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了一條黃河鯉

馬小兔把馬小草放倒在黃河灘上，馬小兔就把自己的衣裳全脫了。裸體的馬小兔有些瘦，他站在那里，露出了一根根的肋骨。馬小草躺在金黃的還有些潮濕的沙灘上，吃吃地笑起來。馬小草說，馬小兔，你真的像一只秋后的兔子啊。馬小草說完話，看見了馬小兔下面加速增大的東西，急忙用手捂了眼，說，馬小兔，你不害臊哩。馬小草剛才用手護著胸前的兩只大白兔子，這把手一挪，眼遮上了，胸脯卻撲騰騰跳出來了。它們一閃的工夫，馬小兔撲上去就準確無誤地把它們捉住了。一手一只。左手一只，右手一只。馬小兔想起來一首歌，好像是唱一只雞一只鴨的，這首歌讓馬小兔下手的時候充滿了節奏感，可是馬小兔覺得自己的手長得也真他媽太小了啊。

剛才在擁抱的混亂中，馬小草被馬小兔脫了連衣裙，奶罩也被扯開軟軟塌塌地吊到了胳膊肘下面去了，可馬小草還穿著三角褲頭。馬小兔把馬小草親了，摸了，又親了，又摸了，馬小兔就想脫掉馬小草的衣服了。馬小兔喘著氣，莽莽撞撞地，一路下來，倒是也沒有受到太大的阻擋，這讓他更加堅信了把馬小草摸到底的信念，他很想馬上脫掉馬小草的衣服，可是一激動卻把自己的衣服先脫掉了。等他把衣服都脫了，剛才還有些態度潦草的馬小草突然強硬起來，她使勁推馬小兔，不讓馬小兔靠近。馬小兔已經要掉淚了。馬小兔哀求著說，馬小草，我要日你。我要日你。馬小兔帶了哭腔了。可馬小草卻無動于衷地使勁，她終于推開了一些，說，馬小兔，我要你去找村主任要塊靠路的宅基地你要了沒有？沒有靠路的宅基地，門也沒有。馬小兔一聽，馬上像面條一樣軟下來了。

黃河的水退下去了，留下了一片沙灘。沙灘上長出了水草，野稗子和矮蘆葦把馬小兔和馬小草的身體遮擋起來。馬小兔就躺在沙灘上，身體上沾滿了細細的沙粒，或者就是小沙片。陽光照下來，它們閃閃發光，好像金子一樣。馬小兔說，他媽的馬達，難道還要我給你送金子嗎？馬達是村主任。村主任馬達掌管著馬莊的一切大事務。馬小兔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馬小兔想要一塊宅基地。馬小兔想要宅基地是因為馬小兔想娶媳婦了。在黃河灘區的馬莊，誰要是娶媳婦誰就要有一塊好的宅基地，有了宅基地不算完，關鍵是還要在宅基地上蓋五間氣派的前出廈的好房子。房子蓋好了，選個良辰吉日，新媳婦吹吹打打就嫁過來了。新媳婦嫁過來就是你的了，你愿意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了，你愿意白天也行，你愿意晚上也行。只要你把大門一關，在自己的床上，新媳婦就是你的了，你愿意怎么犁就怎么犁吧。馬小兔早就想有這么一個大門，早就想有這么一張大床，然后，好好地收拾馬小草一頓。馬小草這塊地，他看過，量過，可就是沒有犁過。他是多么想犁一犁啊，可是，馬小草不讓。

馬小草這幾年常年在外面打工，去了青島，去了廣州，又去了深圳寶安，馬小草在外面打工學洋氣了，馬小草染了紅頭發，染了紅指甲，夏天的時候，還穿很短的牛仔短裙，把兩個大屁股繃得緊緊的，讓馬小兔看得一陣陣喉嚨發干。馬小草想讓馬小兔找村主任馬達劃一塊宅基地，劃一塊靠大路的宅基地，然后，她和馬小兔靠著路邊開一個小超市，她每天坐在柜臺里嗑瓜子，守著超市做個老板哩。這個念頭已經生出來一年多了。去年她在深圳的３１區打工，開始的時候是在一個生產模具的工廠里，后來跳槽到小區附近的一個私人老板的超市里做服務員。老板有錢，開了好幾家小型超市，讓她負責這一處，她儼然成了這里的老板。由于人員集中，每天日進斗金不說，主要是自在，輕松，體面。不忙的時候，她盤了腿坐在竹涼椅子上嗑瓜子，那份感覺就別提了。那時候她就產生了在馬莊開一個小超市的念頭。去年年底回來過年的時候，馬小兔提出要和馬小草結婚。馬小草沒答應，馬小草不是不答應，馬小草是有個要求。馬小草說，馬小兔，你想和我結婚可以，但是你得給我弄一塊靠路邊的宅基地，我們在那里蓋房子，我要開個小超市哩。

