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母親把電動車擦得锃亮,母親騎著要走,忽然轉身過來跟我小聲說,不要跟那人說我是你媽,人家會笑話你。
小妹讀完大學,又考研,讀博,在北京一所大學留校,已是33歲。
每年的暑假寒假,小妹都會跟男友坐火車回來,在家里住上幾天。男友跟她是大學同窗,兩人從戀愛,到結婚,到同一天考取博士,一直是班里同學艷羨的對象。
每次臨走,小妹都會給母親留下點錢,錢是小妹從獎學金里節省下來的,或一千,或兩千。母女倆手拉著手,坐在床沿上,嘀咕個不停。母親強作歡顏,父親多是臨陣脫逃,不忍看到離別的酸楚。
小妹跟妹夫讀博期間,曾邀請我們到北京去過一次。
游覽完故宮和八達嶺長城,我們來到了妹夫在菜市口附近的宿舍。宿舍是老板(博士生導師)給他租借的,8平方米,一張單人床占去大半,一張書桌上擺滿了書。小妹在沙河,周末過來,只能在地上臨時搭一張鋪,用的就是小孩子跳蹦蹦床鋪的那種塑料塊。妹夫招呼母親坐,我們幾個站著。那晚,母親借口暈車,吃得很少。
回家的路上,母親瞅著車窗外,不住地用手帕擰鼻子,眼淚就沒消停過。第二天一早,母親就打電話,讓我到郵局把小妹臨走留給她的兩千元錢郵了回去。母親紅著眼圈,說,在北京連個住的地兒都沒有,我怎么忍心要她的!
母親開始做起了小本生意,倒騰一些小孩子服裝、鞋襪什么的,蹲地攤上賣,還背著我去城管買了號。我嫌丟人,幾次勸阻,母親非常不高興,說你有能耐也沒見給我些錢花,我掙幾個,至少不用每次要你妹妹的不是?說得我面紅耳赤。
干了幾個月,收效甚微,母親又打起了別的主意,想租間門面房賣小吃。母親的證據無可辯駁,誰誰烤肉串一年賺了十萬,誰誰爆玉米花幾年掙了一幢樓等等。我說不過她,只好打電話找小妹,小妹在電話里把母親好一通說服,母親這才暫時放棄了計劃。
小妹打算買房子,起因是要生小孩了,再就是北京的房價勢頭有增無減。剛好小妹的一個同學要出國,一套房子等著賣,價格便宜,可是小妹一時拿不出那么多錢,就打電話給我,要我想法貸十萬塊錢,利息由她來付。那晚我剛好在母親家,沒等說完,母親的淚水就下來了。她哽咽著,說你妹妹不跟我說,是怕我為難啊。
后來知道,小妹定親的時候,母親給了五萬塊嫁妝錢,小妹沒有帶走,直接還給了媽媽。小妹當時就跟媽媽說,媽這錢我不要了,就放你這兒,這些年你跟爸供我上學,操碎了心,這點錢你們留著養老吧。
第二天,父親去銀行提錢,沒想到把密碼給忘了,愣是沒提出來,最后只得辦了掛失。而小妹這邊又等著用錢,沒辦法,母親只得逐家親戚打電話……
錢湊夠了,我陪母親去農行辦理電匯,下了車,母親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裝錢的袋子。我把營業員找回的收款小條給了母親,然后打電話給小妹,說明了錢的來源,小妹當場在電話里泣不成聲。我把電話給了母親,聽見小妹在那頭說,媽媽,都怪我哥,我不想讓您知道的,您放心,我跟李強(妹夫)掙了錢,一定加倍還給您,還給您跟我爸……
前幾天,母親找到一份工作,給人當保姆,月薪八百元,母親欣然前往。女主人姓王,跟母親一個姓,男主人我認識。我幫母親把電動車擦得锃亮,母親騎著要走,忽然轉身過來跟我小聲說,不要跟那人說我是你媽,人家會笑話你。
我望著母親有些蹣跚的身影,不禁淚如泉涌……
(瑞瑞摘自《蒼梧晚報》文/鄒扶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