林越深香氣越濃。賞花,聞香聽鳥,悠然自得;心飛神馳情怡,樂而忘返。直到手機頻催,妻急呼:快來吃飯,要耽班了,方肯匆匆離去。中午,吃過午飯又一頭扎進槐林,柔中帶剛的陽光照亮每一穗潔白的槐花,整個槐林成了花浪奔涌的海洋。成群結(jié)隊的蜜蜂在花海中忙得不可開支,鳴囀的小鳥在花葉間折來折去,它們似乎與這蜜蜂早有契約:你捉蟲我采蜜互不相擾互不侵犯,無論哪一種鳥捉蠅蟲逮飛蛾,絕對不啄食蜜蜂。密集的樹葉和繁盛的花朵把槐林變成一個密不透漏的大傘,每一縷陽光與風塵都會被花葉過濾得異常潔凈清新。進入槐林就像走進一個大自然恒溫空調(diào)庫,使你感到無比的清爽暢快,鉆進林子就不愿出來。中午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如果只在林子中轉(zhuǎn)悠,那是很困乏的,索性我就隨身帶著一副繩床,轉(zhuǎn)累了便系在兩棵粗樹之間享受午休的時光。到了晚上一下班我連飯也不愿吃就來到槐林里,直到掌燈時分。
刺槐林的一邊有一頂放蜂人搭起的帳篷。每次出入槐林都路過帳篷門口,幾經(jīng)進出便和放蜂人熟起來,與之攀談頗投機。我說:“你們放蜂人天南海北四季與花相伴,辛苦自不必說,經(jīng)濟效益與精神享受一舉兩得,神仙般的生活呀。”放蜂人就笑說:“滿天下流放,習以為常,但可不比你工作之余賞花怡情,美不勝收精神享受無價呀?!闭f話間放蜂人用鮮蜜調(diào)茶相饗,槐花林中賞怒放槐花,品芳香四溢的槐花蜜茶,真是別具一番情趣。眼前情景使我忽然想起往年曾應(yīng)邀參加過一個槐花詩會,會文朋詩友賞萬畝槐花簡直是心曠神怡美不勝言。我把當時即興而賦的槐花詩中的兩句誦給放蜂人聽:“千頃槐花翻雪浪,萬點蜂影隨我來?!彼髽氛f:“你說的那個地方我去過,那氣派確實大,只因放蜂的太多,今年沒去湊熱鬧,聽你的詩,是把自己當成我們放蜂人了。哈哈……”
一場風雨,槐林落英如雪,放蜂人也打點行裝又要流向別處,又是一個春夏之交,又是一個刺槐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站在風雨中望著滿地潔白的落花,望著槐林翻滾的碧浪,就這樣站立著,久久地站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