馬小兔覺得這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兒。這幾年宅基地緊張，村上沒有多少閑置土地了，剩下的幾塊都是良田。鄉里土管所又發了文件，寫了宣傳標語，政府不讓隨便占用耕地哩。別說劃出一塊靠路邊的宅基地了，就是能劃出一塊宅基地來，就已經不錯了。馬小兔高中畢業后去北京干了幾年保安，干保安的這幾年也基本是混個肚子滾圓，沒有落下多少積蓄。馬小兔后來不去了，在村上種藥草。種的藥草是一個藥材販子推銷的，這個藥材販子據說因為收購藥草發了大財，不用說別的，僅他有兩個老婆就可以證明。他帶了種子和技術到馬莊來，請了村主任馬達喝酒，一次兩次，來了幾次，就熟絡起來。據說馬達也收了他的酒和煙，馬達就用大喇叭給他做了宣傳。藥販子賣種子，并且免費提供種植技術，利用馬莊的土地種植這種藥草，到時候收獲了，他再來高價回收藥草種子。這種藥草容易種植，產量大，價格高，回收有保證，算起利潤來比種糧食要高出兩倍。村主任馬達先帶頭種植，有馬達帶領，不少人都信了。馬小兔也信了。馬小兔拿出這幾年積攢的不多的積蓄，全買回了藥草種子，馬小兔把自己家里的地全種上了這種藥草，馬小兔想著要發個大財了。可是，最后的結果，藥草的確高產，馬莊的老百姓高高興興地把收獲的藥草堆了滿滿的一院子，等打電話聯系藥草販子的時候，才發現這個藥草販子早已經不知所蹤。馬小兔和其他種植藥草的人頭上馬上冒了汗，他們去找馬達。馬達也傻了眼。打電話過去問，一直不通。村上人推舉馬達去市里找一趟，馬達倒是去了，可是第二天哭喪著臉回來了，說人家種子公司根本沒有這個人哩！

馬小兔一下子就完了。馬小兔本來想著用這些藥草掙的錢蓋房子娶馬小草呢，這一下子就泡了湯。馬小兔看著馬小草越來越時髦越來越洋氣了，馬小兔心里就難受，馬小兔說，操，看來我的地要被人家犁了哩！去年春節，馬小草回來，馬小草對他說，馬小兔，我可以不在乎你沒有多少錢，到時候蓋房子，我也可以幫你出一半，可是我就是要一塊靠路邊的宅基地哩。有了宅基地，我們開個小超市，你就等著在家里數錢吧。馬小草說這些的時候，馬小兔也仿佛看到了希望。馬莊是一個黃河灘區的大莊，幾千口人的大村，而且靠近去縣城的大路，可是馬莊現在就只有一家半死不活的雜貨店。雜貨店老板是一個老頭，黃土埋了半截了，一天到晚咳咳咳咳的，臟死了。馬莊的年輕人基本都出去打工去了。沒有誰在家里開商店，所以馬莊的人要是買日常用品，差不多都要去三四里路以外的白鎮街上去。馬小草一說，馬小兔的心也動了。可是，馬小兔知道，要想劃出一塊滿意的宅基地來，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哩。

馬小兔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到馬達家去的。馬小兔提了兩瓶好酒。馬小兔是高中畢業生，臉皮薄，提著酒去找馬達就有些不好意思。可馬小兔知道，要是空著手去，那就更不好意思了。馬小兔就托人從縣城里捎回來了兩瓶好酒。好酒當然不是茅臺和五糧液，那是城里人的好酒。農村人喝不上那樣的酒，那樣的酒一瓶子攆上一畝地的收成呀。要是喝那樣的，那還了得，家里的三四畝地，一頓兩頓就喝下去了。馬小兔買的是瀏陽河。馬小兔不知道瀏陽河是條什么河，但是馬小兔知道電視上給這種酒下過廣告。好像還有一首歌，瀏呀么瀏陽河什么的。一個女的唱的，聲音尖尖的，細細的，能抓到人的心里去。３０塊錢一瓶。貴死了呀。馬小兔想。馬小兔的爹也喝酒，馬小兔的爹喝的是高粱散酒，一塊二一斤的那種。不僅馬小兔的爹喝散高粱酒，黃河灘馬莊的老頭都喝這樣的酒。年輕人喝的好些，喝瓶裝的。喝的最多的是當地產的老窖。四塊五一斤。好喝得很。村長馬達能喝什么樣的酒呢？馬小兔有些拿不準，但是，馬小兔覺得這兩瓶瀏陽河肯定可以了吧？瀏陽河呢，瀏陽河在哪里？村長也沒有聽說過吧？既然這么遠，肯定沒問題。當地也有一種酒叫黃河的。好幾個檔次。據說，好些的也要二三十塊錢一瓶。可馬小兔不愿意要，馬小兔想，再好也是家鄉的酒，不稀罕呢。

