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日子里,我無助、失落、絕望?;貞洺闪宋业奈┮唬貞浿荒茉黾游倚闹械耐纯?,我甚至多少次想終止自己可憐的生命。
不論自己走在寬闊而冷清的大街上,還是擁擠喧鬧的商場里,心情都難以平靜,這個熟悉的地方,給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回憶。
2004年冬,我和洋在中山火炬開發區的玩具城相識,他不是很英俊卻很誠實,給我留下很好印象。2005年春節后,他開始了對我的追求。在那鳥語花香的春季,我接受了他。那段時間他的確帶給我快樂,電話和書信成了我們互遞心聲的工具,他很懂得體貼和關心我。
記得有一次,我病了。他知道后,一日打幾次電話問候我,還處處遷就我。下班后,他第一時間直奔我們廠門口。還記得有一天天氣特別冷,他在廠門口足足等幾個小時。當我見到他時,穿得很單薄的他冷得直發抖,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和疲勞。見到我,他說:“麗,我今天上夜班。只有現在有時間,走,我們去醫院?!彼业氖志椭北坚t院。那一刻,我激動得撲進了他的懷里。在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我的病很快好了。21歲的我,在愛情的甜蜜中,越走越遠——我更愛他了,從來沒有男孩子對我這么好過,曾經受過感情傷害的我徹底被他感動了。我感謝上天,讓我們相遇相愛。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孩。
有人說:“熱戀中的女孩是愚蠢的,盲目的?!贝蟾攀钦娴陌伞0肽旰?,我們同居了。從此,我們過起了小夫妻的生活。那是多么令人羨慕的一對呀!當他知道我懷孕后,便更加細心地照顧我,每天都在我耳邊說:“麗,我愛你,只要你不后悔,今生愛你到永遠?!蹦嵌稳兆?,我們一起憧憬未來美好的生活。當我把我們的事情告訴父母時,父母沒有責怪我,只說女兒的幸福,就是他們的幸福。
2006年春節前夕,沒有戒指,沒有項鏈,連耳環也沒有?;槎Y上,我只帶著親朋好友的祝福,走進婚姻的殿堂。
婚后為了生計,我和丈夫商量決定:他仍南下打工,我則留在家辦生育證,并在家待產。我常去醫院檢查肚子里的小寶寶,每次醫生都告訴我:“寶寶發育正常,胎位也很正。”
4月我接到哥哥打來的電話,說媽媽生病住進了縣人民醫院。當看到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媽媽,我的心好痛。但厄運還沒結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這時,我又接到公公病倒的消息。我匆匆往回趕,看到病弱的公公帶病下地干活,我忽然覺得自己有種罪惡感,而婆婆也不知什么原因雙腳潰爛得出水。公公是個倔強的人,費了好大的口舌,才說服他去市人民醫院檢查。結果是胃出血,需要好好休養,不能停藥,否則病情就會進一步惡化。從醫院回到家,看到那幾畝地,我心里發慌了,但身懷六甲的我只能硬著頭皮下地干活。幾天下來就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但想到日后的生活,再苦再累都值得。我把公公的病情告訴遠在南方打工的丈夫和他的弟弟妹妹,希望他們能回來看望一下,順便商量下一步的治療辦法。半個月過去了,卻不見他們兄妹回來。不管我怎樣勸說,公公吃完半個月的藥就不肯再去拿藥和做檢查,理由是費用太貴了,只到赤腳醫生那里,拿些土方子。即使是這時候丈夫兄妹連電話都沒有打一個回來,更不用說跟我商量公公的病,我很失望,同時很擔心公公的病會進一步惡化。我找到一些親戚,希望他們能說服公公??蔁o論我們怎樣努力,始終無濟于事。更讓我傷心的是,我所做的這一切,還招來丈夫妹妹的不滿,說我沒有照顧好她的父母,而且煽風點火對洋說我的不是。洋也信以為真,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我們因此有了第一次的爭吵。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緊張和憂郁。
