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路上善惡有報

我和女友春蘭是一同進精細工藝廠的。

在此前的幾天里，我們一直都寄宿在老鄉阿旭的出租屋里。一連找了幾天工作都沒有著落，我和春蘭越發焦躁起來。眼看著從家里帶來的錢快要花光，生活即將陷入困境。無奈，我們便決定壯著膽子進精細工藝廠。

一聽我們要進精細工藝廠，阿旭驚愕得半天沒說出話來。阿旭以前就曾在精細工藝廠做過，深知其中的內情，他曾不止一次告誡我們說：“寧愿街頭去流浪，不進精細工藝廠。”

我相信老鄉說的是實情，也是出于好意，可面臨的困境促使我們顧不上那么多，無論如何我們得先找個地方落住腳。再說一直在這里麻煩阿旭我們也不好意思。

阿旭見我們去意已決，便無可奈何地說：“好吧！但愿你們不要被安排到白坯車間。”我問為什么，阿旭說：“白坯車間的組長宋華是一個連狗都不如的母夜叉。”看著阿旭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們一笑置之，也并不以為然。我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再說她畢竟也就是個女人而已！

但最后阿旭的話不幸被言中，我和春蘭一同給分配到了白坯車間。一走進車間，我便感覺到春蘭的手不由地有些顫抖。這并不是因為天氣的涼意，委實是老鄉的話使我們對尚未見過面的組長早已有了幾分的怯意。

正當我和春蘭呆站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一個身材和春蘭差不多的女人大大咧咧地走到我們面前，冷冷地問我們是不是新來的。我表情僵硬的臉上趕忙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容答應著。憑感覺我知道這位肯定就是在外“聲名遠揚”的組長宋華無疑。

“你去那邊鉆孔。”宋華沖我冷冰冰地說。那語氣有一種讓人感覺到的涼意和高高在上的威嚴。我猶豫了一下，剛想問安排春蘭干什么。話未出口，宋華的三角眼已瞪得溜直：“你長耳朵沒有，我的話你沒有聽見？”我的兩條腿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再也不敢說什么，乖乖地走到鉆臺邊去了。

接著宋華又安排春蘭去揀貨，春蘭不知問了什么話，宋華沒有聽懂，語氣立刻提高80分貝，聲色俱厲地問春蘭：“會不會說普通話？”春蘭搖了搖頭，她更得勢不饒人，猛地將手中的賬本摔在桌子上沖著春蘭吼道：“媽的，連普通話都不會說，還出來混什么？”

“你……”春蘭忍無可忍剛想發作，被我及時地跑過來攔著了。看著春蘭的眼中盈滿了淚水，我心疼卻又無可奈何。

“我……我怎么了？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滾，天底下兩條腿的蛤蟆難找，可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宋華說完，揚長走了出去。

春蘭撲到我的懷里泣不成聲，說：“咱們出去，就是餓著肚子也不受這些小人氣……”

我猶豫不決。

旁邊幾位揀貨的大姐大嬸們見宋華走開了，便湊上來勸慰說：“春節快到了，先忍一忍掙點錢，等春節過后再做打算……”想想也是，如果在春節之前我們掙不到錢，那真不敢想象我和春蘭將面臨怎樣的困境。

我咬了咬牙，決定干下去。

就這樣，我和春蘭以及組里其他不是宋華老鄉的工友，整日都在她的呵斥、責罵和刁難中艱難地捱著日子。每天宋華都把那些容易打孔而單價又高的產品揀給她的老鄉們打，而那些單價低又難打的產品自然地成了我們的“專利”。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就和她據理力爭了幾句，立即從各個車間聞聲跑出來幾個漢子和婦女，對我怒目而視，一道道目光讓我不寒而栗。

由于精細工藝廠的老板是湖南人，因而湖南人在廠里自覺高人一等，他們無所顧忌地拉幫結派，看到外省人稍不順眼便會拳腳相加。而罰款更成了家常便飯，和組長據理力爭一句罰30元，爭吵一句罰200元，吵兩句罰400元，以此類推。由于廠里根本就沒有辭工這一項，許多勢單力孤的外省員工不得不放棄被押一個月的工資狼狽走人。這樣就為老板省了一筆又一筆的工資，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也正因為如此，老板對員工打架之事總是視若無睹，聽之任之……其中要數宋華的勢力最大，她的大叔二舅子，三姑四姨子等都滲透在廠里各個工作環節中，且居要職。宋華在背地里吹噓說，只要她打一個噴嚏，連老板都會嚇得尿褲子。

轉眼到了元旦。那天晚上，廠里破天荒地給員工放了一個晚上的假，終日里起早貪黑，忙得連放屁都沒時間的員工們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喘口氣的機會了，一吃完晚飯眾人便雀躍著一哄而散。

我本來想帶著春蘭去老鄉處玩的，可走到半路才想起來把廠牌給忘在了鉆臺上，那一陣子查暫住證查得很嚴，要是被抓到就麻煩了，我便讓春蘭等著，我跑回去拿廠牌。

廠里靜悄悄的，我輕車熟路摸到鉆臺前，很容易地找到了我的廠牌。正當我轉身剛想出車間時，卻意外地聽到了僅一墻之隔的揀貨車間里發出一陣陣奇怪的聲響。好奇心驅使我打開了燈的開關，瞬間車間里亮如白晝，當我轉到揀貨車間時，竟看到組長宋華和主管何亮二人正神色慌亂地穿著衣服。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急忙抽身想走，可已經晚了。主管用錐子似的眼光盯著我厲聲問：“你來車間干什么，是不是想偷東西？”