馬達家里亮著燈，馬小兔覺得亮著燈就不會睡覺。馬小兔推開大門，大門是虛掩著的。馬小兔就聽見堂屋里有動靜。馬小兔喊了一聲主任。屋里沒有回聲，馬小兔就隔著窗子看了看。馬小兔一看，就瞪大了眼睛。馬達正在床上和老婆王桂芝忙活著。馬小兔看見床上兩條白魚在翻騰。馬小兔的下面馬上就硬了。馬小兔很快想到了馬小草，馬小兔把馬小草親了，抱了，看了，可是馬小兔還沒能把馬小草變成一條白條魚哩。這樣看了一會，馬小兔就很有些感慨。馬小兔想，原來村主任在床上也是這么厲害哩。過了一會，馬小兔看見村主任馬達下來了，馬達下來趿拉著鞋找水喝。馬達很渴的樣子，咕咚咕咚灌下去了一大杯子。馬小兔也覺得口渴得厲害，馬小兔想，原來做這事還是這么口渴啊。馬達喝了水，又上床坐在那里抽煙，馬小兔覺得時候可以了。馬小兔就拍了窗戶，馬小兔喊：主任。主任。主任在家嗎？馬小兔一喊，屋里啪的一聲，黑了。馬小兔就聽見村主任馬達的聲音，馬達說：哪個？馬小兔說，主任，是我哩。你是哪個？主任說。我是馬小兔呀。主任。我有事找你。半天，屋里摸索了一陣子，馬達提著褲子出來了。馬達站到院子里，說，馬小兔，這么晚了，你有嘛子事？馬小兔就把酒舉了舉，放下了。馬小兔說，主任，我想要塊宅基地哩。馬達就笑了。馬達說，我日。你個馬小兔是個大秀才，你要什么宅基地哩？你怎么能在馬莊混呢，你拿你叔開玩笑吧？馬小兔忙說，叔，不，主任，我想要塊靠路邊的宅基地。我家馬小草要開個超市呢。馬達咽了口唾沫說，我操。馬小草要成你老婆了吧。停了一會，又說，馬小兔，新宅基地不好劃哩。別說靠路邊的，就是偏僻的宅基也沒有啊。馬小兔，你知道鄉政府土管所的黃所長發了文件，不讓亂占耕地哩。馬小兔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馬小兔囁嚅著說，主任，反正你一定要幫忙哩。你要幫忙哩。馬達看了一下墻角的瀏陽河酒，哈哈笑了，說，操你老婆的，馬小兔，找時間我幫你托托黃所長，看能不能讓他給你走個后門哩？馬小兔感激壞了，說，謝謝主任，謝謝主任。馬小兔出門的時候，馬達喊：馬小兔你把你的酒拿走呀？你這可是好酒呀。馬小兔聽見村主任馬達呵呵呵呵地笑起來。

等了一個月，還不見動靜。馬小兔有些坐不住了。馬小兔給馬小草打電話，馬小兔把情況告訴馬小草了。馬小草在電話里很生氣，她說，馬小兔你是個傻子呀。你以為你兩瓶瀏陽河就可以了呀？你還聽不出來，村主任嫌你的酒不好哩。馬小兔急了：還不好呀？難道我還要給他買茅臺喝呀？馬小草舒了一口氣，說，馬小兔你終于開竅了，你要買茅臺哩。馬小兔愣了半天，最后聽從了馬小草的意見，親自去了一趟縣城，買回來兩瓶５６度的貴州茅臺。馬小兔心里罵，日他娘，我手里這是提了二畝地哩。送去茅臺的這天，村主任馬達很高興。非要拉了馬小兔在家里喝酒。馬小兔實在掙脫不了，就留下來和馬達喝了一杯。喝的是瀏陽河，大概還是馬小兔上次提來的吧？馬小兔覺得瀏陽河這個酒也是很好喝的呀。喝到后來，馬達拍了胸脯，馬達說，馬小兔，你放心，我一定要給你劃一處好點的宅基地哩。