到了7月,由于精神緊張,懷胎十月,終于一朝分娩。7月10日凌晨,我肚子疼痛難忍。在親人的護送下,凌晨4點到達鄉醫院。婦產科吳醫生給我做了檢查。我對她說:“別人生小孩都疼一下,停一下,我怎么從開始到現在都疼痛不停?會不會有問題?”吳醫生告訴我們,沒問題,孩子在早上應該就會生。我姑姑建議她給我打催產劑。她卻說,早上就會生,自然生產不是更好嗎?大概到了凌晨6點,姑姑和婆婆見我疼得厲害,便向醫院表示,如果不能生,我們馬上轉院。年輕的吳醫生再次堅決地說,馬上就生了!見我實在疼得厲害,她建議我側睡著。
幾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了,孩子卻依然沒有出生。
大約8點,我忽覺下身有大量液體流出。我向吳醫生反映,竟找不到人。過了將近十多分鐘,才來了一名護士,我又向她反映,她看了才叫吳醫生。婆婆說:“別人生孩子都來羊水,你怎么來紅呢?”這個關鍵時刻吳醫生并沒有及時趕到待產房。當她趕來時,血已經流了很多。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讓我到B超室說是看一下情況。B超將近半小時,吳醫生才把婆婆叫出去,告訴她可能要做剖腹產。婆婆問她知不知道軍醫院的急救電話。吳醫生卻不耐煩地說:“不知道!到縣醫院不比到軍醫院近嗎?”婆婆回答說:“到哪家醫院都好,越快越好!”這時我已經痛得汗流滿面。婆婆也急得哭了。我問吳醫生:“叫救護車了嗎?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吳醫生回答說:“叫了。你一直都很開通的,應該想得開呀!”半個小時過去了,我一直追問救護車到了沒有。然而每次得到吳醫生的答復是“快到了”三個字。最后我忍著疼痛,大聲追問。吳醫生才小聲回答說:“從縣人民醫院以最快的速度,也要個把小時才能到鄉醫院?!薄盀槭裁床辉绺嬖V我們!”我大聲哭喊著。也許是怕我再大聲哭喊,或許是我真的需要氧氣,這時吳醫生開始給我輸氧。
當姑丈匆匆趕來,要求叫急救中心,并打算另外找車,可鄉醫院卻總是處處阻撓。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大約等到10點半,一名醫生小聲對姑姑說:“胎心已減弱了?!弊o士再次為我做了B超。忽然我鼻子和嘴里都流血了??吹竭@種情況,姑姑和姑丈強烈要求轉院。鄉醫院黃院長查看了一下說是輸氧氣所引起的。當姑姑再次強烈要求轉院,卻被趕出待產房。在人命關天的時候,他們不是爭分奪秒搶救,卻不緊不慢來回走動。即使后來救護車來了,我也遲遲沒有被送上車。姑姑和姑丈實在看不下去,跟他們大吵了一場。到了縣人民醫院,已經是中午12點多了,在手術臺上,我聽見一名醫生說:“怎么鼻子和嘴里都流血了?那么遲才轉院?”而另一名醫生說:“鄉醫院告訴我們說是輸氧氣輸的?!蹦敲t生又說:“輸氧氣會輸得鼻子和嘴里流血?說這種話,騙三歲小孩呀?!敝箝_始做手術,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當我醒來時,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見圍著病床干著急的親人,我知道我終于闖過了鬼門關。當我逐漸清醒,摸著偏平的腹部,再看身邊,沒見我的孩子:“姑姑,媽媽我的孩子呢?”婆婆哭了?!耙院笤偕鷤€好的。”姑姑邊安慰說,邊轉過身去擦淚。我追問再三,姑姑才哭著告訴我,是個胖娃娃,但走了。我欲哭無淚,懷胎十月,孩子卻沒有了,我怎么對得起這個家?我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心涼到了極點,好想一死了之。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溫暖而熟悉的手握住了我——是洋。望著那雙疲勞而著急的眼睛,我想對他說:“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孩子。”洋卻對我說:“麗辛苦你了,你現在什么都別說別想好嗎?最重要的是休息,把身體養好了再說,好嗎?”我只能點點頭。丈夫聽到我入院的消息,不顧上了一夜的班,匆匆趕了回來?,F在所有親人都陪伴著我。