我慌忙亮出手中的廠牌說明了來意。

主管半信半疑，卻也看不出什么破綻，只好威脅我說：“你要把今晚的事說出去，我們就說你是來偷東西的。”

“我可以作證，到時候叫你吃不了兜著走。”組長宋華一邊系著褲腰帶一邊恐嚇著我。

我知道宋華的老公也在同一個廠里，那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性情暴躁的亡命之徒，若是讓他知道了老婆背著自己偷漢子，看他不把主管的腦袋擰下來當尿壺才怪呢！

見到春蘭，我不由地把剛才的事說了。春蘭說見到這種事是晦氣，說著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仿佛這樣就能把晦氣吐掉似的。我和春蘭抱定事不關己不再提起的態度，全當不知道這件事。可誰知剛過了幾天，春蘭在氣憤之中差點把這事給捅了出來。

那天老板來到車間巡檢，竟發現有人把幾種油漆未干的產品混倒在一起，導致產品被粘得面目全非。老板立時大怒，當場要組長宋華追查出責任人，處以重罰。

宋華嘟囔了半天，才說這事是幾個揀貨的倒錯了，老板當即決定處罰四個揀貨的員工每人罰款50元。四個分揀貨的婦女一聽，不約而同地跳起來大喊冤枉，并指責組長宋華血口噴人，推卸責任，明明是自己倒混的卻誣告別人。

老板見雙方僵持不下，便要當時離產品最近的春蘭出面證明是非。

春蘭猶豫了一下，可一看到那些平日里同樣受組長欺侮的大姐阿姨們都忍不住挺起了腰桿據理力爭，便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終于如實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見再也賴不掉。宋華只得承認了自己誤倒以及誣陷他人的錯誤。老板見包庇不住，便象征性地罰了宋華20元。雖然只罰了20元錢，可這已讓全組人興奮不已——看到平日里盛氣凌人，飛揚跋扈的宋華顏面掃地，大家干起活來也分外賣力。可我和春蘭卻沒有笑，因為我們從宋華那懾人心魄的眼光中感到了一種危機正朝我們逼來，宋華兇狠地盯著春蘭恐嚇說：“咱們走著瞧。”

春蘭也不甘示弱：“小心我把元旦那天晚上……”

剛說到這，就被我用眼色及時地制止了。宋華像蛇被打著了七寸一樣，乖乖地再也不出聲了。可我了解宋華的為人，知道她不會就此罷休。

我和春蘭商定，等過幾天拿了工資馬上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免遭不測。

可事情的發生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料之外。兩天后的一個晚上，在下班回宿舍的路上宋華被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在屁股上捅了一刀，三四寸長的水果刀只留一個刀把在外面。聽到慘叫聲后，等眾人明白過來時，騎摩托車的人早已竄出人群逃進了夜里。

宋華被送到了鎮醫院緊急救治，而廠里也是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形。為了追查出誰是刺傷宋華的兇手和幕后指使人，廠里放了一上午的假讓大家互相檢舉，逐一排查。我始料不及的是排查來排查去，最后竟然排查到了我的頭上。

理由有三：

1、我和宋華不是老鄉，沒有老鄉情；

2、宋華是我的上級，有著直接的利害關系；

3、我曾經幾次和組長頂撞，有著潛在的動機。

于是，不由分說地，我被送到了治安隊給囚禁了起來。

那天夜里，我蜷縮在黑暗的斗室里，想起自己的命運多舛和打工歷經的無數坎坷，傷心的我悲痛欲絕，仿佛世界的末日已經來臨，真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自己就真的這么被冤枉而死，也真他媽的太窩囊了。冥冥之中我祈求著上帝能幫助人們辨別是非還我清白——盡管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鬼神之說。

不知是不是我的虔誠就真的感動了上帝，第二天上午，我竟又被莫名其妙地給放了出來。

一走出治安隊，春蘭撲了上來擁抱著我喜極而泣，連聲說：“蒼天有眼，蒼天真是有眼啊！”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狐疑地盯著她。春蘭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告訴我說：“你知道嗎？宋華挨那一刀本來是沖著我來的。”

春蘭的話讓我嚇了一跳，忙追問是怎么回事。春蘭這才把事情的真實告訴了我。

原來那天春蘭做證讓宋華威風掃地后，宋華便對春蘭懷恨在心，她授意自己的情人何亮，而何亮又找到在廠門口用摩托車拉客的老鄉黃毛，讓黃毛在下班的路上狠狠地“教訓教訓”春蘭，并承諾事后給黃毛五百元錢。

于是，那天晚上下班后，借著雨夜的掩護，黃毛悄悄地盯上了春蘭。可由于人們都打著雨傘，加上人們竄來竄去走動，一眨眼的工夫，黃毛竟把春蘭給跟丟了。當黃毛再次看到前邊那個似而實非的身影時，瞅準時機，狠狠地把手中的水果刀捅了進去，并加大油門逃竄而去時，并不知道自己捅的竟是宋華。

第二天，不明就里的黃毛還找到何亮要錢。牙齒打掉了也只能往自己肚里吞，何亮見到黃毛氣就不打一處來，二話不說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你他媽的，眼睛長到屁股上去了，我怎么會找到像你這樣的窩囊廢……”

黃毛本來就是一個無賴，他哪能咽下這口氣？當著眾人把誤傷宋華的老底給和盤托出……

明白了事情原委的春蘭迫不急待地撥打110報了警。可當治安隊聞訊趕到時，黃毛和何亮二人早已跑得沒了蹤影。

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和春蘭對望著，會心地發出一絲苦澀的笑，為了我們的幸免于難，也為我們苦澀的打工經歷……

責 編：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