捉住那條紅尾鯉魚的那天天氣不錯。初秋的天氣，天空很有些高遠。陽光薄薄地灑在黃河灘上，中午的時候天氣還有些熱。馬小兔終于在這個秋天里把馬小草收拾了。那天馬小兔和馬小草都有些興奮。他們興奮是因為村主任馬達終于答應要劃給馬小兔一塊宅基地了。馬達把茅臺酒送過去不多久，村主任馬達就把馬小兔喊到家里去了。馬達拍了拍馬小兔的肩膀，說，你個小兔崽子，有福氣哩。馬達說完了不說話，看著馬小兔有些神秘地笑。馬小兔心里像揣了一個小兔子，撲騰撲騰地跳躍著。馬達說，最后一塊。這是最后一塊了。我可是把這村里最后一塊靠路的宅基地劃給你了啊。馬小兔知道自己的事辦成了，心情一下子激動起來。他說，謝謝主任。謝謝主任。馬小兔看見村長的女人王桂芝撅著肥碩的大屁股在拌雞食，他馬上想起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一幕來。這讓他馬上想到了馬小草。想到了馬小草身上那片細膩的沙灘和沙灘邊上茂盛的水草。他的臉有些發紅。他高興得要跳起來，他終于可以有一個大門，然后把大門一關，他要好好收拾一下馬小草了。

停了一會，村主任馬達說，馬小兔，我已經把你的這件事報告給土管所的黃所長了。黃所長答應來看看，過幾天他正好要來我們黃河灘指導工作哩，到時候我再給他提提。馬小兔心里咯噔一下，說，主任，那你說黃所長能同意嗎？村主任馬達詭秘地笑了笑，說，捏蛇捏七寸，黃所長也是人，他還能不食人間煙火？馬小兔說，那黃所長喜歡啥？馬達說，黃所長除了喜歡喝好酒，我知道黃所長還喜歡一樣哩。馬小兔抬起臉說，喜歡啥？馬達說，黃所長喜歡吃正宗的黃河鯉魚。黃河鯉魚？現在哪里還有黃河鯉魚？馬小兔又緊張起來：這幾年用電船捕魚把黃河里的魚都逮盡了！日他娘，咱上哪里給他弄去？馬達說，這幾天黃河里水大起來了，我看里面一定有黃河鯉魚。你想辦法去逮一條去。馬小兔說不出話來了。馬小兔想，看來豁出命去我也要下一回黃河了。

馬小兔的爺爺以前就是在黃河里吃飯的。那時侯馬小兔的爺爺有一條破木板船，他爺爺奶奶帶著他爹就吃在船上住在船上。馬小兔的爺爺水性好，捕魚就多了一種方法。別人捕魚，一是撒網，二是在黃河里下大鈍鉤。大鈍鉤用硬鋼絲彎成，一大串用細繩捆在一起，鈍鉤上下餌。可是這兩種辦法都難以捉上紅尾的黃河鯉魚。撒網多捕小白條子魚，這種魚肉細刺多，柳葉般細長，是下等魚；下鈍鉤多捕的是黃河鯽魚和鯰魚，鯽魚和鯰魚貪嘴，容易上鉤，可是難以捕到正宗的紅尾鯉魚。捕黃河鯉魚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親自下河用魚叉刺捕。黃河里風浪大，又多旋渦，一般人不敢下河去捉。馬小兔的爺爺水性好，又大膽，經常赤條條擎一把三股魚叉去捕黃河鯉魚。他捉住過最大的一條黃河鯉魚有九斤多沉，拿到集市上賣了個好價錢。可是天有不測風云，馬小兔的爺爺就是在下河捉黃河鯉魚的時候一個閃失，被渾濁的黃浪打翻在河里，再也沒有上來。馬小兔的爹長大后發了毒誓，再不去黃河里刨吃食，于是和其他人一樣在黃河灘上耕地播種，過上了種田人的艱苦日子。馬小兔生在黃河邊上，雖然也不斷和伙伴們去黃河里水淺處游泳戲水，可是到底沒有去黃河大浪里闖過。可是，從村主任馬達家里出來后，馬小兔就決定去一趟黃河里，要去捉一條黃河鯉魚了。因為馬小兔想著一定要把馬小草放倒，然后，馬小兔把自己那條亂跳的活魚塞到馬小草的水塘里好好地攪一攪，把馬小草那塊土地深深地犁一犁。馬小兔這樣想的時候，他覺得內心里充滿了幸福。他仿佛看見馬小草赤裸裸地躺在他懷里，幸福得像一條黃河里翻騰的紅鯉魚了。要把她放在沙灘上。對，要在沙灘上，好好地要她一回。馬小兔要唱起來了，他哼著一把火，一把火的，很快全身燃燒起來了。他看見了他和馬小草的幸福正懸掛在那一尾活蹦亂跳的紅尾黃河鯉魚上，他伸了伸手，想捉住它。那就是他的啊。他突然覺得幸福來得是這樣簡單，簡單得有點不敢相信。那一條黃河鯉魚正是他走上幸福生活的金光大道啊。

