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發生在1973年10月“文革”期間的真實故事。一名上海知青受命于祖國,與同伴們合作,經過九天八夜火車艱苦押運,縱跨四季寒暑,從黑龍江省虎林縣,行程5000多公里至廣州,送活牛供香港同胞圣誕食用。
要把30頭活牛包質保量地從黑龍江長途運送到目的地香港,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十分艱辛,先別提人在這段時間里的吃、喝、拉、撒、睡如何解決,就說從大雪紛飛的東北邊疆到烈日炎炎的南國邊陲,途經黑龍江、吉林、遼寧、天津、北京、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廣東,跨度之大所形成的氣候四季變化更是對人畜的嚴峻考驗……
那是1973年10月的一個下午,大約2時許,火車終于喘著粗氣,臨時停靠在湖南郴州的一個小站上,饑渴交加的我們顧不上考慮時間夠不夠,迅速明確分工,挑水喂牛等。我按慣例負責找食物。
我提著兩個鉛桶,向前方與火車頭并排,距我們有五六百米遠的鐵路職工食堂飛奔而去……食堂的大門半掩著,顯然已過就餐時間,一位師傅正在電風扇下打盹,我心急火燎、滿頭大汗地推醒了他,說了聲對不起,求他能盡快“恩賜”些飯菜與我,以解決我們六個哥們兒的果腹之急。也許他曾接待過無數我們這樣的“押運員”,深知個中艱辛,便馬上起身,毫無怨言地為我裝滿了兩桶飯菜,我匆匆結賬,道聲多謝,拎了鉛桶就往外跑。
所擔心的事突然發生了:我剛跨出食堂大門,就見車頭旁,站長已揮起綠色訊號旗,指示火車出發。與此同時,火車正鳴笛長嘯,蒸汽機噴出濃濃霧團,車輪已經轉動……我頓時周身血液沸騰,神經繃緊,心臟好像要跳出喉嚨,眼看掉隊已是不可避免。
當時,我正在車頭處,而我所在的車廂卻在遠離車頭的第五十四節,是在車尾,離我至少也有五六百米。
火車與我相對而開。而且會越開越快,而我手中還有兩個裝有飯、菜、湯,維系六個人的胃的鉛桶,我絕對不能扔了它們……
我腦海空白一片,機械地提著桶向我的第五十四節車廂跑去,火車越開越快,一節節車廂與我擦肩而過,眼看要跳上自己的車廂已是不可能的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急中生智,使出了當年鐵道游擊隊的身手,將兩個桶并在一個手上,騰出右手,瞄準身邊呼嘯而過的一節油罐子車廂,逆向迎面飛身爬將上去,順勢單手死命地抓住油罐子車周邊的鐵欄桿。然后,放下一個裝飯菜的桶,一屁股坐了上去,左手還得把住另一個裝湯的桶,生怕它飛將出去,真是十八般武藝全用。十幾分鐘后,我才發現,我全身已濕透,當時我還穿著未來得及替換的東北棉褲棉衣和大頭鞋,我腦袋直冒熱氣,渾身散了架一樣……但我清醒地知道,我來不得一絲松懈,否則,我隨時隨地都會無情的被火車的慣性甩出去,粉身碎骨……
火車繼續飛駛,周邊的懸崖、峭壁、深淵、暗流、隧道、山脈、橋梁、涵洞、電桿,等等,驚心動魄地在我眼前閃過,使人頭暈目眩,同時伴隨我的還有烈日、高溫、汗水、風沙等,使人窒息難熬……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煎熬,火車終于停了下來,我緊繃的神經才松弛下來。
我提著鉛桶跳下那節曾與我生死與共一個多小時的油罐車,以勝利者的姿態,自豪地向第五十四節車廂走去。與伙伴們再次相聚的興奮可想而知,大伙兒激動、擔憂、驚訝和佩服交織在一起,分享著重聚的喜悅,同時津津有味地吃著曾被我一屁股坐過的那桶飯菜。
南方秋夜的天空,湛藍幽深,氣候清爽宜人。我們拉開車廂門,躺在已被“牛哥們”吃得只剩尺把厚的草堆上,別有一番神馳心醉的味道。閑聊中有人說起鄰近車廂發生的一樁趣事:被押運的一頭母牛,竟在途中生下了一頭小牛犢,這檢疫部門也真是的,連懷孕的母牛都未檢查出來,這業務水平也太差勁了。好在車行湖南境內,當地農民視牛為賴以生存的命根子,處理這頭小牛自是不成問題。它被當成包袱送給當地的一戶農民, “天上掉下個小牛犢”,真是喜煞農家。那農民受寵若驚,連忙作揖致謝。不過,也難為這頭牛犢,剛一出世,便離開了娘,又沒有奶吃,不知往后的日子怎么過。
專列到達韶關車站,便進入廣東境內,它是廣東省的第一大站。正值傍晚時分,一輪殘陽西沉天際,晚霞片片,映紅了半邊天,火車沿著武水北江向南挺進,一邊是懸崖峭壁,一邊是潺潺流水,上有行云,下有流水,遠處山巒,郁郁蔥蔥,時有瀑布隱現,煞是好看。
在韶關編組站,專列進行了赴港前的最后一次編組。這次我們被編在最前面,成了“領頭羊”,緊挨著火車頭。我們不時拿一些牛奶慰問司機和司爐,對他們進行“感情投資”,很快就和火車司機混熟了。當知道我們是送牛到香港去,他們都為我們高興和祝福,還讓我們拉響汽笛,過了一把開火車的癮。
1973年10月29日上午10時許,我們這趟專列經過九天八夜的漫長旅途,終于抵達廣州三元里車站。此時,離香港越來越近,大伙都興奮無比,但意料之外的事又發生了:我們毫無心理準備地突然接到鐵路方面通知,說我們已完成押運工作,因前方到站是深圳,屬邊境地區,沒有特區證是不許前往的,更不用說到香港了。這真是給人當頭一棒,我們感到非常遺憾甚至有些氣憤,為什么事先不明說呢?真讓人不懂。
當日,我們有點無奈地將車廂徹底打掃了一遍,清點物品,辦理移交手續,不情愿地向伴隨多習的“牛哥們”告別,并將之交給前來繼續護送至香港的有關人員。畫上了此行押運的句號。
望著繼續南行的“牛”車,我們均感到依依不舍,經過九天八夜的五千多公里漫長旅途,我們和這些牛已有感情了,冷不丁要分手,心里真空落落的,有點惆悵,但同時也感到非常欣慰,有一種完成重托后的舒心。
然后我們帶著行李,披著羊皮大衣,頂著烈日,裹著一身牛臊味,拖著疲憊的身軀,踏上了返回北大荒的行程。