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對于他們

也許是多年記者生涯所致，我素來缺乏虛構能力，寫的都是真人真事，不過通常我不披露他們的名字。

但今天我要破例。

一個叫張永，34歲，是橫店的群眾演員，被稱為“橫漂”。他是山西農村人，長著一口大齙牙，曾經“北漂”，因為北京房租太貴、競爭太激烈而來到浙江橫店。

他是2003年來的，來了就再沒回過家，因為缺少路費。本來嘛，橫店影視基地來的劇組多，每天跑跑當群眾演員也可維持基本生存，但他心氣高，一心想演有臺本的角色，蓋因當年有位導演指著他的齙牙說：“這是你的特點。”他就為自己制定了目標——中國十大丑星之一。

張永胃口大，據說在拍攝現場吃盒飯時，他拿一盒菜和人家換一盒飯，掏出口袋里的生大蒜就白飯吃。在他月租金70元的朝北小屋里，我們看到一袋米，幾十筒干面，一堆大蒜，還有墻根一些菜葉——是農貿市場里撿來的。熟悉他的人都說，這人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和他聯系上采訪是下午5時，我們商量，是先吃了飯再談，還是談了吃飯，或者邊吃邊談。

他爽快地接受了采訪，卻堅決拒絕了吃飯，怎么說都不行，他說他寧愿自己燒一鍋面條就大蒜吃，據說他一頓可以吃5包方便面。

另一個叫吳丙繼，38歲，安徽黃山人，20年前被招聘到沿海城市造船，做的是悶艙里的披鏃工，用批槍打磨船體鋼板的活。前幾年他忽然覺得肺部不適，透不過氣，年紀輕輕喪失了力氣。他看了許多醫院，拍了許多胸片，無果。去年來杭州，找到我，我請熟悉的醫生看一下他的片子，醫生給他下的結論是：肺部有明顯病變，但上不了職業病的綱。

我在版面上以口述加整理的方式刊登了吳丙繼的經歷，按報社規定，講述者也有報酬。可當我通知他來領150元稿酬時，他卻怎么也不肯拿，讓我費盡口舌。

吳丙繼和張永的反應有點出乎我意料。吳丙繼有家庭有小孩，目前還找不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張永在接不到角色的時候幫人家串珠子，一小時只能賺到一元錢。錢（包括下館子吃一頓）對于他們，是生存的基本需要，我事先絕對想不到他們會這么堅決地拒絕。

在我的周圍，大小不等的人物，“笑納”厚薄不等的紅包，收受名目多樣的錢，已經是家常便飯，誰也不會拒絕，誰也不會尷尬。

更有那些地位名利都不缺少的貪污受賄者，比起吳丙繼和張永，錢對于他們，真的還有那么重要嗎？要是不，為什么還要拿一生的名節去賭呢？

（阿一摘自《今晚報》文/莫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