馬小兔是赤條條鉆進黃河里的。馬小草把自己的一雙白兔子抖出來讓馬小兔一手一只攥了一會，馬小兔又使勁勒著馬小草狠狠地吻了一回，馬小兔提著魚叉吱的一下鉆進了黃河里。初秋的河水已經有些涼了，河水也漲溢起來。陽光照在水面上，好像撒了一層金葉子。馬小兔剛下水的時候覺得有些涼，可一入水就好了，他覺得水里比岸上還要溫暖呢。馬小草坐在黃河的沙灘上瞪著看渾濁的黃河水洶涌地向下流去，馬小兔在水面上一閃就不見了。水面很平靜，馬小兔跳進去仿佛丟下了一粒石子。馬小草開始焦急起來，她覺得有些想撒尿。她的小腹有些墜痛，馬小兔呢？兔子一樣的馬小兔呢？一分鐘，兩分鐘……馬小草開始后悔了，馬小草喊：馬小兔，你出來啊。馬小兔，我叫你出來。

馬小兔鉆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百米開外，黃河的水流得很快，馬小兔被沖到下游去了。馬小草提了衣服，在沙灘上向下游跑，她一邊跑一邊喊，馬小兔，你上來吧。馬小兔，我要你上來。你聽到了沒有？可是馬小兔沒有聽到，馬小兔換了一口氣又下去了；也許他聽到了，可是他捉不到黃河鯉魚他不愿意上來，他調皮地笑了一下，他又鉆進黃河的洪水里去了。

那條紅尾的黃河鯉魚是馬小兔第三次下河刺上來的。馬小草覺得馬小兔在黃河里呆了足足有半個世紀那么長，馬小草覺得馬小兔可能上不來了的時候，馬小草已經帶著哭腔要喊救命的時候，馬小兔像一只兔子一樣從黃色的波浪中鉆了出來。馬小兔大聲地喊著：馬小草，你看呀，我捉到了。我捉到了鯉魚了。馬小草看見馬小兔的右手的鋼叉上穿著一條肥碩的紅尾鯉魚，那條鯉魚真大啊，秋天的薄薄的陽光照耀在它身上，那是一條幸福的發光的金魚啊。

馬小草像土地一樣把剛上岸的馬小兔裹了進去，馬小草脫得光溜溜的，她抱住馬小兔，眼淚卻撲嗒撲嗒地掉了下來。馬小兔扔了鯉魚，一下子就把馬小草放倒了。接著是軟綿綿的一聲長喘，馬小兔把自己的犁鏵深深地插進了馬小草的土地里。馬小兔開足馬力，要好好地犁一回他自己的土地了。

黃所長是吃飽了之后讓村主任馬達喊來馬小兔的。黃所長打了一個飽嗝，他拍著馬小兔的肩膀說，好，好。馬小兔不知道黃所長說的好是說他做的好還是黃河鯉魚好。黃所長就這樣簡單地說了幾個好，然后像一個大人物一樣坐上面包車走了。馬小兔一時弄不清黃所長批沒批他的宅基申請。他問馬達，馬達也喝得醉醺醺的了，馬達說，黃所長把申請材料拿走了，黃所長說他回去簽完字后你就可以有一塊靠路的宅基地了。馬達說，這可是咱們村最后一塊哩。最后一塊。村主任馬達呼呼地睡著了。

后來，馬小兔接到的通知是馬達捎信過來的。黃所長把電話打到村主任馬達家里，他說，讓你們村的馬小兔再給我搞一條黃河鯉魚過來，我們鄉里的劉鄉長也要嘗嘗哩。接下來，在那個秋天里，馬小兔成了黃河灘最忙的一個人了，馬小兔在那個秋天里頻繁地鉆進黃河里去，他要去捉那一條條的紅尾鯉魚，他每一次抓住鯉魚的時候，他仿佛就抓住了幸福生活的尾巴。那些滑溜溜的黃河鯉魚讓他覺得幸福是那樣真實又是那樣的容易滑落。