第二天,親人們都漸漸離開。只剩下丈夫日夜守候著我,無微不至照顧我。待我漸漸康復,主刀醫生才告訴我,我的子宮已被全部切除了。聽到這句話,如五雷轟頂,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也不愿相信。“不!這不是真的!”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搖著洋,哭喊著,“洋,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你告訴我呀!”洋握住我的手說:“麗,別太激動。身體要緊,你剛動手術呀。接受事實吧?!蔽业男谋鶝?,面無表情,仿佛失去了靈魂。老天,為什么那么殘忍?奪去我的孩子還不滿意,還要奪去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人生育自己孩子的權力。醫生告訴我,是胎盤早搏,她做四五年的婦產科醫生,我是最嚴重的一個,能救回一條命已算不錯了,如果早一兩個小時到,一切都還有希望。她還說,你難道沒有發現異常嗎?這種胎盤早搏,除非不發作,一旦發作就會疼痛不止。我精神恍惚,如果在鄉醫院吳醫生一開始告訴我們,就不會發生如此殘忍的事情;如果他們采取緊急措施也不會是這個結局;多少如果……這是誰?是誰的錯?是誰害死了我的孩子?是誰?我的心在滴血。這致命的打擊,讓我痛心疾首,一度昏厥過去。“為什么要救活我?為什么?與其讓我活得那么痛苦,還不如讓我死了痛快!”我對洋怒吼著。
每當看見別人抱著孩子,我的心就一陣絞痛,我多羨慕別人?。∽约阂餐瑯討烟ナ拢罱K卻竹籃打水一場空。那段時間我整天以淚洗臉,多少次從惡夢中驚醒,發現丈夫寸步不離守在我身邊。由于睡眠不足,加上傷心過度,洋也病倒了。看著他每次掙扎起來為我倒水、洗臉、擦洗身子、喂我吃喝,我心如刀絞,多少次我們擁抱痛哭。
我決定向鄉醫院討個公道,討個說法,但丈夫的假期很快到了。身體好轉后,我找到鄉醫院負責人黃院長。他對我說,這不屬于醫療事故,而且病人也轉院了,他們沒有責任。但出于人道主義,他們補助些營養費。我不甘心,想用法律手段來維護自己的權益,但奔波了一段時間,毫無結果。他們的實力實在太大了,甚至還叫了社會上的混混,強迫我在補助協議上簽名。我無助地流淚,洋不在,沒有人給我力量,我真的上天不能,入地無門,只能對著天空狂喊:“誰來還我公道?老天呀!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么辦?該怎么活呀?”然而,天地之間,只有自己的狂喊聲。此時我多么希望洋能回來,陪我度過難關。
當我帶著傷痛回到中山,去找洋,希望他能給我一絲安慰。意想不到的是,洋對我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到中山當晚,他向我提出離婚,理由是我失去了孩子,也將永遠失去他。我淚水再次像決了堤的洪水……我被迫自己租房住下,一心希望洋能回心轉意。
一天我肚子痛得厲害,給洋打電話,他不接,發信息,他不回,最后沒辦法,打電話讓他弟弟去找他。他竟說,要睡覺,沒時間。我徹底絕望了,我的命對他已經毫無價值,難道他一直都把我當成生育工具嗎?難道他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當天很晚的時候,他才發了一條信息給我:麗,對不起!也許上天只讓我們做短暫的夫妻,既然我已決定離婚了,你就別再費心思了,把愛轉變成恨吧!即使你要報復我也沒關系,我不怕。但我確實接受不了自己沒有孩子。我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你很不公平,只希望你能諒解我心中的痛苦。
這重重的打擊,讓痛苦的我再次想到了死。我吞下大量的安眠藥……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我已經沒有生存的欲望,可上帝卻再次把我從死神手中拉了回來。
我一直沒敢把我和洋之間發生的事告訴我的父母。在他們看來,女兒是乖巧、勇敢、懂事的,但我不知道還能隱瞞多久。我知道這樣的感情不值得我去為他守候,對我的生命置之不顧的人,也配做自己的丈夫嗎?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不顧我的感受且深深傷害我的人,還值得自己去爭取嗎?我不斷自問。
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是我一生刻骨銘心的傷痛,滴血的回憶,是我心中一道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痕。
責 編: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