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28日,應泰籍華人符先生之邀,我同往金三角與坤沙次子二少商談拍攝一部關于他父親的紀錄片。在二少的安排下,我們從金三角的“心臟”——大其力鎮過關,驅車趕往坤沙當年的老巢——滿星疊,一個曾經刀光劍影的地方。
“滿星疊”是一個很美的名字,讓人很自然地想起滿天閃爍的繁星,可它在泰語的本義卻是“石頭炸裂,氣候炎熱”的意思。滿星疊位于泰國北部清萊府皇太后縣的邊陲山區,距緬甸和老撾都僅8公里左右,著名的皇太后花園就在附近,風景異常優美。不過,坤沙當年看中這里的原因應該是這里森林茂密、水源豐沛,且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更重要的是,當時泰、緬、老三國內亂不斷,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坤沙在這里既可以韜光養晦,也可以自由進出三國。

一出關便是泰國最北部的小城湄賽,雖然只是一步之遙,整潔度和現代化卻至少比大其力鎮先進20年。車子將我們送上一條蜿蜒的柏油公路。車窗外,山嶺連綿起伏,樹木蔥蔥郁郁,一望無際的原始植被讓我忍不住連連驚嘆,偶爾點綴在山谷中的別墅,又不時讓我恍如穿行于童話之中。車子越過一座又一座山巒,我暗想:如果沒有這條公路,沿途該有多少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隘口啊!難怪當年坤沙能在這里發跡,也難怪泰、緬、老三國政府甚至美國緝毒組織都一度對他無可奈何。
兩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一個有哨兵把守的岔路口前。同行的符先生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他下車跟哨兵打了招呼后我們就被放行了。車子擇道向前,坤沙當年的老部下青山先生告訴我們,另一條路是通往美斯樂的,那里是五軍的地盤,都是原來的國民黨部隊。
20分鐘左右,車子在一座中式門樓前停下。下車看到門樓上懸掛著一塊“滿星疊大同中學”的橫匾,匾的兩端分別懸掛著“禮”、“義”和“廉”、“恥”四個繁體字,門樓兩側的水泥柱被粉成白色,上書一副工整的對聯:“大同學子來自東西南北,同窗好友遍布四面八方”。
這里就是滿星疊。而我們面前這所學校,據說是坤沙在1968年創辦的滿星疊小學,1976年改為現在的大同中學。
一進校門,我們立即受到了師生們的列隊歡迎,校長和老師們走上前來熱情地跟我們握手,一些學生把彩色的紙環戴到我們脖子上。放眼望去,學校中間是個很大的土質操場,周圍有比較新的桂英教學樓、華夏大禮堂和幾排相對簡陋的磚瓦房。
午餐過后,張校長帶領我們參觀山坡上的“坤沙紀念館”以及坤沙的故居、指揮所、會議室和關禁閉的地窖等歷史陳跡。他說外界都認為坤沙是個大毒梟,可滿星疊甚至整個擺夷山地區的老百姓尊稱他為 “昭坤沙”,也就是把他看成了神明或帝王,因為他改善了他們的生活,使他們尋回了尊嚴。許是為了保護這些百姓,坤沙嚴令滿星疊方圓一百里內不準種植罌粟,更不準吸毒、販毒和制毒,只要發現吸毒的,立刻槍斃。
張校長說,他10歲進入這所中學,中學畢業后跟隨坤沙進山打游擊,直到1996年坤沙與緬甸政府“和解”后,他才回到母校當教師,然后當總務主任、訓導主任,一路當到校長。在他的印象中,坤沙非常重視知識和教育,經常到學校跟老師們暢談自己的理想。

在告別大同中學的時候,我若有所思。我不知道坤沙當年創辦這所學校的真實動機,也不知道他將校名改為“大同中學”的真實心理,但我想如果在他的紀念館邊上建一座禁毒博物館,他一定不會反對的,他的家人也不會。
那次與二少商談紀錄片的拍攝事宜時,我們遇到一個難題:我們堅持要拍到坤沙本人,可他們說坤沙與緬甸政府“和解”后,一直“隱居”在仰光,緬甸政府不允許直系親屬以外的任何人見到他。
日程于是拖延,直到2007年10月,符先生帶著坤沙的原作戰處長方大哥前來與我見面。方大哥說到了仰光后只要穿上他的軍服,就保證我們能拍到坤沙本人以及其他一些重要人物。然而,剛好是我們上次去滿星疊整整一年后的10月28日下午,符先生到仰光準備面見坤沙并與他商量拍攝日程時,坤沙卻因突發心肌梗塞去世了(媒體報道多為27日,應有誤)。
當符先生告訴我坤沙的骨灰已撒入孟加拉灣的大海時,我又想到了泰北群山環抱之中的滿星疊——那個國際禁毒組織曾要在地球上抹去的地方,想到了那里的大同中學和師生們。雖然我已無法揭開坤沙心底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我相信,無論他金盆洗手之前,還是隨風而去之后,無論“毒品大王”的稱號還要跟隨他多久,從戰爭的洗禮和沉重的背景中走到今天的滿星疊大同中學,將在泰北的群山之中,在曾經遍地罌粟的金三角腹地,一如既往地傳播優秀的中華文化和現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