出事的那天已經到了深秋。那是馬小兔去捕第四條黃河鯉魚，深秋的黃河水消退了不少，可是渾濁的波濤和旋渦還是那樣兇猛。馬小兔去鄉政府送第三條黃河鯉魚的時候，黃所長告訴他，他們已經研究過了，他們決定要劃給他一塊靠路的宅基地，黃所長說完嘿嘿地笑起來，他說，聽說你要和那個漂亮的姑娘馬小草結婚了。馬小兔紅著臉說，嗯。黃所長說，馬小兔你好福氣呀，到時候不要忘了請我喝喜酒呀。馬小兔看著黃所長用鋼筆在那張宅基申請表上瀟灑地簽上了黃發同三個大字，馬小兔的心撲通通地跳起來。簽完字，黃所長卻沒有把批示遞給他，他說，馬小兔呀，你這個申請再由劉鄉長簽最后的字就可以了。馬小兔說，還要簽字呀？黃所長說，現在審批的手續很麻煩的。這是破例劃給你的啊。馬小兔馬上點頭，說，謝謝所長。謝謝所長。黃所長說，你不用謝我。劉鄉長已經答應給你簽字了。只是劉鄉長還想再嘗嘗正宗的紅尾黃河鯉魚哩。你再給他搞一條你就可以蓋你的新房子了。馬小兔忙說，是，是。我再去捉一條黃河鯉魚來。最后，黃所長語重心長地說，馬小兔，你臭小子便宜占大發了啊。

馬小兔就是在這一次出事的。馬小兔的尸體是第二天才被捕魚船打撈上來的。捕魚船是從下游上來的，是一艘外地來的電船，捕魚船現在不用撒網也不用下鈍鉤了，他們用船拉著一張大電網在黃河里跑過去，不一會就可以捉上幾十斤重的黃河魚上來。這些魚品種很豐盛，有小白條子魚，有黃河鯽魚和黃河鯰魚，當然了，也有不少漂亮的紅尾黃河鯉魚。他們來到黃河灘區的馬莊段的時候，下了一網，拉網的時候很沉，等把網提上來，他們就發現了赤身裸體的馬小兔。馬小兔蜷縮著，好像一條大的黃河鯉魚一樣通體透亮。只是與真的黃河鯉魚不同的是，馬小兔的手里始終握著一柄鋼叉，鋼叉上穿了一條十幾斤重的紅尾黃河鯉魚。誰見過這樣大的黃河鯉魚呀？人們都感嘆著，這才是正宗的黃河鯉魚呀。可是這樣的贊嘆，馬小兔大概是再也聽不到了。

馬小草哭起來了。她捏著一張有黃所長和劉鄉長簽字的批示單，放聲大哭，她的聲音好像黃河的浪濤一樣，洶涌地沖刷著黃河灘區的金黃色的沙灘和堤岸。

（選自左岸會館http://www.eduww.com/bbs/）

現場點評：

作為一篇現實題材的短篇，語言和敘事強度堪為上乘。通篇采用了傳統的欲望敘事，幾組人物都是圍繞著欲望使得情節得到合理的展開。每組人物的欲望似乎都有其合理性，馬小兔對馬小草是人的基本情欲，馬達對馬小兔的物欲，村長對所長的權欲，所長對鄉長的官欲。這樣一組鏈條都是基于馬小兔的基本要求出發的，如果我們忽略馬小兔的意圖是為了個人的幸福生活這樣一個前提，看起來馬小兔也是為自己的欲望而死，談不上悲壯！這在生活中常常會發生，也是容易被大家所忽視的基本倫理。但我們從這一組鏈條中還是能看出欲望是有高下之分，任何漠視人的基本欲望的判斷都是粗暴的，甚至就是不合情理的。現實主義是基于我們理性的人文傳統，人道的、悲憫的情感使我們不能不為生命的流逝而嘆息。這也是作者的經營所在。

如果說欲望敘事能在主題上有所突破，對傳統的死亡意象作一次深情的告別。比如營造荒誕氣氛，語言上多一些幽默，以達到穿越人心，或者加大心理攻勢，制造比死還要難受的痛苦。我想這些都是有待作為一個成熟作者所要努力的方面。

點評人：吳長青（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